剑观山河

    云梦皇都的一家小酒馆当中，有两位瞧着年轻的男子对坐饮酒。其中一人满头白发，或许是少年已知愁滋味，不然的话怎能少白头？莫不是心里装着天下的黎明百姓，瞧着便满面愁容。另外一人身着白衣，气度非凡，佩双剑，应该是江湖当中的侠客。至于游侠则不可能，那份潇洒可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掌柜的虽然忙碌了大半辈子，仍旧在市井当中只办了一间酒楼，但自认看人识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因此端菜送酒的时候有些拘谨，还不忘面带笑容，与两人寒暄。
    只不过白发青年因为自己朋友背叛的事情没心情搭理，就只有诸葛尘与他言语，而且语气也颇为客气。这让掌柜的觉得此人是个好说话的，心情大好便送了一碟酱菜。
    只不过若是掌柜的想法被白发青年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大跌眼镜。什么时候一位杀力惊人的年轻剑仙，会成为好想与的人了？那可是最不讲理的剑修，可不是厮杀之前还得拜托同伴拖延时间的阵师。
    诸葛尘笑呵呵的接过掌柜手中的碟子，与白发青年传音说道：“看到了没有，做人做事就得有点眼力见儿，不然饭菜都吃不到热乎的。”
    白发青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并未回答。他现在心里满是苦水，又不能跟诸葛尘发泄，害怕惹人厌烦挨上一道剑气，因而就只能这么忍着。
    “想那么多干嘛，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再者说了，要不是我你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还有心情惦记自己那个恨不得把你卖了的朋友，图什么？”诸葛尘冷笑一声，开始吃饭喝酒。
    “可是......”白发青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诸葛尘给打断。
    “先说好了，我可不愿意听你诉苦。我又不负责陪聊，赶紧吃饭，等会还得你去结账呢？”诸葛尘说着，将远离自己的那碟牛肉放在身旁，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虽然吃着饭，但他心中却在思索，该如何对宰相出手。若是一人一剑杀入君家，岂不是便宜了对方？总得做点什么，一步成一局，让绝望降临在那座府邸当中。
    没想到一位豪掷千金买下青天根的年轻剑仙竟然会在乎这点钱财的白发青年有些哗然，但仍旧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在他叹出一口气，准备先去结账的时候，黑雾在他眼前腾起。
    诸葛尘抬起眼来，发现对方是黄老后，便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旁，开口说道：“黄老怎样，那位四皇子说应该怎么办了吗？”
    “主子他......还是希望公子您能来，即便知道了您的真正身份。可毕竟主子是以自己的身份邀请您的，而不是四皇子。”黄老沉声说道，这件事其实非同小可。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后编排一番，极有可能让四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到时候夺嫡之战的胜负，便是显而易见的了。
    “四皇子这是已经了解到我与支持三皇子的宰相有仇，才会想要拉拢我去一起喝酒的吧？皇都当中的大小势力，其实我还是有些了解的。没办法啊，人在异乡，总得想好万全之策。”诸葛尘说的无可奈何，但黄老却也不当真。一位剑仙的无奈，可从来不是无奈，只是随口去说而已。
    “剑仙说笑了。”黄老开口说道：“今天晚上，主子想邀请您去他才买下来的宅子，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是铁了心了，要把我拉到他那条船上去？”诸葛尘一笑置之：“不过我会去的。”
    黄老听后，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在留下地址后，他便随着黑雾一同消散。而吃完了饭后的诸葛尘，也起身离去。临走之前，他交给了白发青年一道剑气，并且开口说道：“一顿饭，换取一株青天根，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合适的买卖，至少我还没有遇到过。青天根我会在十年之内送给你的，这道剑气你留下，到时候凭此我就可以找到你。”
    看着白衣背影，白发青年郑重道谢。他总感觉剑仙之所以是剑仙，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件事。至少对方的满身风流气，他这辈子是甭想学来了。
    至于掌柜，则眯着眼睛盯着这边看了好久，而后揉了揉自言自语道：“年纪大了确实不顶用，连东西都能看错。我在这酒馆天天烧香拜佛，哪能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的，自然是黄老所带来的那团黑雾。
    一炷香后，白发青年在离开之前，与掌柜说了一句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饭菜做的不错，酒也好喝，最主要的是，一顿饭菜得了天大好处，谁能想到？”
    掌柜皱起眉头，目送对方离去。等到走上去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在碗下，躺着一枚沉疴币。
    ......
    诸葛尘先是返回了鸦那座小宅子当中，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白衣的阿花一个虎跳抱住诸葛尘的后背，有些哀怨的说道：“公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给我带东西吃，结果还是两手空空。”
    诸葛尘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将阿花从自己的身上推开说道：“最近事情太多，给忘记了。有机会的话，会补偿给你的。鸦呢，她在哪？”
    阿花伸手指了指屋子当中，开口说道：“就在那呢，不过公子，你也真是的。这么长的时间没见，也不说一句想我了，直接就转去与别的女子言语，真是够绝情的。”
    看着梨花带雨的阿花，诸葛尘有些难以按捺心中的俗心，可剑气自修行路上汹涌而过后，他便平稳了心境，重新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也就是醉心于剑道，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开的他了。换做另外一人，稍稍不坚定一点儿，恐怕都会沉沦在女子狐妖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当中。
    既然诸葛尘不说话，阿花便继续逼问道：“那个名字是鸦的女子，不会就是公子道侣吧？”
    诸葛尘伸手在阿花的秀发上揉了揉，回答道：“真不明白一天到晚你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不是告诉你我的道侣远在他乡吗？没事就别总寻思这些用不着的事情了，多花些心思用在自己的修行上。你的天资又不差，安稳几十年放眼这座天下能威胁到你的修行人也就不多了。到时候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不是还有公子那吗，有您在，这些事情总不需要我来担心的对吧？”阿花笑的狡黠，眉眼当中好似装着荡漾星河。很难想象诸葛尘是怎样在这时候仍旧能够做到平心静气的，若是有男子目睹这一切，应该会愤愤然的大骂白衣不是东西。连近在咫尺的美妙景色，也熟视无睹。
    “可终究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座天下的。”诸葛尘说罢，便转身步入屋中。
    而站在小院子里的阿花则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样的话，那就真得努力修行了啊！时刻跟在公子身边，不信他不会对我生出别别样的感情。”
    她蹲在小池塘边，振臂为自己加油打气。看着水中倒影，阿花开心的笑了起来，沉鱼落雁。
    诸葛尘坐在桌子旁，身边是送上了一壶茶后顺势坐下的严姓女子。许久不见，对方没有寒暄，就静静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好似只要能够为白衣付出，他便满足了。
    诸葛尘的目光从对面的身上扫过，与鸦说道：“你这朋友，也要听？”
    “严家与君家两代人是不可化解的仇恨，听一听自然无妨。不过真要在花宴在即的时候对宰相府邸出手？这么匆忙的话，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鸦皱起眉头，开口问道。她虽然习惯了去做诸葛尘安排的事，可还是十分有主见的。如何去做，一向是由她自己来决定，诸葛尘轻易不会干涉。
    对于刺客而言，确实应该如此。不然的话，迟早会沦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毕竟修行人的心境坚韧，因人而异，能够走出尸海还维持住本心的，实在少之又少。
    诸葛尘轻轻一笑，旋即说道：“我要的就是如此，越是这样的环境，越容易坐看乱象横生。当初宰相因为没与我谈拢，与皇室沟通要将我斩杀就应该想到若是我能活下去的话，他会面对怎样的怒火。借刀杀人，让整座宰相府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是我的第一步棋，至于第二步落子在何处，我想听听鸦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鸦显然没想到诸葛尘会询问自己，因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不过她还是在饮下了一口茶后恢复了平静，略作思索后，他便开口说道：“在我看来，公子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不妨在花宴上落子。我听说皇室为了筹备这次的空前盛会，不惜花大价钱将云梦境内的七成花朵运会了皇都当中。虽然从国库当中拿出了不可估量的财富，但各级下来难免扣下不少当作油水。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似乎做的很过分，不然的话百姓也不会怨声载道。说到底花宴再热闹，也是那些达官贵人出风头的地方，与市井百姓哪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希望没有这场宴会，估计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诸葛尘开口说道，直起腰杆来，收拢因为心境波动而外溢的几缕剑气。
    自从吞服了采气花与青天根后，他便感觉自己对于气机的掌握大不如前。这倒不是他的原因，主要是修行路当中的剑气愈发汹涌，好似浪潮拍岸一般，不知何时便会卷起让人震惊的水龙卷。
    不过这却不是坏事，至少能够证明剑气之盛，更胜往昔，或许就是破境的征兆。即便不能借此跻身真正的竹篮打水境界，他的杀力也不会停滞不前。
    “就是这样的。”出身于市井当中的鸦对于百姓心中的想法自然十分了解：“对于咱们来说，皇室将不少鲜花都存放在了宰相的手中，如今就在皇都北面的一座大仓库当中。虽说有重兵把守，不过我觉得对于公子来说，应该不算难事。只需要潜入其中将鲜花焚烧殆尽，花宴想要召开，就又得拖上几年的时间了。总所周知，云梦皇帝是一个对于完美二字有着偏执追求的人，为了筹备盛会，更是煞费苦心。若是在宰相的手中毁于一旦，他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极有可能便丢了辛苦得来的官帽子。就算没有到这一步，百姓的怨声载道，也会逼得他只能选择辞官归隐。”
    诸葛尘听着鸦的计划，轻轻点头，随后开口说道：“云梦皇室只把你当成刺客，真是可惜了。要是让你出谋划策的话，没准儿皇都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风云莫测。”
    “公子说笑了。”鸦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今天晚上便会赶去城北。你们留在宅子当中便好，不用与我同去。”诸葛尘看出了鸦的担忧，只好解释道：“皇都当中能够算得上是顶尖杀力的修行人如今肯定没几位了，皇室绝不会派遣他们来对付我。不然的话被我直接杀入皇都的话，皇室的脸面该往哪搁？”
    这般说着，诸葛尘便提着酒壶，去院子里晒太阳去了。难得的片刻安宁，他可不希望别人打扰。因而双手自眼前挥过，便来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当中。
    ......
    入夜，诸葛尘算着时间，准备在下完这盘棋后身着黑衣去往城北。这些日子来他又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与自己对弈。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但他的兴趣却是丝毫不减。练剑喝酒之外，便是下棋消磨时间了。
    听到一声敲门声后，诸葛尘说了一声请进，片刻后便见到精心打扮一番的严姓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对感情一窍不通，但他又不是蠢货，自然清楚深更半夜对方前来的目的。只是他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在心中想着，该如何委婉的告诉对方自己的意思。
    对身边的人，诸葛尘从来都抱有很大的耐心。也唯有与人厮杀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他真正狂傲的一面。
    “严姑娘这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如果有的话，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够去做，不敢说一定能够做到，但肯定会倾力而为。”诸葛尘将棋子装入盒子当中，收拾干净床上的一切，邀请严姓女子坐下。
    “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能够亲眼见到君家覆灭，小女子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严姓女子开门见山的说着，便要脱去自己身上的那件薄纱。
    诸葛尘赶忙以剑气封住了她的双手，眉头紧锁说道：“严姑娘，你要是真这么做的话，不是让咱们两人都难办？再说我一手策划君家覆灭，也不是为了你，主要还是因为宰相得罪了我。既然是这样，与严姑娘无关，又何谈感谢呢？至于什么以身相许，就更不对了啊！”
    白衣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私塾当中喜欢念叨一些老道理的酸儒，满肚子的墨水，就是让人烦不胜烦。可是严姓女子毕竟是鸦为数不多的朋友，他能怎么办？
    倒是有其它的解决办法，一道剑气，干净利落。
    “可是这件事，如何能够这么算呢？”严姓女子开口说道，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公子救了我们严家，而我作为严家长女，无论如何，都得报答的。公子就随了我的愿，好不好？”
    诸葛尘只是冷哼一声，并为理睬对方，直接穿上那袭夜行衣出门而去。
    与这般胡搅蛮缠的女子，若是能够说通的话，恐怕普天之下，各处尽剑仙。
    ......
    今日皇都的天气明显要比前几日更寒冷些，或者说是秋高气爽才对。吹着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寒意的微风，诸葛尘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握紧剑柄，吊儿郎当的样子便不复存在。
    一柱香的工夫，乘风而起的诸葛尘便来到了城北的那座大仓库之上。这里戒备森严，有重兵把守，应该也会有几位境界不低的修行人坐镇。但诸葛尘随意探查一番，发现只要自己隐匿了气机，以那几人的手段，根本无法发现他。
    两个手持火把的侍卫在街道上巡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我说宰相大人用不用这么警惕，谁要是真敢来，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吗？说白了咱们这些人就是摆设，劳碌的命，也赚不到几个钱。”
    另一个人叹出一口气说道：“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吧。真被有心人听到了告发你我，咱们连这差事都捞不着。前些日子宰相府邸发生的那档子事，有几个不就是因为无心之语，被削为平民。如今就在南城那边摆摊，据说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最先开口的那个赶忙点头，呸呸两声，好似身边真有人监督着他一样。
    举头三尺有神明，市井之间对于这个说法可是十分推崇的。不过对于修行人来说，这就不做数了。人人皆以仙人自称，信奉的，难不成是自己？
    诸葛尘想到这个有趣的说法，继续向前而去。
    一名身着血红长袍的白眉男子眯起眼睛向他这边瞧来，随后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自语道：“真是奇怪，明明方才已经探查出了那边有人的，怎么气机又消失不见了？”
    听他声音如此阴柔，应该是个阉人。
    对方皱起眉头，却并未走向这边。如果他顺着墙往远处看去的话，便会发现已经握紧胶柱剑的诸葛尘。到时候一场厮杀，自然是在所难免。
    等到他离去后，诸葛尘才再次动身。虽然发生了两小段插曲，但总体而言他还算轻易的潜入其中，伸出一根手指，其上心魔道火燎绕。他轻轻将手指放在那些娇艳的花朵上，自言自语道：“可惜了这些花朵了，若是在花宴上亮相的话，想必能够艳惊四座吧？”
    寻常火焰，即便升腾起来，想要扑灭的话其实也算不上难。但若是心魔道火的话，可就大不相同了。除非能够找到火种，不然的话神仙来的也毫无办法。但若是想要找到火种的话，必须深入团团火焰当中，直面心魔道火。
    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若是一招不慎，便会被心魔趁虚而入。没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将自己的大道前程作为赌注。
    诸葛尘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微微一笑后便准备离去。等他来到仓库之外后，便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他抬起头来，看着冲天火光，便准备返回宅子当中。
    不过在他身后，却突然想起一道声音：“就是你，干的好事？”
    诸葛尘转过身来，发现正是那个太监。此刻对方负手而立，但身旁却有气机凝聚。果然对方，不是寻常之辈。
    “诸葛尘，你好大的胆子！连这里都敢闯入，真不怕死？”血红长袍的太监踏出一步，脚下石板顿时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