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八章 多少蓬莱旧事 【八】


    思郁醒来时,海天交际的那头刚刚吐出一丝丝鱼肚白,映入眼帘的是飘摇的月白织锦窗帘。露台外,蔚蓝的海、青晦的天一点点交融,糅杂成明亮的白光,然后是金色的晨曦从里头迸溅开来,一泻千里,先是越过绸缎一般的海,然后撒入房中,落到绒地毯上、湘妃竹叶上、玫红色的暗纹床单上。
    光摇朱户,仿佛黄金铺地。
    枕边空空如也。
    她警惕地提起一口气。
    思郁起身后看着地毯上昨晚穿的礼服,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头都还在园林小区,她只能无声叫苦。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卧房的门被推开了,彭与彬已经换上了一身手工剪裁的纯黑西服,并且提着一个纯黑色的购物袋进来,他把购物袋放在了床头柜上,说:“我昨晚才想起来帮你准备衣服,所以才临时叫人买,你先将就着穿,收拾好了下楼来吃早餐,对了,屋子会有钟点工收拾,你不用管。”
    说完他就出去了。
    思郁进了衣帽间穿上了购物袋里的衣服,是朱红色的紧身裤还有宽松的真丝衬衫,但令思郁惊讶的是衣帽间里的那盆湘妃竹,连衣帽间里都有一盆湘妃竹,彭与彬是有多喜欢湘妃竹呢?
    她有些迷惘地坐在床尾凳上,看着墙角那青翠的湘妃竹,在晨光中,竹上斑斑与点点,仿佛泪痕闲撒,她渐渐感觉到心头似乎破了一个洞,遗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而那个洞滴着血,还呼呼地贯着风,她心口只是疼。
    她屏着气却几乎要窒息。
    哪怕彭与彬进来,她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彭与彬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他问她:“你怎么哭了?”
    她赶紧用手背拂去脸上的泪珠,借故风大,然后逃似的下楼了。
    客厅与餐厅相连,落地窗前的两扇湘妃帘放下,屋子里疏影横斜,阴凉清静。
    早餐是草莓蛋挞和牛奶,没想到彭与彬的手艺很好,蛋挞软软的、甜甜的。
    思郁心不在焉,因为这里像一个她从未涉足的新世界,仿佛是有一段已经完全遗忘的旧时光,可再也想不起来了,越靠近,只是越发空虚害怕。
    开车去上班时,彭与彬对思郁说:“林译伊现在在国外吃官司,林氏集团也因此大受影响,我们可以趁这机会抢了林家的项目,这也是反扑的最好时机,这几天我可能会住在公司,等忙完这个档口,我再补回蜜月给你,好不好?”
    思郁有些紧张,她借机说:“卷帘湾太远了,我不会开车,交通不便,要不这段时间我先回宿舍住?等你忙完了,我再搬进去。”
    那个地方让郅思郁莫名地心虚恐惧,思郁终于一鼓作气说完,期待地望着彭与彬的侧颜,可彭与彬连头都没偏,只是认真开车,半晌后,他终于说:“小郁,我都依你。我什么都依你。”
    思郁松了一口气。
    彭与彬那辆订制的银灰色兰博基尼跑车也逃不过堵车的宿命,思郁看着一旁的沪州广场,说:“要不我先下车?”
    彭与彬点点头,思郁下了车,像以前很多次一样,穿过硕大的沪州广场,她步行不过走了十几分钟,到了易氏大厦一楼大厅的那一大排电梯旁,她习惯性地一边走,一边翻找包里的工作证。不想,工作证却从包里掉了出来,落到了几步外的米白大理石地砖上。
    思郁便弯下腰想要捡起来,有一只戴着银色机械手表的手却先捡起了她的工作证,思郁顺着那人的手抬头直起身子,原来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大学生,那个女孩扎着低马尾,圆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中规中矩的T恤牛仔裤。她先低头看了看手里写“首席财务总监郅思郁”的工作证,再抬头看了看利落地披着长发的思郁,终于憋红了脸,像一个被抓到的做了错事的孩子,那个女孩双手颤抖地把工作证递到思郁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我叫……叫江心娱,我来这里面……面试。”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江心娱,你的名字真好。”
    “美则美矣,不过苍凉。”
    那是郅思郁第一次听到江心娱。
    思郁看着眼前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局促不安的样子,心想,如果自己没有被开除,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思郁反而温和地笑了一笑,她接过工作证,道了声谢,用工作证刷了一下总裁专用梯前的感应器,然后转过头对江心娱说:“你不用紧张。”
    思郁的话音还未落,她却看到江心娱的脸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身后响起了彭与彬的声音:“小郁?进来啊。”
    思郁转过头,彭与彬西装笔挺,长身玉立。
    站在明亮的玻璃电梯中,他额前的碎发张扬而不显凌乱地斜依在眉心,那双丹凤眼狭长,眸中的微光仿佛含了微暖的清秋——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那声音里带着别样的感觉,就像美梦蛊惑她永远沉溺下去。他已经伸出了手,他修长的指节上戴着那枚錾竹纹的素钻戒指,思郁看得痴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戴了同款戒指的左手搭在彭与彬的手掌中。
    他反握住她的手。
    每个女人都有少女心,幻想着白马王子,她逃不过却不甘认栽。
    思郁感觉自己像个漏了气的气球。
    进了专用电梯后,她透过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恍惚地对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女大学生笑了一笑。宽阔的高速电梯突然变得那样小、那样慢,电梯里萦绕着草莓若有若无地清甜——也许是彭与彬早上烤蛋挞时清香盈入了袖中。彭与彬什么都没说,却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思郁的手,思郁侧目望了望他的侧颜,再打量了一下他们十字相扣的手,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带着那款定制錾竹纹的素钻戒指——她几乎觉得他是爱自己的,并且是深深地爱自己,思郁感觉自己脸烧得热,心也怦怦怦的跳着。
    但电梯终究是到了79楼,彭与彬还是放开了思郁的手。
    他对她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她说好啊,然后她和他都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并且打起精神来工作,中午却没能碰面——易与谦原本就是“L’Amour”签约的婚纱设计师,接过一个当红明星的单子,没想到回易氏后太忙了,把这单生意搁浅了,后来易与谦又被袭击,婚纱自然是没做好,那个当红明星颖颖到了约定期限打电话来问,“L’Amour”沪州分店的店员不知所措,最后这个当红明星闹到苏菲儿那里。不过早晨十点钟的光景,苏菲儿没办法,打了电话给思郁,思郁作为婚纱项目的经理,立马就带着“译伊”的精英设计师亲自去赔罪,哪里想得到那个颖颖这样难缠,喋喋不休地闹到下午两点才接受换设计师。
    思郁回到办公室时,桌上彭与彬给她留的饭菜已经凉了,只有那瓶草莓奶茶还有余温,思郁疲惫地瘫在了旋转皮椅上,吸了一口奶茶,温温的、甜甜的,她突然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结的婚,和彭与彬结婚好像也不赖。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思郁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了起来,却是彭与彬的声音,他说:“小郁,对不起,我要临时秘密去一趟法国。你晚上自己吃了饭再回去,不说了,我上飞机了。”
    思郁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存彭与彬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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