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三十三章 料得年年断肠处【三十三】


    海水和着风哗哗地涌上礁石滩。
    天幕蓝得似乎随时要滴出水,大团大团的云疏疏落落地从海天一线扩散,无声无息连缀这边的墨绿树和那边的深蓝的海,如同旧时旗袍蓝绿蜡染山水画底料子,而那惨白的天光是外头一层泛着流光的抽丝纱,那一方断崖,如同仕女襟上一块鹅卵般大的水晶,未经雕琢,夹杂着天然的颜色,仿佛鸽子灰,又像是石英白。
    一只标着美国国旗的纯白快艇在礁石滩上搁浅,快艇旁守着两个美国的精英雇佣兵。林译伊还是精致的打扮,细格子的相思灰西装,她侧身临海而立,头发利落地披在肩头,思郁甚至还能看到林译伊左胸前的黑郁金香胸针。
    简直是一个翻版的邹子琼。
    明轩把思郁押到林译伊旁边几尺处。
    林译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思郁,她身后是嶙峋耸峙的断崖,惊涛拍岸,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
    思郁觉得可笑,林译伊还是这样艳丽,而自己不修边幅狼狈不堪地蓬着头发,裤脚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的泥土。
    自己活该被蔑视。
    思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卷帘湾上可见的是彭与彬的欧式别墅。她那么容易就回来了,她开心不起来,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只知道自己愚蠢,愚蠢得可笑!
    林译伊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只说了一句她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到底有什么好?”
    思郁突然想哭。
    恐怕什么都没有了,人财两空,易与谦死了,彭与彬卷走易氏,他也爱这个林译伊,一个男人总有野心,可为什么林译伊竟然还这样问她?明明她的一切,起起落落二十载,都被这样一个邹子琼操控。
    没过多久,起起跌跌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从温柔湾沿着海滩过来,为首的是那辆嚣张的银灰色兰博基尼。车在十几米外停下,两个穿着西裤白衫的男人从兰博基尼上下车,随从警车里下来的,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
    思郁视力不好,就看着那团模糊的人影跑过来。彭与彬的脸渐渐清晰,上面的每一条轮廓分毫未改,还是狭长的丹凤眼,额前的碎发懒懒地倚在眉心,他真的有一种魅力,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就像是午后明媚的阳光,哪怕是假的,也是暖的,让她安心地想要沉溺进去。
    也许是她某一瞬间的错觉,思郁几乎以为他是爱自己的,可真的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的淡漠。他在几米外停下,笑着道:“译伊,好久不见。”
    思郁听到林译伊也笑了:“与彬,我这辈子竟然还能再看见你,真是意外之喜。”
    彭与彬还是笑:“老朋友,没有惊哪里有喜呢?你回来了,我理应为你接风洗尘,你却偏要绑我的妻子,你说你,非要把大家搞得这么尴尬。不过,你家里的盘都空了,你还要老是盯着我这里做什么呢?”
    林译伊睁着猩红的双目,几乎歇斯底里:“易与彬!你这样骗我!芬芳庄园根本就是易清远的私人产业,整整二十年,欧洲的千里之堤,被无声无息啃食得连渣都不剩!”
    思郁不知所措地看着林译伊说着:“我以为你只爱钱!当初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换专业?你说你爱钱啊!你对我温柔,却从来不说爱我,骗我把生意全都安插到芬芳庄园。我明明知道詹宇灏是要话事儿,爱情却能让人盲目,我不留余地,全心全意地相信你。Jackson果然不理董事会的决策,我从来不打算启用芬芳庄园外的棋子,可就是现在这个地步,对芬芳庄园的一丝怀疑成了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才是个蠢货,在美国打官司的时候,知道你竟然投奔到易氏和这个女人结婚,我当时竟然是在想,没关系,你爱的只是钱,我会有更多钱,我宁愿你只爱钱!”
    彭与彬还是那样笑,眯起狭长的丹凤眼说:“译伊,你说的都不错,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美洲明明是詹宇灏的地盘,最后吃官司的却是你吗?因为在这件事上,詹氏兄弟和我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冷酷地嘲讽:“你既然都醒悟过来,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爱情果真是无与伦比的诱饵。
    只是因为他在华国,他背叛了她,他和别的女人结婚,而她不允许、绝不允许!
    林译伊眼中终于涌出泪光:“你知道吗?我以为追逐金钱就是追逐到了一切,包括你,彭与彬,我不择手段,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不过以为,哪个傻子会在爱情和金钱上做好人?可到现在,到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地步,我才明白,哪怕是你,一个再精明的人,在爱情面前,也和我一样,是个无措的傻子。”
    林译伊说:“我不管!与彬,我不管你姓什么,我爱你!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彭与彬冷冷道:“放了她,我和你走。”
    “好。”
    林译伊的泪珠消散在海风中,那海风呼呼嘶吼着,腥咸浓稠得仿佛是人溺了水,天与地都连成一片混沌,那一片湛蓝翠绿无端地开始在思郁面前摇晃起来。
    明轩终于开始押着她往彭与彬那边走。这样狼狈不堪的她,她像是在无穷无尽的空虚边缘,双腿都在战栗,寒冷从脚底蹭上头脑,头昏沉沉地抬不起来,只是汗涔涔地发烫。
    她还没走几步,就变成了明轩不得不搀着她,彭与彬不发一言地看着虚弱的她,亦向她踱步而来。
    他清晰望着她,她迷蒙地望着他。
    有的人的烟花是一辈子,有的人的深海是一辈子。但他们要想一辈子,就得不看烟花,就得不沉深海,就一辈子不该有湘妃帘的幻想。
    只要梦没有破碎,天没有明亮,梦里明媚的阳光下,不用卷起湘妃帘。
    礁石滩上怪石交杂、水渍溟濛,每一步都是坎坷,正如他们,跋前疐后,进退两难。
    思郁静静地回想,回想所有有过的奢侈,垂下的湘妃帘,明媚的阳光,他的轮廓,昂贵的珠宝,璀璨的星星,都随着这一步步一去不返。
    可望而不可即。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们好像要走半辈子,思郁知道,她彻底输了,爱了就输了。
    哪怕是假的,也是痛的,痛不欲生。
    在擦肩的一瞬,她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去,她气若游丝:“我恨你。”
    似乎有一点白水晶般光芒从那双修长的眼睛闪过,思郁的心仿佛在被冰炙火烤,她看到他们无名指上同样的钻戒,同样璀璨的光芒,灼痛她的眼睛,又慢慢消失,在惨白的天光下,更像堕落进了无边的寒夜里。
    他含着悲凉的笑说了一句话,思郁脑中几乎是轰地一下,天地都彻底塌下,把她揉成齑粉,让她不能思考。
    “小郁,对不起我没能追上你。那个水晶草莓吊坠,被我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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