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身体献给你

1
    方子寒为自己存了一大笔钱，这些钱不仅仅用来完成自己的学业，她还要照顾家里。
    她的家在一个两省交界的小镇，是中国最普通的那种小城镇，有着一个听上去很诗意的名字：古镇。
    因为是两省交界处，古镇一直处于两不管的状态。
    古镇离县城40里地，一条国道穿过小镇向县城绵延而去。国道两边分布着一家家饭馆和旅店，这样的地方不可避免的有些乱。
    说起来古镇也算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早在唐朝这里就出过一个很有名气的歌妓黎盼盼，后来陆续走出了几个在当地有些名气的文人、画家，文化底蕴还是有一些的。
    但古镇很穷，好像一直就没有富过，即便是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古镇的经济也是不发达的。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恰恰成了那些生意人的天堂。
    那一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一批花里胡哨的女人，在古镇的饭馆和旅店住了下来，操起了皮肉生意。
    古镇的经济竟然慢慢因此繁荣起来，几个月的功夫，几座小楼拔地而起。
    一律粉红色粉刷外墙，内部装潢富丽堂皇，无论白天黑夜，歌声、吵闹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古镇的名气因此大震。
    不光是那些路过的生意人，甚至有些县城里的体面人也慕名前来，那一辆辆豪华的小轿车竟也成了古镇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方子寒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小镇旁边的村庄长大的，爹娘都是地道的农民，在古镇既不做生意，也没有什么挣钱的路子。
    爹在她九岁那一年去了一家旅店，本来想去找挣钱的门路。没想到不几天就上了一个女人的床，连娘辛辛苦苦从娘家借来的本钱都赔了个精光。
    方子寒不明白为什么含辛茹苦的爹娘为什么挣钱那么难，而那些花枝招展衣着鲜亮操着一口蛮语的女人们却那么容易。
    她的小学、中学是靠着煎饼卷子咸菜读完的，她从小就没有一身漂亮的衣服，连弟弟也没有。
    一直到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得到了助学金，有了几分收入可观的工作，她才穿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衣服。
    时间的魔力真是大得惊人。她可以让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女孩变为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城里人。现在的方子寒真是今非昔比了，看她的穿着打扮，谁能知道她以前的灰头灰脸、捉襟见肘。
    如今，她也学会了上网、学会了化妆美容，习惯了出入各种酒吧、休闲场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钱了。
    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一笔钱的父母大概不会知道方子寒现在的情况，他们也无暇顾及。
    他们只知道自己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他们靠着这样的荣誉支撑着自己的毫无生机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三年。
    2
    这期间方子寒很少回家，每一次回家都是到了不能不会的时候才在家里呆那么一天两天。
    她也不是不想家，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她也会想念含辛茹苦的父母和懂事的弟弟，那种想家的感觉有时候是那么强烈，真想立刻回到那个安静的小村庄。
    不错，那里是贫穷的，但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虽然贫苦却也有着快乐的童年。
    但每一次回到家里，她呆不上一会儿，就变得烦躁不安。
    她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一贫如洗的摆设和爹娘稀稀拉拉的谈话，好像一下子都变得很遥远。
    方子寒悲哀地发现，自己和父母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对于自己的弟弟，本来会以为有一肚子的嘱咐要告诉他，可是一看见他瘦瘦而发呆的样子，她突然就没有了任何语言。
    弟弟也是，这个才十六岁的小男孩竟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见了她也是毫无感情地叫一声姐姐了事。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有时候到古镇去看看，到那条街道去走走。方子寒看到的是打扮得比电影里还要妖艳的各种各样的女子在大街上摇来晃去，方子寒发现连古镇上的女孩子也学会了那种打扮。
    她知道不是所有的古镇人都是贫穷的，这几年多了许多跟着开放富起来的生意人，比如那些饭馆和旅店的老板们。古镇的男人似乎变得特别虚弱，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像是吸食了鸦片。
    她害怕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还会继续改变古镇，这里本来是很干净的地方啊。
    在方子寒溜达古镇的时候，弟弟一直在身后跟着她，他开始懂事了。他不时地提醒姐姐，回去了，回去了。
    是啊，是该回去了，还是回到城市里来吧，古镇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方子寒讨厌这变化中的一切。
    她因此找到很多不想呆在家里的理由。爹娘是不管她的，即便是放假也不强求她留在家里。
    方子寒对他们说自己在城里找了份工作，边上学边打工，自己一小时赚的钱比你们好几个月赚的钱都多得多。
    爹娘已经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收到方子寒一笔一笔的汇款，这些钱可以够他们花上大半年，包括弟弟的学费。
    唯一让方子寒留恋的是村前那条小河。
    在小河哗哗啦啦的流水中，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无论多么干旱，小河从来没有干枯过。小时候听村里人说，这条小河地下有泉眼，时刻不停地汩汩冒着泉水。
    小河水很清澈，能看见青青的水草和游来游去的鱼儿，村里人在那里洗衣，有时候也用河水淘米做饭。
    方子寒每一次回家都要在小河边站一会儿，在那里展开遐想，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喜欢这个世界了，就一头扎进这条小河，让清清的河水洗刷自己的身子，在河底安然地沉睡千年。
    3
    这天上外国文学，汪老师没来。平时上课他都是早早地就来到课堂，从来没请过假。
    没有了老师，同学们就在下面叽叽喳喳说起话来，教室里成了马蜂窝，嗡嗡嗡地吵个不停。
    方子寒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支水笔，眼睛不时地朝向窗外。
    张明亮坐在她后面，在认真地学习。方子寒本来想和他聊天，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又算了。
    手机有了震动，打开来才知道又是黄色信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子寒自从买了这个绯红色的女人星手机，就不断地收到各种各样地骚扰短消息。
    一个班干部去了院办公室，回来说汪洋老师被车撞了，本周的课调到下周再上。
    有人开收拾东西，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班干部和方子寒这样的百无聊赖的几个女生。
    学习委员对班长说，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汪洋老师。
    班长说我正在想这件事呢，是该去看看他，咱们班也有这个传统，毕竟是教我们一年课的老师嘛。
    团支部书记说咱们说去就去，咱们先到超市买点东西，现在就去吧，中午天气好。
    班长环顾了一下教室，说我们得找个普通学生代表，光班干部不好。他看见了方子寒，眼睛一亮，就她了，漂漂亮亮的，能说会道。
    班长对方子寒说，愿意去看汪老师吗？
    方子寒早就听见了他们的议论，没想到班长点了她，犹豫了一下，说行，我正好上午没事。自己在心里说，什么时候也没见你有事过。起身和他们一起去了。
    方子寒建议大家别去超市了，去鲜花店买一束鲜花多好。一句话说的大家恍然大悟，对啊，拿束鲜花多好。
    大家去花店扎了束鲜花，说说笑笑地去了医院。
    不知怎么方子寒就成了这次行动的指挥，班长团支书靠边站了。主要是她能说，有想法，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我们见到汪老师的时候要很高兴才行，谁也不能嘟囔着脸。汪老师本来心情就不好，咱们要让他高兴一点。大家点头称是。
    走了约摸半个钟头，市中心医院到了。
    问清了汪老师的房间，方子寒捧着鲜花带领着几个人浩浩荡荡去了病房。过道里站了几个人，好奇地盯着她们看。
    汪老师的房间在最东头，朝阳的那一间，几个人进去以后，看见汪老师正在挂水，胳膊上打了一块石膏。
    他正在看书，直到几个人走到眼前了，才抬起头来，一看是他们，就笑了。几个人嘘寒问暖地和汪老师聊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大概。
    车祸发生在昨天晚上，汪老师骑车从市里回家，在外环路迎面撞上了机动三轮，把右胳膊撞骨折了。
    方子寒一直没怎么说话，她看着有些憔悴的汪洋老师，闻着若有若无的来苏水味，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汪老师怎么没见你的家人啊？
    汪洋愣了愣，笑着说，他们啊，在老家呢。方子寒刚想问，那师母呢，话没说出口，就被班长堵了回去，话题叉开了。
    4
    从汪洋那里回来，已经到了中午，几个人一起到一家牛肉拉面馆吃面。面馆里人不多，几个人边吃边说着话。
    方子寒问班长干吗不让她问汪洋老师问题。
    班长说，你不知道汪洋老师最近闹离婚吗？
    方子寒瞪大眼睛：汪老师不是还没结婚吗。
    团支书跟着附和说，对呀，我们女同学都说汪老师还是单身贵族呢。
    班长笑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汪老师太优秀了，不愿意看到他已经结婚的事实。
    方子寒见他话里有刺，挑起一根拉面扔到他碗里，说就你能，我们女生的心思你知道？你又不是我们肚里的蛔虫。
    班长见方子寒恼了，其他女孩子也是不高兴地拉长了脸，他知道自己说话不占优势，打了个马虎眼，说算了算了，你们就自欺欺人吧。
    方子寒仍旧不依不饶，说谁自欺欺人了，他结婚又怎么样？怎么不见他老婆在他身边？
    班长说，还有孩子了呢！我亲眼看见过的，一个小男孩，才三岁半，只不过他们两地分居罢了。
    几个人争执着吃完拉面，匆匆忙忙回学校了。除了方子寒以外，其他的人都有午睡的习惯，都扎进自己的宿舍睡觉去了，方子寒一个人去了网吧。
    没想到今天网吧里人多，没有空位了。方子寒恨恨地瞪了一眼坐在她往常位置上的那个女生，嘴里嘟囔了一句：讨厌！走了。
    中午的校园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午睡，偶尔有个别的和方子寒一样没有午睡习惯的人在匆忙的赶往自习室。
    秋日午后的太阳懒洋洋的，打在身上是暖暖的惬意。
    树荫下、池塘边，一对对缠绵的情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甜腻腻的情话。
    方子寒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可又忍不住似有似无地瞟上一眼，碰巧看到他们做出的小动作，脸上就微微地热了一下，在心里说，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好呢！
    这思绪就顺着这个想法延伸到了汪洋那里，他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为什么要闹离婚？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倚在操场的栏杆上，对着那一片青草地出神。
    该去单独看看他？方子寒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吃惊。那样的话……不太好吧，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莫非自己对他……不能不能，人家毕竟是年轻有为的教授嘛，怎么会对自己……
    一片树叶落在头上，方子寒小心翼翼地捏了下来，看着枯黄色叶子上那一条条或隐或现的脉络，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伤感：它们只能存活一季吗？
    5
    这是方子寒三个月以来第一个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周末，冯刚那里无论如何是不能去了，上网？整天呆在网上也不是个事儿。
    不如去逛街。
    女孩子逛街喜欢有个伴儿，方子寒平时几乎不大和别人来往，要好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她有心邀请张明亮陪自己去逛，给他拨了个电话，宿舍里的一个男生说早就去自习是学习去了。方子寒自言自语地说，张明亮咋那么积极？
    有些懊丧地把电话挂了。罢了，自个儿去吧。
    方子寒背了个坤包，下狠心带了一千块钱，今天要好好逛逛，买几套冬天的衣服。别人是没有谁可以给她买衣服的，只有妈妈，那也只是在嘴里念叨念叨，她没有钱。
    方子寒自己疼自己，买的衣服一件也不比别人少。
    在同学们眼里，方子寒除了大一上学期手头上紧张一点外，她从来没有缺过钱，他们以为方子寒的家里一定会很富裕呢。
    方子寒从来没有向学校申请过任何性质的奖学金帮助，她全凭自己维持了这三年的大学生活。
    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替她四处借贷的第一笔学费，她后来也还给了亲戚朋友。方子寒在这一点上还是挺为自己自豪的，尽管她付出得太多。
    逛了几家商场和专卖店，方子寒没找到合适的款式，有些颓丧地来到中心广场，在一片草地上做了下来。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太太走过来，问她要不要？
    方子寒递给她一块钱，老太太还要找零，方子寒说算了，别找了。
    老太太满心欢喜地走了。方子寒看着年纪不小的老人扛着冰糖葫芦串的样子，心里想自己将来有一天会不会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那样的话还不如死掉算了。
    吃着冰糖葫芦，看着广场上人来人往。
    有人在逗弄广场上饲养的鸽子，一家三口，很惬意悠闲的样子。
    方子寒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了他们，才看清正是冯刚一家。
    她心里一惊，怕被他们看见，掉转头急匆匆走了。走了老远，才敢回过头来，远远地看着他们。
    多么幸福的一家啊！方子寒在心里说，如果自己不及时退出，冯英子恐怕就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方子寒琢摸着到女人街去看看，兴许在那里能碰到合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