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虹霓

    冯会计是一名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外贸会计，她相当于卓越实业的半个顾问。
    林瑶曾经非常信任她，毕竟与外贸政策相关的问题，林瑶不太搞得明白，可是冯会计却再清楚不过。
    从这天开始，林瑶对她的信任打了折。
    现如今，大部分贸易公司的日子不好过，卓越实业除外。
    林瑶把公司定位在高品质机械零件供应商，努力打造自主品牌，和建立自主渠道，不搞低价竞争。
    初期打开市场并不容易，但是一旦建立起合作关系来，都将是长期而稳定的。
    事实也是如此，卓越实业的生意日渐红火，两大支柱文先生和Hossein的订单也是源源不断，如果不是退税问题，林瑶都已经准备再次扩大经营了。
    即便卓越实业退税遇阻，造成的不利影响也是有限。
    总之，林瑶相信自己的商业构想和经营策略都没有问题，卓越实业也没有问题，她相信自己，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获得成功！
    冯会计显然不这么认为。
    然而，就算冯会计不认同她的经营策略，不清楚她的家底，也应该知道，贸易公司因为骗退税的案子暂停退税只是暂时的，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就能恢复。
    发生了这种事，冯会计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如何帮她解决问题，譬如证明他们是合法经营，尽快拿到退税吗？
    她却让林瑶将出口业务转到其他公司，这么做真是出于“好意”吗？
    冯会计并不知道，迄今为止，林瑶还将出口业务的大头放在宁波代理公司，原因是那边收取的代理费仅为1%，而杭州进出口代理公司收费一般为1.5%到2%。
    如果冯会计不提那代理费为3%的进出口公司，林瑶不会想到这一层，还真以为她在为卓越实业考虑。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冯会计遇到棘手的问题后，想要放弃卓越实业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她打着“好意”的名头，试图赚取代理费差价的行为，让人无法欣赏。
    既然冯会计靠不住，林瑶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仔细梳理了一遍卓越实业的进出口流程，没有问题！
    她核对了进货出货所有相凭证，俱都齐备！
    这些出口货物相关的手续不是她一个人办理的，但是所有这些人都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也是在她指导下一步步完成的。
    林瑶对于这些货物的情况即便说不上了如指掌也是相去不远，她将全套采购及出货资料的复印件再次过了一遍，直到所有出货情况了然于胸，她松了口气。
    做完这一切，林瑶将资料收起，依次放回文件柜，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站在她的办公室窗口，可以看到一座霓虹闪烁的摩天大楼，那是两年前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奥兰多之星。
    林瑶蓦地想起了年初，秦容泽让崔辰逸转告她的那番话。
    “任何公司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奥兰多也一样会遇到危机。凡事都有两面性，你可以将它视为一次挫折，一道坎，也可以视为一次机会。”
    林瑶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连奥兰多，都有那么多人担心它会倒闭，一有风吹草动就急着辞职，何况她区区十来个人的小公司？
    至于退税问题，在杭州，像卓越实业这样退税受阻的外贸公司何其多？如果大家的退税都不办理，势必会对当地外贸行业的发展造成一定的打击。
    因而，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相信或迟或早都会恢复正常退税，也相信卓越实业一定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只要垮过这道坎，它就将成长路上的里程碑。
    ***
    翌日，林瑶一大早就将众人召集起来，开了一次会。
    “想必大家也知道，因为退税受阻，卓越实业遇到了一点困难，但困难只是暂时的，并且在我们承受范围以内。这就好比一次小小的考验，因为这次考验，我们需要做出一些应对措施。比如说，业务人员在接单时，需要将这一层考虑进去……”
    卓越公司实行的是两套薪酬方案，一套是底薪+绩效，绩效工资为利润的10%；另一套是无底薪、高分成，分成为利润的50%。
    这两套方案的具体内容被打印出来，白纸黑字地分发给全体业务人员。
    虽然目前还没有业务人员达采用第二种薪酬制度，但是按照眼下的趋势，卓越实业很快就会出现“第一个吃螃蟹”的业务员。
    任谁也不会想到，卓越实业的自营出口后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目前卓越实业的平均利润利在20%-30%，平均退税率9%-17%。
    这就意味着，利润率20%左右的订单，退税将占去一大半，如果再分给业务人员一半，退税的风险将由林瑶一人承担不说，每一批货她都要贴钱进去。
    而利润率低于20%，那么她需要额外负担的比重就更大。
    老实说，她这样算不算作茧自缚？
    特殊时期，她不能为了硬撑而硬撑，可是朝令夕改不是林瑶的风格。而且业务人员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够安心做事。
    林瑶提出了折衷方案，“利润超过30%的订单可以直接结算50%分成，利润低于20%的订单则需要等到退税到账以后再作结算，介于两者之间的，我会先结算部分成。”
    也就是说，不论退税多久能到账，也不论最终能否到账，只要业绩够好，利润率够高，他们照样可以拿到高薪。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林瑶见状，心下略安，“单证在做文件时也需要特别注意，所有的文件都必须严格按照有关部门的要求来做，业务员也要帮忙审核文件，杜绝一切发生错误和遗漏的可能！
    除此之外，所有的文件都必须留下备份，以便有关部门随时来查。”
    众人齐声答，“是！”
    林瑶满意道：“卓越实业这段时间的工作效率很高，大家要继续保持下去。”
    李玲大声抢答，“没问题！”
    会议室原本紧张的气氛随之一松。
    林瑶轻笑，说道：“很好！胡文光等下和我一起去税局，其他人散会。”
    林瑶并没有像冯会计提议的那样，立刻停止自营出口，而是一切照旧。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出面接洽税局的工作人员。
    林瑶成为研究生以后的第一个暑假，过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为煎熬。
    这起骗退税的案子牵涉面甚广，影响巨大，具体大到什么程度，并不是林瑶这个级别可以了解的。
    她只知道，她的整个暑假都在往有关部门跑。
    因有关部门要求，卓越实业填了许多表格，提供了无数能想象得到的或是想都想不到的证明文件，例如所有出口产品的付款凭证、购销合同、生产工艺流程图，成品出库单，运输单据、运费发票、运费支付凭证……
    对于生产厂家而言，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生产厂家的产品相对专一。
    对于卓越实业这样贸易公司而言却不同，他们的产品来自全国各地，种类之丰富多样超乎想象，因此需要提供的文件和资料之多也超乎想象，一批货需要提供近百页的资料是常有的事。
    林瑶知道，她做的所有这些，只是为了向有关部门证明，这批货物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凭空捏造。
    不仅如此，有关部门还时不时要求她补充某份早已提供过的资料，这当然不是因为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粗心大意，几次三番将文件弄丢，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复确定这些文件，以及这批出货的真实性。
    所幸，卓越实业行事颇有章程，并且和供应商们的关系也十分不错，所有的文件和附加材料都一一提供，八月下旬，林瑶得到了有关部分的官方答复：等通知。
    按照林瑶的理解，这就是卓越实业这边的工作已经得到认可了的意思，其他都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如果能够在暑假期间完成这些，对于林瑶来说也算得上不幸之中万幸了。
    晚上，林瑶接到了简雯的电话。
    这段时间，她和简雯都特别忙，联系得不多。
    难得放松心情，又难得接到老友的电话，林瑶喜上眉梢，打趣道：“简总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啊？”
    “我再忙也没你忙。”简雯笑着说道：“对了，我买的房子装修好了，月底能入住，据说按照这边的风俗，搬家得请客吃饭。”
    简雯原本和员工一起住宿舍，她的父母听说自家闺女和程阳处了三年对象，还吃了那么大的亏，于是放弃了老家的工作，一起来杭州陪女儿了。
    为了方便两老在杭州定居，简雯买房了。
    “那我提前恭贺简总乔迁之禧！”林瑶由衷道：“你的效率可真够高的，这么快就装修好，能住新房了！”
    简雯买的是毛坯房，自己找人装修，而林瑶比较懒，她买的是装修好，能拎包入住的二手房。
    “我那不是付了首付就没钱了嘛，所以只简单装修一下，用不了多少时间。”说到房子，简雯颇感郁闷，“我那套房子要搁这会儿买，至少能省几十万，精装都够了！”
    杭州的房价接连涨了几年以后，有关部门出台了一些调控政策，楼市开始降温，今年自年初开始小幅下降。
    起初谁都没有把这当回事，谁知到了暑假，杭州的房价居然跌跌不休，什么楼市拐点之类的理论再度尘嚣其上，搞得人心慌慌。
    手上握有多套房的人急于脱手，不断降价，准备买房的人选择持币观望，而年初才买了房的人都在后悔买早了。
    问题是谁又能早知道？
    林瑶要是早知道，她大概不搞什么自营出口了，和简雯一样，找家可靠的进出口代理商多省心？
    林瑶在心中五味俱杂，语气却依旧淡然，“房价有涨有跌，很正常，再说，咱们买房是为了自住，又不是炒房，而且总共一套房，不论涨跌都一样。”
    简雯苦笑，“道理我懂，可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平衡。”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
    林瑶替她分析道：“这次房价大跌是因为楼市调控政策，楼市会调控是因为涨得太快。有关部门不想看到房价涨得太快，更不想看到房价跌得太快。
    所以啊，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政的，到时候情况又不同了。
    若是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譬如三年或五年后，房价肯定会比现在高许多，到时你肯定会庆幸自己买房够早够及时！”
    “噗---”简雯笑了出来，“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在心里偷着乐才对？”
    偷着乐是不可能的，平白多花好几十万，换了谁都乐不起来，就连提前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都不觉得那么开心了。
    就像卓越实业的自营出口一样，虽然不至于山穷水尽，还留有一线生机，但是卓越实业的退税一天不下来，林瑶就一天乐不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瑶是在劝简雯也是在劝自己，“平常心看待这些就可以了，买都买了……”
    简雯回以一声叹息。
    这些话题太过沉重，林瑶话锋一转，说道：“说了老半天，你还没说在哪儿吃饭呢，快快快，把时间地点都发过来！”
    “放心吧，肯定少不了你的一份！”
    “听到你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
    简雯笑了笑，说道：“林瑶，我决定参加十月份的考试。”
    研究生入学考试一年两次，一次是在十月份（在职），还有一次是在一月份（全日制）。
    林瑶愣了一下，简雯考研应该不难，可她一年得参加好几个国外展，真是很忙很忙，她还有个公司需要管理，哪有时间备考和读研？
    “你真决定考研了？”
    “是啊。”简雯感慨道：“自从开了公司，我一直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管理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公司太累了，就想像你一样，去充充电，学习学习。”
    这倒是事实。
    不仅简雯，林瑶也觉得让别人做事比亲自动手难得多。
    自己做事是一门手艺，让别人做事则是一门艺术，难，简直太难了……
    林瑶问，“卡洛斯知道这件事吗？你能安排出时间上学吗？”
    “嗯。”简雯欣慰道：“他知道的，而且他很支持我继续深造。再说，我们公司里的人员也都上手了，用不着我天天盯着。”
    “哇，那真是太好了！”林瑶语气夸张地说道：“我有些等不及想称呼你一声‘学妹’了。”
    电话那头，简雯“噗哧”一声，笑了，“皮一下很开心是不是？”
    林瑶看着天上的弦月，反问道：“咱们可以一起上学，难道不值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