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60章


您也许能帮助我。我曾经想到,如果伸江利一找出岩丸公司烧死我家奶奶的原因,那么他就更慷慨了。您觉得怎样?"
  "噢,我对业务不大懂行,仁田夫人。"
  "也许您或者小百合下周见到他的时候,可以顺便提提此事。让他知道这对我们是一个重大打击。我想他会想办法弥补的。"
  "是的,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真美羽说,"可是,这还不能……我有个印象,另外一个男人曾经对小百合感兴趣。"
  "一百块钱就是一百块钱,不管来自这个人或那个人都一样。"
  "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真美羽说,"不过我想到这个人是鸟取准之介将军……"
  谈到这里,我弄不清这两人究竟想谈什么事情了。我开始有点觉得真美羽想帮我摆脱伸江。我并没有要摆脱的想法。我弄不清究竟她是在这方面改变了主意,还是又要把我拉到她一边去对付妈妈……当然,她并不真想帮我,这是完全可能的,但也许她有别的用意。这些想法在我脑中翻腾。妈妈拿旱烟管敲了敲我的胳膊。
  "你怎么想?"她说。
  "什么事,夫人?"
  "我问你认不认识那位将军。"
  "我见过他几次,妈妈,"我说,"他常来祗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回答。真情是,我遇到这位将军的次数不少。他每个星期都要来祗园参加酒会,都是应别人的邀请。他应当算是个小个子--事实上,比我还矮一点。但不能小看他,正像你不能小看一挺机关枪。他的动作很敏捷,雪茄烟一支接一支地不断,他身边总是烟云缭绕,就像火车头在铁轨上调来调去时总不断喷着烟。一天晚上,将军喝多了,他同我谈军队中的军阶,我总是把它们弄混了,这使他很开心,这次谈话时间最长。鸟取将军的军阶是少将,意思是"小将军"--就是说,将军等级中最低一级--而我是个笨姑娘,我以为是很高的级别。他也许因为谦虚,有意把级别说得低些,反正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此时,真美羽正告诉妈妈,将军刚提升职务。他被任命主管"军用品采办"--真美羽解释说,这个职务就像家庭主妇去市场购物。举例说,如果军队没有吸墨纸了,将军就要去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回所需的吸墨纸。
  "他有了新职务,"真美羽说,"将军就可以有个情妇了。我相当肯定他对小百合感兴趣。"
  "他对小百合感兴趣,同我有什么关系?"妈妈说。"那些军人从来不像生意人或贵族待艺妓那么好。"
  "那倒也可能,仁田夫人。但我想您会发现鸟取将军的新职务对您的艺妓馆会大有好处的。"
  "没有用!我不需要别人来帮助艺妓馆。我所需要的只是稳定、丰厚的收入,军人是提供不了的。"
  "迄今为止,我们这些在祗园生活的人是够幸福的。"真美羽说,"但是要是战争继续下去,物资短缺就会影响到我们。"
  "要是战争继续下去,我看是会这样的,"妈妈说,"但是这场战争不会超过半年。"
  "如果是这样,军队的地位就会比从前更强大了,仁田夫人,请不要忘记鸟取将军是负责采购全部军用物资的。全日本再也没有别人能为你提供你所要的一切,不论战争打下去或不再打下去。日本各个港口运输都要经他批准。"
  我后来才知道,真美羽所说有关鸟取将军的情况是相当真实的。他是五大地区的主管之一,同时他又是其他地区主管的上级领导,所以他可以说是总管。不管怎么说,你可以见到在听了真美羽这番话之后,妈妈又是怎么行动的。你可以发现她的脑筋立即开动起来,设想在鸟取将军的帮助下可以有什么作为。她瞟了一眼茶壶,我可以想象到她在想:"好啦,今后买茶叶不成问题了……尽管价格上涨也没关系了……"然后,她也许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会伸进一只手到饰带里边去捏捏烟丝袋看看还剩下多少烟丝。
  妈妈用了下一周的大部分时间来打电话,到处探询有关鸟取将军的情况。她对这项工作是如此投入,以致有时我同她说话她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我想她一定是忙于思考,她的脑子一定像一列拖着太多车厢的火车头。
  在这期间,伸江每次来祗园我都去陪他,尽量装出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的样子。他可能希望我从7月中旬开始成为他的情妇。当然,我也希望如此。但到了7月底,协商仍未完成。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注意到他看我时的眼光里有些困惑的成分。一天晚上,他在一力茶馆见到女主人时,大步从她身旁走过,连头都不点,这样粗暴无礼的态度我还从未见过。茶馆女主人一直把他当老主顾对待,此刻朝我瞥了一眼,表示了惊讶与担心。我去伸江举办的宴会陪酒,发现他常有怒容--下巴的肌肉在跳动,还大口喝酒,过于激动。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是没良心,他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待他太冷淡。我的思绪很乱,一只酒杯猛敲桌子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抬起头来,伸江正在看着我。周围的客人们都在笑着、闹着,他只坐在那里盯着我看,看得失神,同我刚才一样。我们两个人像是两只热锅上的蚂蚁。
第26章
  那年9月,我还只有18岁,鸟取将军在一力茶馆举行的仪式上同我饮酒。这种仪式同以前真美羽和我结拜姊妹的仪式以及后来螃蟹医生在"米朱埃奇"前同我举行的仪式是一样的。此后数周,每个人都向妈妈祝贺,说她有了一个好靠山。
  仪式举行后的当天晚上,我按鸟取将军的吩咐,去到京都西北部的一个名叫"骏河"的小旅馆。这家小旅馆只有三间客房。我现在已经习惯于房间内的豪华装饰,"骏河"的寒伦相使我大吃一惊。屋子里满是霉味,榻榻米已经发湿、肿胀,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墙上的石膏剥落下来堆在屋角。隔壁房间里一个老头在大声朗读一份杂志也清晰可闻。我跪在那里时间越长越觉得不对劲,等到最后将军来了才感到轻松一些,--尽管他来了也没有更多的乐趣。我迎接他,然后打开收音机,他坐在那里喝啤酒。
  过了一会儿,他下楼洗澡去了。他回上来后,立刻脱去浴衣,全身赤裸着,拿一块毛巾擦干头发,他的小肚子挺出来,下面有一大撮毛。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完全赤裸的男人,我觉得将军的下垂的大屁股很可笑。"他面对我的时候,我必须承认,我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噢,投向他该有"鳗鱼"的地方。有件什么东西在那个地方跳动,但只是在将军仰面躺下,让我脱掉衣服时,它才露出来。他是那么一种直来直去的怪人,毫无愧色地让我于这干那。我曾经担心要想出什么方法让他高兴,现在只要按他的命令办事就行了。自从"米朱埃奇"以后的三年来,我已经忘记了医生压在我身上使我产生的恐怖。现在我又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但倒没有了恐怖感,而只是有一种模糊的舒服的感觉。将军让收音机开着,电灯亮着,似乎为了便于我看清楚屋内的肮脏与大花板上的污渍。
  数日过去,不舒服感消失了,我同将军的接触只剩下每两周一次不愉快的例行公事。有时我也在想,是否同主席在一起也会这样,说实话,我怕也和我同医生、同将军那样兴味索然。然后,发生了一件事使我的感觉迥然不同了。在这期间,一位名叫安田旭的男人,因为成功地设计出一种新型的自行车车灯,在所有的杂志上都报道过。他经常到祗园来,但没有去一力茶馆,也许因为付不起昂贵的费用。他每周总有三四个晚上去祗园富永田J一家名叫立松的小茶馆,离我的艺妓馆不远。我是1939年春大的一个晚上在一个酒会上初次遇见他的,那年我19岁。他比周围的男人都年轻--也许不超过三十岁。我一进屋就注意到他。他具有和主席同样的气质。他卷起衬衣袖子,上衣脱在身后的垫子上,很有魁力。有个老年人坐在他身旁,正举起筷子夹一块炖豆腐,嘴巴张得大大的,给我的印象好像一扇滑门拉开,让一只乌龟慢慢地爬进去。安田旭则相反,他用强健优美的像雕像那样的手臂,夹起一块炖牛肉,优雅地放入他微微开启的敏感的双唇内。
  我绕着圈给客人们斟酒,到了他身边,向他作了自我介绍,他说:"希望你原谅我。"
  "原谅您?为什么?您做了什么了?"我问他。
  "我很无礼,"他回答说,"整个晚上,我无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
  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我立即从饰带的织锦缎名片盒里悄悄地抽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艺妓差不多也都有名片,随身带着跟买卖人一样。我的名片是比较小的,只有平常一半大,是一张厚厚的宣纸,只用毛笔写上"祗园、小百合"两个字。因为是春天,所以名片的背景用盛开的梅花来作装饰。安田拿着名片欣赏了一会儿,放进他的衬衣口袋。这是简单的接触竟如此地优雅,用不着语言来表达,我向他鞠一躬,然后转到旁的男客那里去了。
  从那天起,安田先生每个星期都邀请我去立松茶馆陪酒。但有时我没有空去陪他。三个月后,他带来一件和服作为礼品送给我。我觉得很高兴,尽管这套和服做工不很精细,料子的质地、颜色也不好,花样只是很平常的蝴蝶、花朵。他希望我近几天就穿上它,我答应了。但我带上这份礼物回到艺妓馆,妈妈见到了就拿过去打开来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