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70章


我想知道您现在怎么样了?"
  "这儿没有什么事情。伸江先生收到我的信了吗?"
  "你的信读起来就像诗!你从不讲实在的事情,什么"美丽的涓涓细流"呀,都是些废话。"
  "怎么啦,伸江先生,我给您写信可不是为了说废话。"
  "你最好不写那些。你为什么不说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譬如你什么时候回祗园去?我每个月给一力茶馆去电话都问到你,女主人都只有道歉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病了,得了什么严重病症了呢。我觉得你比从前瘦多了,不过还是健健康康的。什么事情拖住了你?"
  "我每天都在想念祗园。"
  "你的朋友真美羽一年多以前就回去了。甚至像道造,都这么老了,还在开张那天出来亮相了呢。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小百合没有回来。"
  "说实话,事情不能由我定。我在等着妈妈恢复艺妓馆。我急着回祗园,同您想在那里见到我一样着急。"
  "那么,打电话给你那个妈妈告诉她,重开张的时候到了。我已经等了半年,等得不耐烦了。我在给你的信中写的,你看懂了吗?"
  "您说希望我回祗园,我以为您指的是您希望在祗园再见到我。"
  "我说我想见到你回祗园,那就是说,我要你收拾行李回祗园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等你那个妈妈!她要是现在还认识不到该回去了,她就是个傻子!"
  "说她好的人没几个,但她不是傻子。伸江先生要是知道她这几年的情况也许还会羡慕她呐。她卖纪念品给美国士兵发了财。"
  "士兵不会永久在这里的。你告诉她,你的好朋友要你回祗园去。"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扔在我身旁的垫子上。此后他就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啜茶,眼睛瞧着我。
  "伸江先生扔给我的是什么?"我说。
  "我带给你的礼品,打开看。"
  "要是伸江先生送我礼品,首先我要把我的礼物送给他。"
  我走向屋角,那里有我的一只箱子,找出一把折扇,我很早就决定送他的。一把扇子送给一位救我免去工厂的男子,礼品太轻。但对一名艺妓来说,我们用来舞蹈的扇子却是神圣的物品。而且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折扇,而是我在舞蹈班上达到了井上派舞蹈"希索"级后教师特意赏给我的扇子。我从未听说过哪位艺妓能放弃她的扇子的,所以我才决定把这把扇子送给他。
  我把扇子包在一块布里,回到桌旁,递给了他。他打开布包时有点迷惑,我估计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尽量向他解释了为什么要送他这把扇子。
  "你太好了,"他说,"可是我不配拿这把扇子。送给别的比我更能欣赏舞蹈的人吧。"
  "别的谁我也不会送的。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把它送给伸江先生。"
  "那样的话,感激你了,我很高兴。现在打开我带给你的包裹吧_"
  拆开最外层的纸和绳子,里面有几层报纸包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我肯定同伸江拆开我的包时同样地困惑。我再仔细瞧瞧,它不是石头,是一块水泥。
  "你手里拿着的是我们大阪工厂的混凝土,"伸江对我说,"我们四家工厂有两家毁掉了。今后数年内,整个公司都有垮台的危险。你看,你把代表你生活一部分的扇子给了我,我想我也给了你我的生活的一部分。"
  "这是伸江先生的一部分,那我很高兴。"
  "我给你这个并不是让你高兴的。这是一块混凝土!我希望你帮助我把它变成一块珠宝送给你。"
  "要是伸江先生知道该怎么做,请您告诉我,我们都要变富了!"
  "有件任务要你在祗园完成。如果按我预期的实现,我们的公司一年左右就可以站稳脚根。当我从你手里把这块混凝土要回来,拿一块宝石来代替它,那么让我当你的老爷的时刻就来到f。"
  我一听这话,全身发冷,但我丝毫没有显露。"多么神奇,伸江先生。我完成了任务就能帮助岩丸电气公司?"
  "这是件艰巨的任务。我不想瞒你。祗园取缔艺妓以前的两年间,有位佐藤先生常常作为知府的客人参加宴会。我要你回祗园,你就可以去给他陪酒了。"
  我听说这事几乎要笑出来。"那算什么艰巨任务?只要伸江先生不喜欢这个人,我就伺候他差些。"
  "要是你还记得他,你就会明白这事做起来很难。他这个人很粗鲁。他是头猪。他对我说他常坐在我桌对面,这样他就可以细细端详我。你是他谈到过的唯一的一个人。他很少开口,就是坐着。也许你见到上月的报纸提到他刚刚被任命为大藏省副大臣。"
  "我的天!"我说,"他一定是非常能干。"
  "哦,有那个头衔的足足有15个人也许还多。"
  "我知道他有把清酒往嘴里倒的才能,我只见过他有这种本事。像我们这么个大公司的前途竞要靠像他那样的一个人,真是悲剧。这个时代的生活不容易,小百合!"
  "伸江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行?没有人在偷听我说话。"
  "不在有没有人偷听。谁来听您?您的态度!您不该这么考虑问题。"
  "为什么不该这么说?公司的状况糟得不能再糟。战争期间,主席拒绝了政府的要求。最后他不得不同意,战争快要结束了,我俩也没有给他们制造出供他们打仗的什么东西--不是说一点没有。可是美国人还是把岩丸电气公司归作负有战争责任的企业,就像三菱公司。这真可笑。比起三菱来,他们是狮子,我们是小燕。可是更糟的是:如果我们说服不了他们承认我们的实际情况,岩丸电气公司将被查封,公司的财产将被出售来作战争赔款!两个星期前,情况已经很糟了,可是现在他们又指定佐藤这家伙来审查我们公司的案子。那些美国人以为指定日本人来做这件事,是个聪明的办法。啊,我情愿见到一只狗来替代他做这件事。"伸江到此突然打住话头。"你的手究竟怎么了?"
  从小屋出来的时候,我尽量把双手掩藏起来?很明显,伸江已经发现了。"岚山先生待我很好,分配我煮染料。"
  "但愿他知道怎么样洗掉这些污渍,"伸江说:"你不能这么个样子回祗园。"
  "伸江先生,我的手不算什么问题。我不能肯定我一定能回祗园。我得尽量说服妈妈,不过说实话,决定权不在我。不管怎样,我确信祗园总有别的艺妓能帮助您--"
  "没有什么别的艺妓!听我说,那一天我带佐藤副大臣去一家茶馆,同去的还有五六个人。一个钟点内他不说一句话,最后他清了清喉咙说:"这里不是一力茶馆。"我对他说,"这里不是一力茶馆。您当然说对了。"他像一头猪那样咕哝一声说:"一力茶馆有小百合伺候!"我告诉他:"小百合不在,大臣,要是她在祗园,她一定会到这里来伺候我们的。不过我要告诉您,小百合还没有回到祗园来!"他拿起酒杯--"
  "希望您对他比您说的更客气些。"我说。
  "我当然对他不客气!我陪他顶多忍耐半个钟头。过了半个钟头,我说话就不理智了。所以我才要你回祗园去。别再跟我说决定权不在你了。你欠我的情,这你很清楚。不管怎么说,事实上是……我希望有机会同你多接触……"
  "我也愿意同伸江先生在一起呀!"
  "只要你来的时候不要带着任何幻想。"
  "经过了这几年,我看我什么幻想也没有了。不过,伸江先生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一个月内甭想我当你的老爷,我可对你说。岩丸电气公司恢复以前,我没有条件来办这事。我非常担心公司的前途。不过老实对你说吧,我见到了你,我觉得公司有希望了。"
  "伸江先生!您真好!"
  "不要以为我在讨你的喜欢。你的命运同我的命运是搅在一起的。不过,岩丸电气公司不能恢复的话,我是不会当你的老爷的。也许像我这次见到你一样,公司的恢复也会很顺利的。"
  战争后几年,我再也不去想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了。我经常对邻居说,我不能肯定还会不会回祗园去,--事实上,我知道我内心是愿意回去的。我的命运--不管是好是坏--决定我要回去。离开后那几年,我把命里的水都攒起来变成冰,也许可以这么说。只有把我的想念冻结起来,才能忍受几年来的等待。此刻,又听到伸江提到了我的命运……喔,我觉得他把我心中的冰块粉碎了,又重新唤醒了我的欲望。
  "伸江先生,"我说,"如果让佐藤副大臣有个好印象有那么重要,那么,您宴请他的时候,该请主席也出席啊。"
  "主席很忙。"
  "不过,如果大臣对公司的未来这么重要--"
  "你还是关心你回祗园的事吧,我要关心公司的大事情。如果这个月月底你还回不了祗园,我会感到失望的。"
  伸江立起身来要走,他要在傍晚赶回大阪去。我送他到门口,帮他穿上外套和鞋子,给他戴上了浅顶软呢帽。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站在那里久久地瞧着我。我以为他想对我说,他发现我很美--他过去在盯着我瞧的时候常这么说。
  "我的天!小百合,你的样子真像一名农妇!"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他转身走开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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