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日一早,商后还未醒,便听到外面的人声。
商后只眯着眼睛,被无故吵醒后,有些烦躁的出声道,“外面是怎么了?”
睐儿只上前来服侍,脸色铁青的续续回道,“娘娘,是那个瀚影入宫了,现正在外头跟小李子不停的吵嚷着要见娘娘,跟她说了娘娘正在休息也不听。”
“这么一大早便入宫了?她还真急啊!”商后不禁深深出了一口气,无奈自于床上哑笑说道。
一如往常的宽衣洗漱后,
商后便领着睐儿、英儿从镜前转步,正坐于来凤殿侧殿中的软椅之上,而商后自己确也实在好奇这传说中的太傅嫡孙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故早命睐儿沏茶一盏,配上瓜果数碟,心下只打算着,即便耗费些许时力,也定要好好的对其大观一番。
“太傅嫡孙女瀚影参见商后娘娘,恭祝娘娘金安!”这瀚影婀娜跨入殿中后,便径直跪于商后之下,扬声大肆参拜道。
商后放下茶盏,一眼看去,其若除去华服曼妆、金钗银篾,倒也真说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便是于上下之间,自有一份异域风情罢了。
“你就是那太傅嫡孙女,月城才女,小名水影?”商后反没先让她起来,打头便是一问。
“回娘娘的话,正是我!”这瀚影恐怕是在家中时被宠坏了,根本没有什么主次尊卑之识,她答之后,商后只微顿了一下,进而看向身旁的睐儿。
睐儿立刻了然我意,提步上前纠错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娘娘面前,未经允许而自称‘我’!”
她瞬时面色煞白,不自知的退了两步,有些忙乱的屈身道,“望娘娘看在水影此次乃初入宫闱,恕水影这无心无知之罪!”
商后于其上重新端起茶盏,稍匀了匀,再轻描淡写地对她道,“罢了,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水影妹妹远来为客,不必过于拘泥,本宫早让内办府备好了妹妹将住的阁殿,现下便让小李子领妹妹前去歇息罢!”
她只过望的恭敬行一大礼后,又招手让其自带的府中之人将一个精致的木盒呈了上来,满脸和悦的颜色,不走反对商后道,“娘娘,这是妹妹送给姐姐的见面礼,乃是东海夜明珠,还望姐姐能喜欢喜欢。”
睐儿接过,于商后面前慢慢将盒子打开,商后垂睫轻轻瞧了一眼,便让睐儿拿了下去,假装欣喜称道,“真是好东西,那本宫便先收下了,至于姐姐妹妹的,不过是年龄上的相干而已,你也不要会错了意,不然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商后见她原本的笑意一滞,立刻便让人觉得假了起来,“娘娘说的是,没事的话,妹妹就先行告辞了,晚些时候再来看姐姐。”
待其无息退下之后,小李子便领着她往帘阁去了。
见众事皆差不多了,商后方肯起身让睐儿再将刚刚入库的那个夜明珠拿出来仔细检查,木盒放于案上,里面盛着的夜明珠,内外通明,清光似水,确实是好东西,可奇怪的是,这个夜明珠自存一股缭绕的异香,闻久了竟觉有些头晕。
故而商后心中怀疑此物很有可能已被人动过手脚,只命英儿偷偷潜去太医院找一个太医来好生验验此物,商后方能安心。
小李子领着瀚影已至帘阁之中,
于此绕观一圈后,小李子在廊下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不知小姐觉得此地收拾的如何?”
“不错,就是跟商后娘娘那来凤殿比起来可是差多了。”瀚影却是当真对此指手画脚了起来。
“那当然,娘娘的来凤殿可是陛下亲自修葺的,如何能比?”小李子于心中自觉这话甚是不中听,然面上颜色却也丝毫未变的如此回道。
“劳烦了,还请李内侍回去替我谢谢娘娘!”瀚影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一袋银两,塞到小李子怀中。
“这倒不必了,这是奴才们应该做的,不过……奴才还有一句话要提醒小姐。”小李子推却未接,而后只朝瀚影更近一步,躬身如此说道。
“何话?”瀚影捏着自己手中被拒的银两,不耐烦的斜睨着应付道。
小李子只于不在意的一笑间,言语恭顺话道,“那便是希望小姐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话娘娘能说,小姐就不能说,什么姐姐妹妹的,小姐应该懂奴才的意思罢,娘娘称小姐为妹妹,那是小姐的福分,但……你我在娘娘面前都是奴才和奴婢,奴才话尽于此,小姐自个儿悟悟?”
瀚影自想起方才之事,便是满心的不服愤懑,故对小李子逐赶道,“本小姐知道了,你去吧!”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小李子而后,依旧行了礼,便从正门出了帘阁。
“什么东西!居然还来教训我!哼!总有一天让这些狗东西认清好歹来!”瀚影见小李子走远了,只边破口大骂边甩身入了阁中,拿过手边的瓷器就不管不顾的发泄了起来。
其自带的小丫头听见声音小跑进来好言阻拦道,“小姐消消气,小心隔墙有耳,内办府派了好些宫人来服侍呢!”
瀚影自己亦觉此话甚对,这才面涨耳赤的将性子收服了下来。
晚些时候,
英儿将太医带入来凤殿中,经仔细查验之后,太医抬脸便是一惊,却仅回道,“娘娘,此物之中确有不该有的东西。”
“何物?”商后自能看出太医方才想要掩饰的异样,故只于榻上坐起,更详细问之道。
“乃是麝香,有孕女子之大忌,小则出血,大则滑胎。”商后既问起,太医便不敢欺瞒,故将此物缘由和盘托出,话语亦惊了殿中各人。
商后得知此言,不免有些担心,只让睐儿将东西赶紧拿至殿外,又低声自说道,“原来如此,本宫就奇怪,以前在商公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何就没闻过这样的香!”
英儿于一旁更是满目愁容,又向太医问道,“那太医可知,此物是如何添加到这夜明珠中的呢?”
太医自想了一下,对商后道,“臣猜测,可能是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涂面。”
“还真是好做工。”睐儿从外头回来,刚好听到,靠于门边抬杠讥讽道。
“也算是她为了对付本宫,花了心思了。”商后此话虽听之寥寥,但亦含了几层要笃定对付之意。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娘娘识透了!”睐儿再接之不屑快语道。
商后只转脸看着她,截言道,“可不能这么说,今日本宫能识出,并不代表明日本宫亦能识出,还是要小心为上。”
商后此话说罢,太医亦附和道,“是啊,娘娘,特别是娘娘现下已有孕在身,麝香这些东西更是碰不得!”
言至半晌,英儿打赏送走太医后,小李子赶巧回来了,只入殿中回话,见之满脸掩不住的厌恶,商后便只问道,“如何了?”
小李子顺了口气,绘声绘色的说道,“依照昨儿娘娘的意思,先是点了她一下,后又假装离开,再折回去偷偷趴在窗户边儿上听着,果然不出咱们所料,真不是什么好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还作贱了许多好东西!”
“既如此,那我们只好拭目以待了,该使什么手段也不必留情了,咱们给她来个秋后算账。”商后又看了睐儿和英儿一眼,统共着如此打算道。
(二)
这日,
落落疏帘,嘈嘈虚枕,并添阁迥,越鸟巢干。
那瀚影自入宫住下后,白日里,不过几个时辰便要来烦璃儿一次,每回都说是要送什么东西来,而璃儿,亦每回都给她打回去。
陌归宫中,
内侍一如往常的于宫门口守着,暗卫自梁上飞下,与我谈完政事后,忽又提起璃儿的事,“主子,这几日都没有去看看娘娘?”
我只埋头沉声道,“没有。”
暗卫却于案边不死心的更言道,“娘娘也没来找主子?”
“璃儿应该正忙着呢!”我说起此话,脑中便浮现出璃儿的音容笑貌,实在分心,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朱笔,面无表情的瞄着暗卫,明显提高了不悦的声调。
“为何主子明明心里想着,却不去看看?”暗卫只因对于此种风月韵事没有什么经历,也不怎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当局者迷的克制,故而又对着我不明所以的关心问道。
我只从座上倏而起身,心下猛然想到暗卫此身情形,便有些自悔着刚刚的思虑不周,又于案前装模作样的舒了舒筋骨,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唉~吾是怕见了璃儿,她若问起关于那太傅嫡孙女的更多诸事,吾不忍骗她!”
“主子既然早就知道那个瀚影的为人,为何还瞒着娘娘?”暗卫于我面前躬身商言道。
“因为不告诉她,她亦能了结此事,若告诉了她,然面上没藏住,反容易打草惊蛇,”我先是如此解释,而后,又喃喃道,“想来,这几回下来,也差不多该来找吾下手了吧!”
暗卫于旁将此话灌入耳后,只问,“主子可要将计就计?”
“要。”我断然答之,于眼中透出了一种神秘的颜色。
来凤殿中,
今日午间时分,耳根子难得的清净,商后闲来又比划起针线,不过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将要出世的孩子们做些贴身的衣物。
睐儿手里裹绕着蚕丝线,小声鼓囔着,“娘娘还有心思弄这些个东西,陛下都好久没来看娘娘了!”
商后于榻上看了她一眼,只平和的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禁好笑道,“没想到,我家睐儿还是个急性子,这才不过几日而已,前朝事多,况且这些日子我不也忙着?其实,这样也好。”
“什么这样也好……”睐儿还是不大明白的小声嘀咕着,但这也属正常。
“哎呀,娘娘自有定见的,你我就别忙着添乱了!”英儿察言观色的拽过睐儿打着圆场道。
“是啊,晚些时候的饭菜可还看着点儿了?”商后正好抓住这个话柄挑眼向睐儿问道。
“是了,娘娘不说,我都忘了,不行,还得去小厨房盯着点儿,省的到时候她们乱来,有什么人刻意混进来朝饭菜里头搁些什么都全然不知。”睐儿的注意力方才回转过来,只先是一跺脚,再双手一拍,将蚕丝线交与英儿后,便像个小兔子似的一溜烟儿的出去了。
帘阁内,
瀚影不知从哪里找出的一方瓷瓶,现正被其安放于阁内案上,白墙橱栏,竹叶映壁,瀚影亦昏昏趴于案边,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那装着药水的瓷瓶,想着此前于家中时,父亲亲手将此物交与自己手中的情景父亲再三嘱咐,入宫之后,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准时机将此物放于陛下茶水之中,要紧要紧。
瀚影也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有何用,反正,总不会伤了陛下的,一切就看今晚了……
“奴儿,去陌归宫求见陛下,就说我今晚要单独见他,有话要说!”瀚影见自带的那个小丫头奴儿,静悄悄的端着糖水正好进来了,便对之如此交代道。
奴儿只把糖水放下,乖巧道,“小姐,奴婢知道了,”话刚说一半奴儿便看见那方放于案上的瓷瓶,“小姐,这是什么?”
而这奴儿其实不仅仅只是瀚影带于身边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小丫头,更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而今,见奴儿问起,自然不肯瞒她,“这是……父亲临入宫时亲手交给我的药水。”
“药水?给谁喝的?”奴儿听之,面色立时跟着紧张了起来。
“陛下。”瀚影说这话时显然也有些害怕,只能看到双唇微动,出的声音小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什么?”奴儿向前一步,欲言又止道,“小姐……”
“你有话就说罢。”瀚影心中明了,只将双眼轻轻阖闭道。
奴儿自当一下跪于地上,焦急道,“小姐,你……收手吧,你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好么?只要你肯收手,奴婢相信大人不会逼小姐的,毕竟……毕竟小姐是大人最宠爱的女儿啊!”
“不!不可以!我一定要做,一定要!”话音未落,瀚影便拍案而起,浑身颤抖着要强道。
“小姐!”奴儿眼见着已然是劝不住了,只久久跪伏于地上,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姐。
是夜,
陌归宫前,
不时蝉鸣,宫灯点点,
内侍只于门外,垂头打着瞌睡,摇摇晃晃,迷迷糊糊。
瀚影白日里另遣了一宫人前来求见,我一口便答应了,故而她此刻独自应约前来。
“内侍大人,怎得就这么困了?”瀚影手提着琉灯,半蹲于内侍身前晃眼打趣道。
其见瀚影已至,便赶紧散去了困意,正色道,“小姐来了,陛下在里头呢,待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小姐请稍候片刻。”
须臾间,
“小姐,请罢!”内侍自从里头开门抬步出来,弯着身子和颜道。
瀚影只身而入,惟见其中珠帘尽卷,龙涎香漫,于银烛光中,透出风流人物。
这是瀚影第一次正经见到我,也是我第一次正经见到她。
我于案前放下手中奏折,不过微微抬眼,语调低沉,提醒道,“见吾何不行礼?”
瀚影先是一怔,而后匆匆跪下行礼道,“恭祝陛下五福四海!”
“行了,起罢!”我嘴角一勾,如此出声道。
瀚影于此好似魂儿都没了,只在心中想到,都说瑾帝乃金陵闺阁女子唯一的梦中人,而今看来,此言果真。
瀚影此番求见,久久沉浸在瑾帝的眉宇星辰,风流自华中,一时难以自拔,哪里还能马上记起此趟用意,只处于陌归宫中傻了好些时候。
“你此次前来究竟何事求见?”我见瀚影只是站在那儿,迟迟不开口,便等不及的如此问道。
瀚影听言这才收回魂儿来道,“哦,陛下,是这样的,臣女……臣女父亲于入宫前给了臣女一例可梦入春胥的药水,陛下可想试试?”
我于心内亦早有打算,故道,“好啊!”
我随手接过,且对之温柔一笑后,便将此盏茶水一饮而尽,还不忘道之,“不错。”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敲梆之声已响过三巡,瀚影对我轻声问道,“陛下……”
“嗯?怎么了?”我听见只若无其事的停下手中翻阅奏折的动作,抬头应声道。
“陛下……就没有一点什么感觉么?”瀚影试探性的上前问道。
我茫然的看着瀚影,摇摇头道,“没有啊!”
“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瀚影于下苦恼的自言自语,回想着方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正于此时,我忽于座上起身,转头看了看窗外,摆袖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陛下……”瀚影只矫揉的出声绵绵唤道。
而我却是于一旁完全充耳不闻的大步走至门前,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只得无奈定住,背身对着瀚影肃言道,“你不走,吾便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陌归宫中待着吧!”
话毕,我便带着内侍往来凤殿去了。
来凤殿内,
商后此前瞧着月色如水,便于院中多赏了一会儿,现下正准备洗漱安寝,刚刚才让睐儿去院中锁钥,然却突然传来睐儿的呼喊声,“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
商后先是一懵,再便起脚往院中跑去,睐儿与内侍架着显然快要支撑不住的我,英儿与小李子见状亦赶趟儿的上前帮忙,她自有些手足无措的让她们将我扶至殿内,轻轻放于床上。
“怎么会这样的?”璃儿只跪于床边望着我,并着急的向内侍丢话道。
内侍只于一边,亦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奴才也不清楚,刚踏出陌归宫,陛下就成这样了。”
“今夜可有何人觐见?”她又见我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不禁又回过脸去,更详细的问道。
“对了,那个太傅嫡孙女瀚影一直都在,陛下走了,她还没走呢!不过……她来也是陛下准了的,想来并不会有事啊。”内侍只自拍着脑袋,一五一十的回想道。
问话间,我猝然无力的抓住她的手腕,闷声控制道,“传……太医。”
“英儿,赶紧去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本宫传来!”璃儿只急切的向着英儿大致如此交代道。
“是,娘娘!”
此事一出,来凤殿中霎时间便乱成了一锅粥,我虽在半昏半醒间,但也大致听到璃儿很是冷静的严谨安排道,“内侍大人劳烦你领着小李子出去守着,切不能让此事传出来凤殿,睐儿,你去张罗着烧盆水端进来!”
“是,娘娘。”
“是,娘娘。”
待众人皆关门出去后,璃儿先是替我将华服换下,再把我面上粘着的几绺湿透的青丝撩至一边,而后便以手掌覆在我的额上有意来试温度。
一柱香将近燃完,
太医们入殿后,皆齐齐跪于地上准备行礼,璃儿只忙打断道,“不必了,先看看陛下如何了!”
太医院众人得话后,纷纷跪行至床边,对着我望闻问切一番,互相会诊几时,最后便紧要的给我吃下了一颗丸药,我便感觉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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