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天

第46章


  ***
  走出密室,外面已经漫天星辰,夜深如墨。
  连续跃过几个屋顶,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耳际掠过飒飒风声,清冷的风让头脑格外清醒。
  速度渐渐减缓,停在一个别院院子里。
  走近透着晕黄灯光的窗户,里面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脸谱宴那会儿我们也见了他的脸——就算三年不见,也绝对不会是他。前几日的宴上你我又连续试探,——那样轻浮妖媚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哥?又怎么可能成为无帝的男宠?”
  过了很久,才有另外一个声音,低低的散发着莫名的危险气息,“……我只是怀疑罢了,你急什么。”
  先前说话的人似乎有些气堵,一阵桌椅的磕碰声后,里面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又一会儿,却是阵阵急促的喘气声。
  一个丫鬟从端着面盆从外面慢慢走近。
  如寂冷眼看着她敲门,半响没动静后,她轻轻推开门,往里面张望。
  “公子,六夜公子,奴婢……”
  话未说完,人猝然往后倒去,脑壳撞在石板上发出沉默的响声,原本娇嫩红润的脸立刻浮上一片死色。
  丫鬟的胸口被长剑贯穿,隐约还能看到向外狰狞地翻卷的猩红肉壁。
  剑法利落,血流得极少。
  半掩的门里传出的声音,异常清晰,却又缠绵得如同情人在柔柔地耳语。
  “来人,把这个不长眼色的丫鬟烧了。”
  房内的另外一个人走了出去,指挥人把尸体搬走。
  暗夜公子缓缓走到门口,拉拉紊乱的领口,垂眸把门慢慢关上。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三丈。
  就在门完全掩上的那一刹那,暗夜公子韶长的眼斜斜一勾,看向旁边,夜色中深杳的林子。
  紫色的光芒转瞬间就填满他幽深的黑色眼眸,空间,扭曲。
  催魂术。
  如寂眼前的树木,房屋,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晕眩无比,然后他腿一弯,仰面倒入雪地,白雪触面冰冷刺骨。
  那一瞬间,他听到那个人发出阴沉的轻笑。
  ——都道女人早熟,其实是男人更早一步发现爱情总是像飘着的白雪,看起来一片晶莹,其实是如此不纯净。
  金钱,权利,欲望,世俗,人伦,尊严,有些障碍是周围的环境强加的,有的却是自己作茧自缚。你若不能把爱情看得比别的什么都重,你的爱情在面临考验的时候就过不了那道槛。
  真爱无敌,能真正做得到的人其实是怪物。
  以前的天凌,脑子搭错了才想要全身心赋予某个人“真爱”,不惜撤去本来的面貌和武装,暴露一切柔软;
  现在的如寂,头脑清醒,冷心冷情,才是做回了本来的自己,无人入心,无人倾情。
  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似有若无地扬起嘴角。
  天涯
  渊熙二十五年的冬天,不折不扣是个寒冬。
  明明是临近早春的三月,却仍旧接连下了几场雪,絮絮洋洋的雪片落在人家的屋檐上,街道上,船舫上,处处裹上厚厚的白。
  十里灯红酒绿的南淮城,如今安之若素地被白雪雕砌成朴素的白色世界。
  安家大宅院的门口,停下一辆马车,外观质朴,然则车轴用的是上好的楺木,车帘则是素色的丝帛,门外正在铲雪的家仆一声不吭地收了铲子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管家吴伯便把客人迎到厅堂。
  等到家主安齐风踱入之时,来人正闲适地靠着椅背转动杯盖。
  银针茶香袅袅飘起。
  安齐风眯起的眼中精光闪现,不动声色地招呼道,“暗夜公子,许久不见。”
  暗夜公子起身回礼,“见过家主。”
  暗夜如今在南方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与商家巨头的安家打过几次交道,此时,两方寒暄过后,安齐风稳坐上座开口直截了当道,“公子此番前来必有要事,老夫愿闻其详。”
  暗夜公子黑色的面纱下一双眼睛弯了起来,笑道,“本公子冒昧恳请家主帮个忙,不知家主知不知道新科状元李昭年,如今的礼部郎中?”
  “有所听闻。此人文采不凡,且在短短一年中颇有政绩,连获擢升,实乃青年才俊。”
  此外,李昭年是忠贞不二的太子党。
  现任的户部尚书刘谦早年曾力拥三皇子尉迟天凌,而今皇帝病危,太子当朝,他又隐隐然有投向五皇子的趋势。李昭年深获重用,早晚成为户部侍郎,到时候,拥有分属两党的正手与副手,朝廷第一部的户部必然不会安生。
  暗夜公子眉头皱起道,“福王千岁数次向本公子提议说要帮状元郎配一位世家女子,本公子寻思良久,论家世,人品,才貌,殷家小姐实在是不二的人选。”
  安齐风阴沉道,“阁下可是说殷大小姐殷兰?”
  “正是。安家与殷家素来较好,还恳请家主做一次媒人。”
  “……凤舞举国人人皆知殷兰乃我安家未过门的媳妇,公子是想让我安家背弃道义,提出退婚?”
  暗夜公子抿嘴笑:“正是如此。”
  安齐风的白眉颤了颤,沉默良久,方语调哀凉道,“……寂儿,是在你手中吧。”
  此时的他,似乎再不是那个叱咤风云令人闻之起敬的安家第一人,而只是一个担忧孙子安危的老人。对着拿捏着至亲生命的人,他能如何?除了妥协还能如何?
  即便他在淮州,乃至整个南方大陆权势熏天,暗夜,以及背后朝廷很大一部分又是吃素的么?
  安齐风苦笑。
  “……这事我不能完全做主,须得絮儿同意了才可。”
  暗夜公子挑眉,“若大公子不愿意又如何?”
  “老夫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他站起身,“还请大公子尽快到天涯客栈,本公子会在南淮城小住几日。告辞。”
  安齐风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用低沉苍郁的声音缓缓道,“二皇子。”
  天边暮云四合,几近黄昏。
  雀鸟回巢,掠影点点。
  “二皇子,长路漫漫,险阻甚多,您好走。”
  尉迟清夜顿了顿,并不回头,淡淡回到,“多谢提醒。”
  吴伯走到自家老爷身后,一言不发。
  安齐风此时的脸色,哪里还是刚刚惨白忧心的样子?
  他低声笑道,“真让如寂料了个准……殷家果真是二皇子拉拢的首要目标。暗夜的势力在这一年内已经侵蚀到了殷家,如今他必然是想把殷家这个助力从我们这边连根拔起。早已定下的婚事,举世皆知,如今回绝,殷家的面子往哪儿放?殷家小姐的名声怎么挽回?殷家老头子肯定心生怨恨,这个时候太子替状元郎指婚,再加些甜头,把殷家归入太子党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怎知殷家本来就是一个障眼法,我们的目标本就不是殷家。”
  吴伯道,“老爷,展家已经差不多是我们的人,那剩下的苍家……”
  安齐风道,“苍家宅邸隐秘不可得,苍家人性情古怪踪迹成谜……不过也不是全然不可为,能不能拖那个家族下水就要看如寂的了。”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吴伯担忧道,“大少爷一心希冀依靠与殷家联姻扩大生意,如今……”
  安齐风摆摆手,冷冷地说,“事有缓急,人有轻重。”
  吴伯背脊一片阴凉,不禁笼了笼棉衣。
  日薄西山。
  天边晚霞瑰丽无比,却暗暗藏着层层阴霾。
  第二日。
  天涯客栈。
  如寂其实早已醒来,前夜睡得的确昏沉,但却不是因为中了清夜的催魂,只是抵挡他的精神波动用去了一些精力,再加上连日梅宴上的醇酒,他只在被人装上马车后的一路假装不省人事,被人送上床后便是真的睡了过去。
  途中有人挽着他的头颈给他灌了一碗药汁,他万分配合地全数吞下,药效迅猛,瞬间四肢如同成了棉絮,一点提不上力。
  被人活捉,禁锢,灌药,这都没什么,但是被人脱个精光,脱的人还傻傻地盯着他的身体看,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
  他皱眉,呢喃道:“……冷……”
  名叫紫鸳的丫鬟拿着他更换衣服的手登时一抖,终于回过神来,赶忙给他穿上衣服。
  可是,帮他顺了领口,盖好被子以后,双手撑着圆圆的脑袋,看着眼前男子弧线精美的脸颊,乌顺的头发散开在雪白的枕头上,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修长笔直的双腿,脸一红,不由得又发起了呆……
  如寂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刚想睁开眼睛打断这位姑娘的花痴,门口传来一个让人浑身寒透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紫鸳冷色顿时惨白,扑通一声直直跪下来,连连磕头,“主子饶命,紫鸳知错了,以后再不这样看公子。主子念紫鸳刚来,绕了奴婢一回吧!”
  清夜冷冷地看着她一下又一下狠命的磕头,石板地上一团鲜血越积越大,慢慢走过来,莹白的手指勾起紫鸳满脸血迹纵横的头,声音低柔,“傻孩子,这么怕干什么。只是叫你记住,公子不爱人家这么看他。”
  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如寂,“你看,他漂亮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回头道,“你出去。”
  紫鸳瑟瑟发抖,顶着满脸血色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木门一关,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街上的喧哗和楼道上的走动声全都如海潮般退去。
  清夜的声音变得很空灵。
  “凌,怎么样,这个丫鬟是不是很像以前的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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