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针

第21章


……” 
应如歌听到声响不对,於是扒著门缝偷摸地瞧了两眼,在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後才发现情形不对——那两人好像不是在谈情说爱、卿卿我我,叶夕一脸痛苦地蜷著身子,那情形绝对不妙。於是应如歌当机立断地撞开门,从苏流风身上扶起叶夕,掐断了苏少侠发现真相的机会。 
叶夕倚在应如歌身上,头脑依旧昏昏沈沈的,但方才苏流风的冷情绝意却竟记得清楚。透过汗水模糊的视线,只见那倒在地上的人一张脸皱在一起,好像满是不甘和恼怒,叶夕心中一紧,别开了脸。 
“放他走……” 
应如歌一愣:这两人唱的哪一出啊,孩子都七个月大了,还在闹别扭不成?他本以为叶夕这一次怎麼也要跟苏流风挑明白了吧,谁知道还是闷著——也不怕把包子闷出事…… 
但叶夕的吩咐从来不容人质疑,应如歌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刚刚给孕夫当过肉垫的男人,扶著叶夕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当务之急,还是先检查检查那两个小东西有没有问题才是要紧。 
还沈浸在那让他不太敢去想象的疑惑裏,苏流风没听清楚叶夕方才的话。所以,他直到被应如歌带出院门,解开束缚,他才发现,他自由了—— 
只是与此同时,莫名的失落感也涌上心头。 
应如歌皱眉看著床上躺著的那人——他们两个,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能算两小无猜了,可还真的从没见过叶夕像今天这麽奇怪。也许的确是孕夫症候在作祟吧?应如歌想著,犹豫了一下,把叶夕的长裤除去。他们毕竟还没亲密到那种程度呢。 
但叶夕此刻根本顾不得什麽羞耻了,那种明显很不自然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神智模糊。扯紧衣摆,叶夕努力克制著那股好像要冲破他下体的坠痛。孩子才七月大小,如果早产的话,存活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应如歌手忙脚乱地检查了一下,便知道不好。他的医术平平,平常的伤痛疾病,勉强还能应付,可遇上棘手的,便只能望洋兴叹。不知是因为呼吸不畅还是因为疼痛剧烈,叶夕的脸上越来越白,应如歌暗叫不妙。这情形,如果不能尽快医治,别说胎儿不保,连叶夕的命怕也要赔进去了。 
叶夕知道胎儿的状况一定不好,焦虑之下,更是气息难畅,坠痛越发厉害起来。 
应如歌深锁漆眉看著叶夕辗转挣扎,早产的迹象越来越严重,心下也不禁著慌起来。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间,却听到叶夕陡然掐紧他的手,吃力地开口。 
“苏暖玉……去找苏暖玉……他应当——就快到了——呃……” 
经他这麽提醒,应如歌也顿时想起来,前几日就得到消息,苏暖玉一行人已经被悄然引来翼流,算算时间,的确是该到了。想到此处,应如歌眼前终於出现一丝光亮,转身便要去差人寻找苏暖玉,但才踏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放叶夕一人在此实在难以放心,可除了自己,他又不肯再让第三人知道他有孕的事情……应如歌为难地看著那张惨白的脸孔。 
“快去——嗯……” 
叶夕的身体又随著阵痛一紧,心底也更加惶恐。他只是一心想著如何保住胎儿,对於自身的状况自是全不在意。 
应如歌知道情况危机,不再犹豫,径自转出去差人寻找苏暖玉的下落。 
空旷的房内只余下叶夕一人。 
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了。调整著呼吸,叶夕将身体慢慢地支起一些,半倚在枕上,心跳渐渐地比方才平稳了一些。略显苍白的手指颤抖著覆上彭隆的肚腹,不断地来回轻缓地抚摸著,好像那麽做孩子也许就会慢慢安静下来似的。但叶夕的另一只手却紧紧攥著床沿,修洁的指甲在木头上渐渐被挤压开裂,甲沟里渗出血来。 
叶夕完全无心去在意他这二十多年来何时曾经这麽狼狈过。 
应如歌用他史上最快的速度分配完搜寻苏暖玉的人手,然後回到叶夕身旁。 
叶夕靠在枕上,闭著眼,嘴唇微翕,不仔细看的话,却也看不出什麽来,只是那急促的呼吸声很轻易地就出卖了他。垂在腰侧的手握著衣衫,另一只手则在那隆起的肚子上缓缓地划著圆,试图安抚那里边的小家夥。 
方才叶夕服了一些保胎安神的药,情形似乎好了一些,可疼痛仍然未断。应如歌也不知道此时他还能做点什麽,看著这情形,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什麽感触,除了心里那好像酸酸楚楚的感觉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一些不清不楚的情愫。 
听到应如歌的脚步声,叶夕微启开一些眼帘。 
“找到了麽……” 
“正在找,您再忍耐一下。” 
听完回答,叶夕闭上眼睛,眉心骤然又是一蹙,身体不自然地一阵紧绷。 
“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翼流巴掌大的地方,挖地三尺也会把苏暖玉翻出来,教主放心。” 
应如歌的语气全没了平日的轻佻,竟是此时才有了几分夜宸教右使的风范。 
叶夕安静地躺著,除了偶尔轻微的痉挛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应如歌於是也就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夜幕降临的时候,窗外也渐渐淅沥的下起小雨来。 
“他走了……” 
叶夕突然问道。 
应如歌愣了一愣才想到对方问的是谁。 
“按教主吩咐,已经放走了。” 
叶夕没说什麽,又沈默下来,沈默了很久,才又蓦然开口。 
“我是不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应如歌不禁一愣。这话怎麽说?…… 
“教主说的是?……” 
叶夕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应如歌盯著那双眸子,并没有避开。说起来,那样犀利清朗的目光,他在其他人眼中还真的从未见到过。但此时,那目光里却多出许多疲倦来,这让应如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良久,叶夕苦笑一声,扯断目光。 
“是不一样了……从前,你不敢这麽盯著我看……” 
“不是的……” 
应如歌试图解释,却不知道说什麽好。 
叶夕缓缓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从小到大……我把你当作属下,兄弟,朋友……却直到……直到现在,被你知道……我是月祗人,我才没有继续把你当外人——你怪我麽?……” 
“一教之主,自然有许多苦衷和不得已,我明白。教主能把我当朋友,我已经满足了。” 
“夜宸教……是义父留下的,我必须让他继续下去……” 
“可你不喜欢打打杀杀,是不是?” 
应如歌终於把他许久以来一直想问却一直没问的话问出了口。 
只见叶夕略微怔然了片刻,无声一笑。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我在这位上——就只能做一教之主该做的事……黑的也好,白的也好,不过是朝廷分的,朝廷划的,与我们不相干。但江湖上,夜宸教的名声不好……前些年,它在义父手中壮大得迅速,莠烂的枝叶越来越多。所以我要收敛,有起,有承,才能继续……可收敛,却被人以为我这教主无能,懦弱……你怎麽看呢?……” 
叶夕这番肺腑之言让应如歌不禁动容。他一向嘻天哈地的没什麽正经,是因为要韬光养晦,要明哲保身,要把针尖藏进棉花里,才能存的长久。叶夕给他的感觉,虽然自幼相识,却似乎有意无意间总是和人保持距离,一向出了明邱之外,从来没人能和他离得这麽近,坐著说话,所以应如歌便也把他的本性藏著掖著,久而久之,竟似乎已经不记得他原来是什麽样子。一开始,听叶夕这麽说,他还很不适应,但当叶夕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神情却也没了从前的轻浮。 
“虽然说我们自幼相识,可从懂事起便主从分明,应如歌不敢当教主是朋友。教主,只能是教主,所以您今天这话让我惭愧。” 
叶夕合著的眼睛微微一动。 
“可是……可是在我心里,一直仰慕教主,想必您也是不知道的吧。” 
应如歌说话的时候不看叶夕,但是可想而知叶夕的神情该是什麽样子。 
只不过,相比叶夕僵滞的表情,应如歌的心思却实在称不上是厚道了。 
应如歌尽量凝神静气让自己显得很情深意重。他倒不是故意想骗著叶夕好玩,而是因为,叶夕今天是因为处於非常特殊的状况下,才会想跟他这麽反常的掏心掏肺,却难保哪天又恢复正常的时候,会想起今天的情形觉得尴尬,到时候,他铁定会倒霉遭殃。所以应如歌想来想去,终於想到一个办法来,既然别人把心里的话告诉了他,为了保证平衡,他似乎也应该把心里话对别人讲出来才对。可是他应如歌从小到大,好像从来就没有什麽所谓的心里话,那该怎麽办?情急之下,他终於从苏流风身上想到一个法子。 
“……教主从小就对我照顾有加,我那时生的瘦小,总被同龄的孩子欺负,所以对教主的照顾自然感激非常。後来大了,渐渐知道那种感情并不寻常,而教主又一心扑在教中,我更不敢用自己的私事打扰教主。这些年来,唯有尽自己的力帮您打理教中事务……我……”应如歌现编现想现说,编到此处,是实在接不下去了,磕磕绊绊地看著叶夕,却倒让叶夕更信以为真。 
叶夕自然全没想到应如歌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来这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应如歌那张秀气里带著十二分伶俐的脸,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但此刻不是让他震惊的时候,腹中坠痛又起,叶夕痛苦地缩紧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应如歌的手。 
看著那再无暇在意他的人,应如歌暗暗地长疏一口气,便如哄慰孩子一般的在叶夕的腰背处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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