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针

第24章


腹中陡然窜起的钝痛让他差一点呻吟出声。刚刚褪去的汗水又立刻浸湿了里衣。深呼吸了几口,直到觉得不那麽难受的时候,叶夕才能够开始用心去想事情。 
敢在夜宸教的门前挟持苏流风这个被人认为是叶夕男宠的人,若非是笃定叶夕身受重伤,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果是前者,那麽对方必定是十拿九稳能够对付受伤的他,孤身前去实在危险重重,如果是後者,或许还有可能遮掩一二一番恐吓。但其实这两个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是决定要去的——叶夕的潜意识里压根就没有放任苏流风不管不闻的意思。只是……低头看向他那藏不住的沈重肚腹,那高高的隆起随著喘息而上下起伏,却仅只是如此就让他感觉疲惫不堪,更何况那不时发作的坠痛会让人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叶夕深知他此刻是十有八九要临盆了,但却只是一心想著该如何先把苏流风救出来。 
“备马!……” 
咬牙横心,叶夕在吩咐完聂离这句话後,觉得他再也聚集不起气息来隔空传音了。 
笨拙地从床榻上缓缓撑起,无法保持平衡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他攀著床楹才好容易站稳。不用想也知道他自己这个样子根本谁也瞒不过去。 
腹中又是一阵抽痛急袭而来,下坠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胎儿会从胯间坠落而出,让他不由自主地要分开两腿。可若等产下孩子再去,苏流风怕不知早已死了十万八千次了,叶夕如何等得了?思前想後,他终於咬牙把心一横。 
嘶的一声,丝质的床幔被揪扯下来,分出长长的一条。将那布条在腰腹上缠绕了两圈,叶夕两手扯著布条的两头,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半晌,终於狠心一扯—— 
“呃——……” 
一声暗哑的抽气声在半空留下虚无的尾音和空张的口,又一层冷汗在瞬时间湿透衣衫,颤抖的双腿勉强坚持了片刻之後,终於再也支撑不了被剧痛侵袭的身体,叶夕踉跄地栽落回床榻,脸色煞白。 
因为束缚而变得硬梆梆的肚子不停地快速收缩起来,那压迫著下体的感觉变得越发明显,但叶夕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不能耽搁。 
费尽力气地穿上宽大的外袍,又加上一层把身体完全包裹起来的氅衣,从铜镜里看,如果不从侧面,竟也看不出什麽不妥来。这麽做到底会有什麽後果叶夕也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对於暂缓胎儿出来有多大效果,不过至少,他走路的时候好像不需要再去适应那晃来晃去的沈重肚腹,不那麽笨拙了。但是与此同时,他却也更加的举步为艰。 
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护著腹中胎儿,叶夕蹒跚地走到门前,推开那扇仿佛重逾千斤的门。 
苏流风在翼流郊外的夜枫林里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不见叶夕的影子,心情从一开始的隐约期待和不安也渐渐变成焦躁难耐。刚才和应如歌讲了很久的话,让他似乎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就是:他对叶夕绝不仅仅只有恨而已,最初那自欺欺人的想法——想把叶夕诱来,然後一举擒拿,要他放了苏暖玉,放了凤陵和孩子,此外,也想证实一些事情——现在却让他产生罪恶感。猛然,他竟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如果叶夕真的……真的……是他梦中所见那样……他该怎麽办? 
在马上摇摇晃晃地奔出城,叶夕的整个身子几乎匍匐在马背上。腹中收缩一阵紧过一阵,马匹的颠簸更是加剧了那种一下下抽坠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孩子就卡在胯间,马上就要爬出来,却因为下腹被帷帐缠裹,产穴被挡,而只能在产道中挣扎蠕动。那越来越奇怪的感觉让叶夕的下体肿胀不堪,额汗涔涔。 
可夜枫林已经临近了,叶夕怎肯这个时候半途而废,苏流风生死未卜,他如何能不去赴约?然而眼前却偏是要和他作对一般,开始一阵一阵的模糊起来,下体的肿胀和腹中疼痛让他头晕眼花,坐在马上摇摇欲坠…… 
苏流风终於听到那让他心跳加速地马蹄声。 
林间小道上,一人一骑青衣黑马在渐暗的天色里向著他所处的位置缓缓走来。 
叶夕隆起的肚腹从胸口往下都高高挺起,布条的束缚只是让那圆硕的肚腹不那麽妨碍平衡而已,可沈甸甸压著腰胯上的感觉和那撑起衣衫的圆滚却依然如故。一路而来的阵阵激痛几乎已令叶夕麻木,只是机械地一手执缰而握,另一只手在大氅之下死死抓著腹侧的衣衫。若非夜色深沈,早就让人将他一眼看破他的外强中干。 
“我人已经来了……放了他……” 
叶夕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而事实上,他模糊的眼前根本就未看清苏流风在哪里。 
“叶教主居然当真独自前来……真是意外。” 
咬牙从人群中走出,苏流风定定地望著那个距离他几丈之外的男人——那端坐马上的身影虽然依旧直挺,可却仿佛不寒而栗一般,竟在瑟瑟颤抖。明显缺乏气势且内息不调的话,也根本就不像是该从叶夕口中讲出。一时间,苏流风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竟越发的害怕那梦境成真。心底那一丝连著一丝的疼痛让他慌张起来。 
但叶夕此刻,却只有比他痛得更狠,伤得更重。他万没想到这一切竟是苏流风自编、自导。自演而出的一个阴谋?!他不顾安危托著临产之躯匆匆赶来,却只是成为别人眼中可笑的小丑——就像是把自己的赤身裸体曝露给人,被人蔑视却浑不知耻! 
徐徐东升的月色之下,叶夕怔怔地盯著那张他牵肠挂肚怎麽也从心里挥之不去的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结了,四肢僵硬,就连腹痛都不那麽明显了…… 
苏流风心虚地避开叶夕的目光,轻咳一声。 
“邀您前来,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我这下贱的身体有多爱你?……多离不开你麽?……” 
苏流风一愣,迟钝地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还是想杀了我一举成名……一雪前耻?……” 
叶夕带著颤音的话冷得让人不自禁地发抖。苏流风呆呆地望著他,竟忘了回答。 
大约是察觉到苏流风的攻击性,马匹突然间猛地一窜。叶夕一惊,只觉胯下一颠,腰腹被马匹一带,坠痛又起。来不及调整平衡的身体向後一倾,身子一斜竟从马上滚落在地—— 
“啊——……” 
一声惨呼,叶夕痛得目眦迸裂,身体反射性地紧紧蜷缩,汗落如雨。腹中针刺般的疼痛让他再也不能矜持自制,竟在微湿的草地上翻滚起来。又是一股暖流激涌而出,身体里从头到脚的灼烧感让叶夕呻吟出声。 
!啷一声,苏流风手中的长剑坠落。看著倒地不起的叶夕,他的心突然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刚才那满腔的怒火霎时间不知跑去了哪里,於是整颗心顿时空荡荡的,让人无所适从。 
就像对面是一个仍然具有攻击性的野兽一般,苏流风向著叶夕缓缓挨近的同时,眼中却是越来越复杂的颜色——那种潜伏著的对於感情的恐惧越发明显起来。失神之下,苏流风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无巧不巧,额头撞到树桩之上,眼前一黑加上心情激荡,竟顿时昏死过去。 
叶夕的身体随著收缩阵阵痉挛,手边的杂草被他揪扯得纷纷断裂,散乱成一片。孩子实在已经等不及要出来了,可他腰胯间的带子却仍旧紧束,以至那原本应该早已大开的产门无法扩张,孩子卡在产道中再也不能娩出一分。 
被冷汗湿透的衣衫粘在身上,一阵夜风吹来,透身的凉意激醒了叶夕恍惚的神智,被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不远处苏流风伏倒的身影,叶夕心中一痛,却竟不知是从哪里又涌来了力气,吃力地撑起身子。 
他得离开这里。趁著苏流风昏迷,那些人还没有去而复返的空档。否则不单是他自己,腹中的孩子更是性命堪虞。叶夕竟是时至今日还是想著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全未将对苏流风的恨意转至胎儿身上。 
他得离开这裏。趁著苏流风昏迷,那些人还没有去而复返的空档。否则不单是他自己,腹中的孩子更是性命堪虞。叶夕竟是时至今日还是想著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全未将对苏流风的恨意转至胎儿身上。 
趁著阵痛的间隙挣扎起身,叶夕托著肚腹跪坐在地上,试图借著一旁马匹的韁绳站起,但那不听话的马却在原地来回走动,不肯安分。 
叶夕不由苦笑,这时分,孩子怕是再也等不得了,可他不能把它生在这荒郊野地裏呀,从医书上看了无数的说明,根本还不是纸上谈?若不是那日看到凤陵生产,怕是那些轻描淡写的疼痛就要让他大呼受骗。 
咬紧牙关,攀扯著挂在马上的鞍靠,腰间著力挺身,好容易站了起来。腹中又是一下不早不晚地抽搐让他腿根一软,差一点又跌坐地。叶夕几乎整个身体都趴靠在马身上,待要翻身上去,却是无论如何力不从心了。从腹痛开始至今,也已过了两三个时辰,他几乎是全副精神都在抵御和忍耐那痛楚,早已全身无力,软绵绵的身体就像散去了功力,风吹便倒。只是那麼倚马站著就已经吃力万分,更遑论翻上马背。 
但那马却也机警,大约是知道叶夕想要上马,却看他又只是捂著肚腹弯腰靠著,一动不动,似乎就明白了什麼,来回又踏了几步,弯下脖子磨蹭著叶夕的腰腹,好像在给他按摩似的。 
叶夕心中却是一酸。马尚知如此,可那本该在他身旁陪伴的男人却只会拿著剑向他挥舞砍杀。将那被汗水模糊的视线投向那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叶夕心底又爱又恨又是心灰意懒。 
“呃…………” 
腹中又是一阵紧缩,叶夕难耐地呻吟出声,腰弯得更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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