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

第6章


」  
 
  「废话!」徐浩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地低斥,「他们不是在拜你,你自然没感觉。」  
 
  长宜自鼻孔哼出一口气来,不屑地道:「炫耀!」  
 
  说归说,还是悄悄伸出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  
 
  「你还不快叫他们起来?人家怕是跪到腿都麻了。」  
 
  徐浩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平身」二字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正在宽心之际,一声更大的「谢主隆恩」又把他吓了一跳。  
 
  眼光扫到最前头窃笑不止的蒙思定与顾时庸,虽知道他们是好意安排眼前这一切,还是忍不住抱怨:事先说一声总不要紧吧?分明是故意耍他来的。他走到二人跟前,低声道:「喂,戏演完了吧?你们给我起来!」和搞排场相比,大批人马赶快安顿下来要紧,军纪也要重新申戒。  
 
  二人立刻站起身,顾时庸不满地道:「我们本来还准备了你辞让再三,众人固请的桥段,谁知道竟然这么爽快应下来,把场面搞得这么冷清。」  
 
  蒙思定也跟着摇头叹息:「肯定会落下话柄,给人说你迫不及待的。」  
 
  「本来就该迫不及待!」长宜扔下一句,拽着徐浩埋头就往里冲,「我带你去洗澡。」  
 
  「我还有事──」  
 
  长宜把手往顾时庸二人一指。「他们那么能干,就让他们去办好了!臭到凤凰都嫌弃你,这个还不是一等一的大事?」  
 
  徐浩不忍拂了长宜的好意,跟着他在自动分开两边的人丛中奔跑,中间只来得及回头朝部下看几眼,示意他们自己处分行事。  
 
  顾时庸注目二人背影,突然说:「看来有人觉得咱们欺负人。」这孩子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出去兜了一圈,回来就呵护备至了,看不出老大平时木讷的样子,对付小心眼的美人还挺有一套。  
 
  「啧,他每天叨念的小馒头,怎么瞧也没半点馒头的样子嘛。」倒是来头比头更大,估摸着不好相与,老大可别被他带坏了。  
 
  「静观其变吧。」好生侍奉要紧,那位凤凰君的态度,可是关系到人心向背呢。  
 
  长宜拖着徐浩一路跑到目的地。  
 
  「这里是皇帝的澡堂?」徐浩面对眼前热气氤氲的华丽宫室,频频咋舌。  
 
  长宜也在打量室内摆设。「是啊,他一个人用的,我也第一次进来,托你的福。」  
 
  「一个人洗澡,何必弄成这个样子,劳民伤财的。」  
 
  徐浩嘀咕着走进浴池,身体的疲惫随着柔波荡漾不断消除,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皇帝老子就是会享受!  
 
  「三十里外的覃山有座温泉宫,皇帝不高兴泡个澡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花了三年时间,好歹把这水引过来了。小珍小宝的爷爷和大伯,都死在这场工事里。水里浸了灵芝雪莲之类的药材,每日更换二次。皇帝鼻子很灵的,上个月刚有宫人因为忘记换第二次,被砍了头。之前还砍过多少颗,我就不清楚了。」  
 
  「真是荒唐透顶。」  
 
  面对他的评价,长宜只是低下头,有些觉得无趣地道:「荒唐的事,总多得紧。」  
 
  宫内宫外,每天都在死人。这样看下去,自己心中的激愤,也总有一日会变得麻木,然后就变得跟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及时行乐、醉生梦死吧。  
 
  长宜蹲在池边,玩弄着不知花多少心思才使之四季盛开的兰草,静静说道:「这皇宫里的每一个地方,大约都能让你大呼荒唐。你以后要住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但是,你得承认,泡在这里真的很舒服。不仅这里,皇宫里的吃食、器用、宫人服侍、美女邀宠,都能让人打心眼里感到舒服。也许过不多久,你就会觉得这里的每一件荒唐事都理所当然。你是浴血拚杀才得来的宝座对吧?这样的话,确实比我家那些人更有底气享受这一切,真好。」  
 
  许久没有人出声,久到长宜以为他已经睡着。这时只看得清身形轮廓的水池那一边,传来徐浩的低笑声。  
 
  「真是一时一刻都不准备叫我放松啊,凤凰君。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现在泡的不是温泉,而是血海了。」  
 
  「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知他明白话中之意,长宜沉郁的脸色转为柔和,声音里的清冷尖锐也平缓下来。  
 
  徐浩游到他待的这一侧,双手撑住池边跃起:「你为什么不下来?」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赤裸上身让长宜有瞬间呆滞,过了会儿才道:「我又不脏。再说了,泡在血海里,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觉得舒服吧。」  
 
  「吧」字刚落,就被一股大力拖进池中,全无防备的他狠吃了两口热水。  
 
  徐浩扶他在水中站定,「封掉这眼温泉前,咱俩最后快活一次吧!」  
 
  「说的什么鬼话──」事已至此,长宜口中抱怨,还是只能认命地把衣服脱掉,随手抛到池边。  
 
  「好久没有一块洗澡了。来来,替我搓背,搓完换我给你。」忆起少年时的种种,徐浩干劲十足。  
 
  长宜不干。「先猜拳,谁输谁搓。」  
 
  「呐,还是我赢啦。」他每次先出剪刀的习惯依然不改。徐浩暗笑着,转过身靠住围栏。  
 
  长宜不情不愿地取过布巾给他搓背。  
 
  「你晒黑很多。」两人的肤色看来简直不像是一族人。  
 
  「你不知道朔州夏天的太阳多毒,还是南方好啊。」这力道真舒服。长宜总是故意使很大劲虐 待他,以前会怕痛然后放弃享受此等痛苦服侍,现在皮厚了,正好。  
 
  「这个疤……伤口很深吧?」  
 
  「嗯。打下雄州时的刀伤。」呵欠,有些睏了。  
 
  「这个?」  
 
  「冠州,箭伤。」真想找张床睡觉啊。  
 
  「这个呢?」  
 
  「列州,毒虫咬的吧。」肯定随便找都是很好的床,然后他又要被他触景生情教训一通了。  
 
  「这个倒是很淡。」  
 
  「哦,倚翠楼姑娘抓的。」还不如随地躺一下──  
 
  候在温泉居外头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一个时辰后,终于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凄厉惨叫。面面相觑之馀,不约而同想着:难道,九王爷暗杀敌将成功了?  
 
  沐浴更衣完毕,出来时长宜方才细看他。  
 
  「原来你长成这个样子了,我都不太记得起来了。」他伸手勾画着徐浩光滑的下颚,「这边明明还是圆圆的,为什么看起来会很凶?」  
 
  徐浩朝他笑笑,轻声道:「不凶的话没有人怕的。」他的脸部轮廓其实甚为柔和,为了在军中树立威严,每每在人前绷着个脸,时间久了,只要不特意作出表情来,就是一副刚毅冷肃的样子。  
 
  长宜身子颤抖了一下,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伸手去掏耳朵。「真奇怪,你放低嗓子的话,和小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软软糯糯的。」  
 
  徐浩挑眉。「我叫你哥的那个『小时候』?」  
 
  「不要一副很好笑的样子,我本来就比你大!」长宜寸土必争,张牙舞爪。  
 
  徐浩勉强装作严肃的样子。「是是是,大三十七天,我记得很清楚。」明明刚刚被说成是自己儿子的时候,他也很开心,现在又要争起哥哥的称呼来了。说他是小孩子,没人不信的。  
 
  二人在温泉居外的凉亭里坐下,便有宫女端了清茗果品上来,又在一边放上了龙涎香炉,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退到亭外相候。  
 
  徐浩默默看着。日复一日被这样周到服侍的话,确实不生骄奢之心也难。  
 
  长宜捏着颗龙眼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到朔州学做生意,怎么会跑去造反的?」  
 
  徐浩缓缓叙述:「我去投奔的季大哥,本来在朔州经营牧场,之前虽然当政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各个关节孝敬完了,还有些赚头。后来朝廷派出宫里的太监到地方上做什么马监税监,盘剥凭空重了三倍有多,那些蠢货为侵吞财物,随便安个罪名,就把无辜百姓抄家灭族,和他们相比,杀人越货的强盗都算得上大善人。我到的时候,季大哥其实已经造反,手下聚集了不少人,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干。从南到北,一路上看不下去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正憋着口气,被他一问,想都没想,就入了伙。」  
 
  徐浩小心翼翼啜了口茶,也没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索性一口喝干,用袖子拭了拭嘴,续道:「刚开始也没指望闹多大的事出来,本来想杀了贪官、放火烧了府衙之后,就逃到隔壁丰隆国去再不回来,谁知道咱们才一干出点样子,周围两三个州县全跟着动起来,官兵都是吃屎的,屁用没有。朝廷常常派人来镇压,被我们七七八八砍掉百来万人,自然也死了很多兄弟,地盘越来越大,人也越聚越多。这边镇压那边就又出事,到后来朝廷根本就没力气管这么多,反而变成各路义军三天两头开打,互相吞并来吞并去,到现在只剩下三四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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