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

第12章


  
 
  「等一下!」长宜喊住她,「帮忙收拾可以,我要这块里脊肉!」在钱鬼蒙思定薰陶下,再老实的人都开始懂得不做白工。  
 
  「拿去拿去!」女子不耐烦地应允,对丈夫的大声抗议置若罔闻。  
 
  「一条腿竟然能被凤凰君搬来搬去,此猪实在死而无憾。」长宜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一整条猪腿搬上独轮推车时,耳际突地响起熟悉的人声。  
 
  长宜微微吃惊。「你怎么又逃出来了?」  
 
  「吃过中饭他们各自有事去办,没空管我。」徐浩露出占到便宜的得意笑容,随后理所当然般挤开长宜,自己抓起车把手往前推,二人并排往桑高家走。  
 
  「那晚饭还一起吃吗?」用膳的时候他们几个总是一边吃一边吵,从军国大事到谁多夹了一筷白菜,长宜从来没经历过那么热闹又不拘束的吃饭场面,所以嘴上嫌烦,心里却很盼望他们常常上门叨扰。  
 
  「当然,」徐浩点头,「只要想到梧桐殿的饭菜香,那两只就算爬,也会爬回来的。」  
 
  「说得也是。」长宜想起思定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笑开。  
 
  来到桑高家门口,夫妇俩已经在倚门等候了。桑高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挨了好一顿教训。  
 
  「老婆打的哦。」长宜忍着笑,轻声向徐浩解释,他已经习惯这夫妻俩的相处方式,徐浩则难免有些意外。  
 
  「怎么多一个劳力?」桑高扫徐浩了一眼,接手推车进去,对于眼前这位万乘之尊殊无敬意。  
 
  「可真是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喝杯茶。」美艳绝伦的桑夫人热情招呼,也看不出是否知道二人身份。  
 
  卧房客厅统共只有一间,二人在狭小屋子的炕床上盘腿坐下,夫人沏了茶上来,桑高跟在后头。  
 
  「你们慢聊,我先下去了。」  
 
  至少在外人面前,还是给丈夫面子的。徐浩看着她款摆柳腰离开的背影,脸上惊悚之色总算微微消退。  
 
  「喂,别人的老婆不要看得这么入迷。」  
 
  桑高不善的口气拉回徐浩的注意力,这边长宜已经开始帮他辩解:「后宫里比嫂子漂亮的女人多了,他还不是全部赶回家?你穷担什么心。」  
 
  「臭小子你懂什么?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说不定他就好这口。」  
 
  长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的事,他平常都找妓女解决,不会动良家妇女啦。」  
 
  桑高喷笑。  
 
  「你真是——」徐浩瞪好友一眼,「我丢脸你有什么好处?」  
 
  「丢什么脸?男子汉大丈夫的,逛几回青楼是平常事,你不要害羞嘛。桑高你说是吧?」  
 
  眼见门边一个窈窕人影闪过,桑高慌忙大声撇清:「老子生平从不逛妓院,那种事我怎么知道?」随后向露出色迷迷笑容的长宜投去警告一瞥。  
 
  「这个人最怕老婆了,」长宜指着他对徐浩道,「如果你想要他出来做事,只管由大嫂入手。」  
 
  「说什么做事,谁知道他能在那位置上待几天?」桑高轻蔑地道:「短命的皇帝,我可不想侍奉。」  
 
  长宜不忿,推了桑高一把。「你干嘛诅咒他!」  
 
  「单靠我是咒不死他的。」桑高淡淡回应,又问徐浩:「你打算坐多少年江山?」  
 
  「我说不上来,」徐浩坦然相告,「总归不希望只有一时半刻。」  
 
  桑高开始笑,刚才的咄咄逼人明显收敛不少。「也不能当真千秋万岁是吧?马上得天下,不能用打仗的那一套治天下,比起冲锋陷阵开疆拓土,更需要固本培元。等到这个国家活过来,经得起折腾,你或者继任者再施展雄心壮志不迟。」  
 
  徐浩不敢置信地轩起浓眉。「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用做?」  
 
  「顺其自然最好。百姓不是自己愿意吃苦,只要没有后顾之忧,他自会去寻找免于冻馁的办法,地方官所要做的,只是不去扰乱、最多提供方便而已。」  
 
  见徐浩听得认真,他咕嘟咕嘟喝光一碗茶,边擦嘴边续道:「古早时候我有个同行,叫做庖丁——」  
 
  「你不要骗我没念过书!庖丁是杀牛的,你是杀猪的,充什么同行——哎哟!」  
 
  长宜话音未落,被茶碗重重磕了两下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随便插嘴!」桑高用力圈过他的脖子,不理他拳打脚踢,对徐浩道:「当今之世,官员只须不使百姓感到厌恶就好,政绩反在其次。像这小子,虽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大家看到他就想笑从而心情很好,这就是堪做京兆尹的人才了。」  
 
  徐浩愕然。「那不是和唱戏说书的差不多?」  
 
  桑高夸张地伸个懒腰。「仕途本来就是贱业,你以为很了不起?」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才不要做官!」长宜发现徐浩若有所思地注视自己,心生警觉,挣脱桑高就往外逃。  
 
  徐浩也不忙管他,举起茶碗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容我以茶代酒!」  
 
  桑高给自己倒了茶,慢吞吞喝光,懒洋洋道:「陛下特地驾临寒舍,不是只为听我颠三倒四一番话的吧?」  
 
  「桑先生一家皆为前朝皇帝所害,绝意功名也在情理之中,寡人不敢夺先生志向。」  
 
  桑高抚掌大笑。「我就说吧,只不过来逛个街,都要在国师身边暗暗布下重重防护的人,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我的身家?那么我的另一个身份,陛下料来也心中有数?」  
 
  「桑先生是指,并州军陈大都督的东床快婿?尊夫人美貌贤淑,桑先生好福气。」徐浩明明欲凝神应对,却莫名地开始瞎想长宜既不美貌也不贤淑。  
 
  「好福气比不上陛下好定力,最大对手的心腹近在眼前,竟也能不动声色。」要是在茶中下了毒,他怕不当场玩完?  
 
  徐浩摆手道:「说对手也不尽然。陈将军向来明白事理,因不满皇帝昏暴才举义旗,和那些趁火打劫的宵小不同,我们之间,未必要有一战。」  
 
  桑高嗤了一声。「你可知并州军动向?」  
 
  徐浩平淡道:「大军离京城不到一百里,先头部队不过三十里之遥。」  
 
  桑高迫近他,傲然道:「你的人马正在一批批地赏赐还乡,确信能挡得过我军全力一击?」  
 
  徐浩依旧不动声色。「我赌陈将军并无野心,只是在静观朔州军的作为而已。只要问心无愧,陈将军不至于贸然兴不义之师。」  
 
  「您真是信得过我们。」  
 
  「哪里,只不过徐某的运气一向不错。」  
 
  「万一失算,你要如何?」  
 
  「并不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眼看要有一场恶战,桑先生觉得徐某真会这么快遣散人马?如先生所见,贵军劳师袭远,我方以逸待劳,死活尚未可知。」  
 
  桑高愣了半天,摇头叹息:「这么大的动作竟能躲过我的耳目,你真是……若我们撤军,你准备怎样?」  
 
  「既然徐某接手安澜,就不能看它四分五裂下去。陈将军若愿意与我合作,则是天下之幸。」  
 
  「好了,老头子,我问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虚掩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位清癯高大的老者。  
 
  徐浩一点都不惊讶地起身,向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陈将军安。」  
 
  陈肖慈欲屈膝还礼,立刻被徐浩拉住。陈肖慈微笑,捋着花白须摇头道:「以为我们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没想陛下早就守株待兔了。」  
 
  徐浩笑而不答。  
 
  「老夫膝下无子,女儿女婿又性子古怪,喜欢杀猪卖肉的行当,当皇帝是不想了。既然天下已定,还不如回乡种地来得轻松——」  
 
  这时陈肖慈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头。「大叔,你答应了要教我打陀螺的。就算要走,也得教会了再走。」  
 
  徐浩闻言正色道:「陈将军,若是如此,您恐怕永远走不成了。要此人学会打陀螺,一定是下辈子的事。」  
 
  话刚说完,就遭冲上来的某个人,一顿拳打脚踢。  
 
  回去的路上,长宜心情甚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鹁鸪也跟着十分高兴,一人一鸟在马车上不住喧哗吵闹。徐浩看不下去,把长宜捉来制在怀中,正经道:「你啊,不要逼自己去学头会痛的事情了,就算是桑高,对着你这样的学生也会哭死的。」  
 
  长宜停下和鹁鸪比拼声音尖利的无聊游戏,哀怨看他。「又不是我喜欢学……一点都不体谅别人的心情。」  
 
  徐浩伸手将他拉得更近。「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嘴里说着要放开了去玩,还是想偷偷的学理政对吧?不要勉强,你要是再不满足,我就要封你做宰相了。」像他这样每天忙到晕头转向,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长宜烦躁地挣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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