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

第11章


  
 
  「推说身体不适,不肯来登基大典,原来是为了躲在这里吓我?」二十七岁的人,竟然做这种幼稚事情。  
 
  「你根本没被吓到,哼!」长宜挣开他的掌控,忿忿的样子好似是自己这边比较有理。  
 
  徐浩无奈地摇头,替他理了理头发,道:「好了,你安分一点,我们在做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根本是耍猴。有空搞这种排场,还不如早点坐朝议事。」他一身常服睥睨衣冠楚楚的满朝文武,啧了一声,半坐半躺在台阶上。  
 
  礼官皱起眉正要说什么,被徐浩用手势制止。  
 
  乐器重新奏响,大典继续进行,待令人昏昏欲睡的礼乐告一段落,新君接受百官朝贺。  
 
  朝臣们精心准备的冗长贺词,逐个被徐浩不耐烦地腰斩,这回他又出言:「卿家说话不妨低声些,我……朕听得见。」  
 
  听到皇帝此言有些古怪,依例低头不得直面君主的文武百官,忍不住朝上头瞄了瞄,却发现新君正垂着双目,望向倚在汉白玉栏杆上入睡的新任国师,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却有一种奇特氛围,让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肯定是为了吓人在这边躲了一夜,和以前一个德行。看长宜梦中微微皱眉,徐浩站起身来,想都没想,把他打横抱起,就要放到柔软的龙椅上安睡。  
 
  满殿的抽气声适时作了提醒。回身俯视见鬼一般张大嘴巴的臣子和外国使节,以及满脸不赞同的顾、蒙二人,徐浩有些窘迫地召来侍从将人带走。  
 
  一不小心,就出格了。  
 
  并不准备当个任意妄为的君王,既然世人眼中,这个位置,无论何时都只一人有资格坐,那么就算心中不以为然,也不想因这种事落人话柄。  
 
  以往带兵,身后有万千将士的忠心追随,现如今自己高高在上,底下多了这许多知面不知心的臣属,背后却除了虚名毫无仗恃。孤身一人面临无数对手的仗,要怎么打才能赢得痛快淋漓,心中一点数都没有。  
 
  「你很威风啊!」下朝之后,徐浩刚进提扶宫,长宜就从拐角处窜出来,颇为豪迈地拍拍他的肩,「当年一起打架偷钱的时候,谁想得到你小子会有今天。」  
 
  「打架每次都是你挑起的,偷钱也是你一个人去干了,回来强迫我分赃,本人可一直是正直有为的大好男儿。」徐浩漫不经心撇清,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摘下沉重的冕旒交予侍从,同时遣退周遭人等。「你睡饱了?过来坐坐吧。」  
 
  长宜蹦蹦跳跳跟在他后头,进了御书房。  
 
  徐浩关上门,突然脱力似的,高大的身躯从后面趴上长宜肩头,之前的从容镇定不见,声音中都带着些仓皇。  
 
  「威风什么啊!那种山呼万岁,我统共只听到过两次,声音响得都能把人吓死。虽然以前也想过要能做皇帝多好之类,但是真的美梦成真,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怵,那么大一个国家 竟然就这样轻易交到我手里了,好像恶作剧一样。」  
 
  「怎么说还是很得意吧?这世上做梦都想当皇帝的人何其多,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何其少,你应该高兴。」  
 
  「那是肯定的。他们在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我知道活一万岁决不可能,听了之后还是忍不住飘飘然,就像成仙了一样。」长宜是唯一可以推心置腹说这些话的人。不是说不信任战友,而是那种像是在示弱的情绪,不习惯在他们面前展现。  
 
  长宜拉过徐浩两条胳膊交叉在自己身前,拨弄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嘟囔道:「拜你之赐,我也是千岁。」之前是亲王,称作千岁也就罢了,改朝换代之后竟还被封个劳什子国师,继续千岁着。  
 
  「这十年间各地民变少说也有二十来起,称王称帝的也不在少数,都是刚封赏完功臣,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旁人灭了。假设我这个皇帝做的时间比他们长,我就得好好想想怎样对待百姓,怎样把国家治理好——这种事情比打仗难太多了,那些大臣七嘴八舌地说,一人一个主意,都不知道听什么好。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故意欺负我不懂治国?」  
 
  「他们只是生怕被你当作没用的人清理掉,才故意说得天花乱坠、极力表明自己有本事吧。」宫里宫外,争宠都是这么个套路。「治国的事情我也不懂……不然这样好了!」长宜弯腰从徐浩的围困中钻出来,兴致勃勃地道:「前朝皇帝做的事情下的政令,你通通不要去做,这样如何?」  
 
  徐浩端详他急欲得到赞同的表情许久,满脸同情地颔首:「原来你的存在是为了说明,比我更不会当皇帝的人多的是。」  
 
  长宜大怒,抡起拳头就往他鼻梁上揍去,徐浩轻巧避过,长宜早有准备,伸脚绊住了他后退半步的左腿,徐浩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长宜欢呼一声,冲上去骑在他身上胡乱捶打。  
 
  以他十七岁的少年体态自然敌不过二十七岁大男人的力气,徐浩伸手抱住他的腰打了个滚,成功反制。  
 
  「你竟然殴打皇帝,还要不要命了?」并且有好几下都很用力,恐怕身上都要有瘀青,没轻没重的家伙,他非打回来不可。  
 
  「啊!痛死了!」徐浩下手只用了一成力气,长宜还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你竟然冒犯本大仙,不怕遭天谴吗?」  
 
  「大仙你个头——」  
 
  「刺客哪里走!」虚掩的门猛地被推开,在门口待命的提扶宫守卫们蜂拥而入摆开阵势,定睛看处,却只见满脸凶恶的新任君主,正在狠狠殴打着孱弱到只剩一口气的新任国师。  
 
  「陛下是否一切安好?」与新君一道出生入死过的侍卫长,神情中却明显带着不以为然。  
 
  而从这一天开始,新君与凤凰君互相牵制互相利用,私底下势如水火的说法,在内廷不断流传。  
 
  新朝建立,民心大定。这样那样的隐忧且不去深究,至少京城的集市,已完全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  
 
  桑高的肉铺位于东市,才开市没多久,铺子里就盘踞了一位不速之客,冠冕堂皇地说是来虚心求教。  
 
  而桑高打着呵欠,没精打采地授业解惑。「当今天下,除了皇帝这支朔州军以外,成气候的地方势力,还有并州军、祁州军、越州军。朔州军的西北路,如今正在和祁州军交战,如果能胜出,你老友的御座就稳了。」  
 
  桑高拍掉长宜不能安生片刻的脏手,抢过猪尾巴重新挂在铁钩上,一边切肉一边道:「内政上倒不必操太多心,顾时庸老成善谋,而蒙思定更是厉害人物。短短半个月,京城上百家行会一圈走下来,那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争着送银子进国库。皇帝一口气颁了拓荒、奖垦殖、废私钱、盐铁官营在内七条律令,又下诏停土贡、三年内停修水利外所有工事、澜江以北十六州免夏秋税两年,都是他俩的动议吧?」  
 
  「不知道。那位蒙大人啊,整天拿着个算盘念念有词,头发都白了好几十根。今晚留他们在我那儿吃饭,你要不要自己去问问?」  
 
  「不必不必,」桑高赶忙举起油腻腻的手摇了摇,「那两位是国家重臣日理万机,我这种小老百姓还是在一边看着就好。」  
 
  长宜提起脚照着他的屁股上就是一下。「酸什么酸,我叫你做官你又不愿意。」  
 
  桑高一个踉跄,提起的刀差点斩到自己手腕,不禁怒道:「你每天过来妨碍我做生意,我非但不赶人,反而好心好意讲国家大事你听,还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想怎么样。」就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只要够延揽到有用的人才,也算是帮了他们忙吧。  
 
  桑高身形一动,锋利的刀就堪堪架在了长宜脖子上,长宜的视线遂完全被一张须发皆张的胡子脸占据。「老子发过毒誓这辈子不涉足官场,再逼我小心老子砍了你!」  
 
  旁边肉铺的客人见状,怕怕地小声道:「他、他、他们在做什么?要不要报官啊?」  
 
  忙着用油纸包肉的屠夫甲见怪不怪,低声劝慰道:「每天都这样,也没见真有流血的,你买肉别上他那儿、来我这儿就是了,他每天光顾着和小白脸耍,那些肉都放了十天半个月没人买——」  
 
  谁料桑高耳力奇佳,如此嘈杂的街市上竟把对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李老三,操蛋的再抢爷爷生意,小心老子一刀劈了你!」  
 
  李老三当然也不甘示弱,当下顶了回去,两个大嗓门对吼,两三句过后就各自冲出铺子扭打起来,没半个人敢上去劝架。  
 
  直到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插了进去:「好啊,你又在外头胡来!跟我回去跪搓衣板,晚上不准吃饭!」  
 
  「啊!母老虎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快?还没瞧过瘾呢。」周围看热闹的街坊见好戏才开锣就收场,不禁大失所望,纷纷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收拾铺子!」美艳绝伦的高挑女子对长宜下完命令,就拎着桑高的耳朵,不理他凄惨哀号,把高过自己至少一头的庞然大物往家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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