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

第14章


  
 
  「你不是爱种菜吗?去种菜啊。据说上回分给百姓的秧苗长势奇好,搞得他们越来越相信你是神仙了。」  
 
  「种菜?你说得容易。」长宜睨了他一眼,「种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不真心真意栽培,光靠浇水施肥,草木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顾时庸眼睛一亮。「你这话大有道理。回头咱们写进奏摺里给陛下瞧瞧。」  
 
  长宜动动嘴正要说什么,南窗传来笃笃的敲打之声。顾时庸起身开窗,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窗棂。  
 
  他捞过鸽子正要取下信件,那鸽子猛地大叫,用力挣开他的手,只管在鹁鸪身边一圈一圈地飞,看来十分激动,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随着鹁鸪嘴里咕咕作响,鸽子便欢然在它身前降落,低着头万分恭谨的样子。  
 
  顾时庸久在边疆精通各国语言,对鸟类的叽里咕噜却无论如何没有心得,转头问长宜:「它们在说什么?」  
 
  长宜噘噘嘴。「不知道。鹁鸪很小气的,它愿意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听得懂。」  
 
  耳听八方的百鸟之王大约发现了「小气」这个形容,乌黑的眼朝这边一瞟,又威严地回去和「臣民」说话。  
 
  长宜冲上去捏住脖子将它悬在空中,愤愤道:「你竟然又骂我笨蛋!好啊,我现在就把老鼠洞全部封起来,看你晚上睡哪里!」  
 
  鸽子眼见王上被如此对待,不禁大怒,立刻向长宜的脸上扑过去,就要展开攻击,被鹁鸪及时叫停。  
 
  鹁鸪对长宜咕噜几声,长宜立刻大叫道:「什么季含泽?他回来关我什么事!?你不要以为老子是好糊弄的!」  
 
  他无所觉,一旁观看闹剧的顾时庸却变了脸色。  
 
  「别闹了。」他平日里笑脸迎人,认真起来格外威严,长宜很没用地被吓住,鹁鸪趁机挣脱,还用翅膀轻轻扇了他一个耳光,欢叫一声飞逃到房梁上。  
 
  顾时庸招手擒住灰鸽,展开纸条看完,脸色沉了下来。  
 
  军国大事长宜本来不懂,也无甚兴趣,但看竟能让向来冷静自持的顾时庸露出如此表情,不禁好奇。「出什么事了?季含泽是谁?」  
 
  顾时庸的失态也只在刹那,随即恢复淡定,他扫了长宜一眼,道:「你身份不同一般,和你说谅也无妨。朔州军西北路元帅季含泽,日前大破祁州军,扫平西北,不日将班师还朝。」  
 
  长宜大喜。「是吗?那太好了!」  
 
  他清楚记得桑高说过,只要打赢祁州军,徐浩的位置就从此坐稳。  
 
  顾时庸皱眉。「事情本来很好。但季含泽不是别人,正是朔州军前任主帅的独子。」  
 
  「那位季大哥的儿子?那和徐浩交情一定很好。」听得出来徐浩简直就是把季大哥看成亲爹,和季家的小孩肯定处得不错。  
 
  「那也未必。」顾时庸抬了抬嘴角,殊无笑意。「倒是有传言,今上是趁季帅病危,使诡计篡夺了本该属于季含泽的元帅之位。甚至还有说季帅的死因,并不单纯。」  
 
  「怎么可能?一定是别人乱说的。」长宜脱口而出,全然不假思索。  
 
  「你凭什么肯定?」顾时庸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更增蛊惑。  
 
  「他从小就倔得很,别人的东西再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怎么可能硬去抢过来。」那个人有多骄傲,他最清楚了。  
 
  顾晴庸轻嗤。「三十万兵力和小半江山,小时候那些个玩意儿怎么比得过?」  
 
  「你说得不对。」长宜郑重其事地摇头,「一餐山珍海味一袋金银珠宝,对小时候的我们来说,未必比后来的人马地盘来得轻贱。徐浩生来一根筋,不是自己的,饿死穷死也不要。」  
 
  顾时庸睿智的眼眸中闪着不定光芒。「人是会变的。你难道就不曾发觉,如今的皇帝和当年的孤儿,已不是同一个人?」  
 
  长宜想到徐浩几日前的那句话,心中微微动摇,有些慌乱地拨了拨额前短发,道:「改变是自然,但有些东西是天性,必不会磨灭。」  
 
  顾时庸看了他好半晌,用讲故事的口气,慢慢地道:「放粮赈济,元帅没必要亲自去,接近老百姓的办法千千万万,那并非能看到他们平常生活的好时机。而即使乔装亲临,若是没出什么特别之事,旁人也不会知道他去过,对吧?为什么只有他那边的米叠得摇摇欲坠?为什么那孩子过来时米袋正好掉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长宜惕然:「你想说什么?」  
 
  「如果反应慢得一步,那孩子活生生被压死,皇帝抚尸痛哭追悔自责,然后下令厚葬抚恤死者亲族,虽然震撼不及现在,依然是一出能够获得美誉的好戏——」顾时庸顿了顿,慢条斯理道,「若有人真是用百姓性命作为自己扬名的工具,你怎么看?」  
 
  长宜跳起来,冲上前去抓住他的领口吼道:「我说过了你不要随便乱猜!」  
 
  顾时庸不理他的愤怒,兀自滔滔不绝说下去:「你可能不知道。凤凰君佯以阖城性命为要胁逼他束手就擒的事、凤鸣朝阳的事、他舍己救人的事、你当街向他跪倒的事,短短五天之内,已经举国皆知,都道如此顺天意应民心的君王,千年不遇——你觉得单靠老百姓口耳相传,能够这样快吗?」  
 
  长宜想张口反驳,却觉得无从着力,将顾时庸的话在脑中再过了一遍,终于慢慢放开手,顺手替他理了理弄乱的领口后,抬起头,蹙着秀挺的眉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顾时庸明显为他的反应感到意外,不过也只是略作踌躇,便低头轻笑道:「大概看你把他说得天花乱坠,忍不住想挑拨一下吧。越多人当他天神一样崇敬,他越容易目空一切。刚愎自用对于皇帝来说,绝非美德。我无从了解小时候的他是怎样的人,但也能从你们的相处中,约略窥知一二。我敢断言,像你所认定的那样正直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单凭勇武,就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也许你说的有些话没错。」长宜静静思索了会儿,突然笑开,连顾时庸都被他意料之外的灿烂笑容弄得有些恍惚。「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是徐浩,就算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也不可能讨厌他的。更何况他做的事情是想得到百姓的承认吧?有这样重视百姓感受的皇帝,耍一点小手段也无妨——无妨的啦!」  
 
  顾时庸怔了半天,叹道:「你对他真好。」  
 
  「他对我也好。」长宜有些虚弱地扯开嘴唇,下一刻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突然想到,你和思定完全不一样呢,他是真的把徐浩当神一样崇拜,他眼里徐浩好像没有半个缺点,总说徐浩是他永远都比不上的厉害人物,听起来根本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嘛。」  
 
  顾时庸嗤之以鼻。「那种连女人都没见识过的小屁孩,只会搞愚忠那一套。相比之下你那位桑高大哥倒不错,自行其事得可爱。」  
 
  徐浩为得陈肖慈翁婿出山辅政,可定下了了不起的规矩——不杀、不贬谏臣。这一来谁都敢随便说话了,反正既不会死也不会丢官——往后他这皇帝,怕会当得窝囊。  
 
  顾时庸这样幸灾乐祸地想着,倒没有太大的忧虑,那个人,或许真如长宜所言,是值得信任的吧。  
 
  「嗯!桑高硬是要一边当官一边卖肉,徐浩快被他弄疯掉了——很多完全不一样的人在他身边做事,感觉很有趣对吧?有像思定那样聪明正直的人敬仰他信任他,也有你这样狡猾多疑的人鄙视他苛求他,还有桑高跑来折磨他,徐浩只能把皮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放松——太可怜、太好玩了!」想像徐浩被一堆人鞭策着做牛做马的样子,长宜没心肝地拍手大笑。  
 
  「你不能老是让我刮目相看,」顾时庸凝视他因为开心而闪亮的容颜,轻佻地抚上他光洁面颊,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我可没这个胆子,和那一位抢人。」  
 
 
 
  第七章  
 
  梧桐殿,夜深人静。  
 
  「你们在做什么?」长宜总是睡得不沉,听到开门声就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微弱夜灯恰好照出徐浩一张怒气冲天的脸。  
 
  胸前和大腿上的压迫感让他记起今晚不是一个人睡觉,蒙尚书过来搭伙之余顺便还搭了床。就算这样,皇帝突然出现又是为哪般?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人,以前没见过。  
 
  「他是谁?」随便闯进别人房间不好吧,而且是不认识的人。  
 
  「季含泽。」徐浩不耐烦地回他,继续瞪着蒙思定完全把长宜当作所有物的睡姿,像是要盯穿个洞来。「他在你这里睡多少回了?」  
 
  原来他就是季含泽,俊秀清雅的长相,却偏生与威武戎装说不出的协调,脸型的关系显得圆嘟嘟,有点……想捏他的脸。  
 
  「记不得,总有五六回了吧。」长宜试图扳开蒙思定的手脚。  
 
  「你!」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弄得徐浩更加生气,跨前一步,硬生生将蒙思定上半身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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