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借道万万年

第十六章 找上门


    轰隆隆!
    不知平静了多久的天色,骤亮一瞬间。一道如山的银色闪电从九天之上直奔而下,多少雪花顷刻间化作无形,就是半点水汽都没剩下。
    一道身影从九天跌落而下,直直的在单双视野之外摔在了荒野之上,又在飘飘雪花之中,有些艰难的、摇摇欲坠的重踏虚空。
    苦涩的望了一眼九天之上,五峰老祖长叹一口气,选准方向,疾驰而去。
    一丝丝鲜血混杂在洁白的雪花上,带红的雪花,就是在漫天飞舞中,也显得尤为的扎眼。
    单双目光追随老人一直远去,便又继续盯着天穹,那封信,似乎越发的让单双不得不信。
    有些惊慌中,单双又打起了拳,一步,又一步,不说有什么威仪,好在贴近了王八稳妥二字。
    雪一直下,没见停,单双便在院里打了一宿的拳,一拳,接一拳。
    若是陆白明还在院里,必然可以发现单双每一次下脚,居然都在一处。
    打了一夜的拳,整洁的雪地上便只有那七个脚印,不差一丝,不偏一毫。
    只是拳再稳,也改变不了天上又掉下个人。一袭青衣,多是破烂不堪,一头狂魔乱舞的长发,没了儒雅气质。
    不等单双出声,九天之上便是一声怒吼,如那神话故事中的上古蛮牛,一只偌大如山的法印手掌从天而降,将那一袭青衣重重的压在了驴儿山方向。
    众人所望,那人一身铠甲漆黑如墨,身后有一座青铜王座,只是蒙蒙散发着紫光,让人看不透彻。
    唯独王座上破碎的几角,和那人嘴角同样流淌着的猩红鲜血,让人明白他似乎也并非无敌。
    那人举目四望,突然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似乎发现了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于是乎,双目骤凝,一拳而下,居然是单双这破烂小院。
    光是强风就让单双立足不稳,东偏西倒之际,目光却越发铿锵,抬手一望,胯步就是腰间一拳。
    只是那拳意未成,算不得拳的拳,不等单双递出,风雪就已经让他起飞,重重的摔在了门板上,头痛欲裂。
    数不清的雪花遮掩了他的视线,单双想要爬起来,因为那人,是先生的敌人。
    轻嗡一声剑鸣,原是一把青铜长剑被单双握住,只是奈何那人,拳风更盛。
    最后扶起单双的,还是那个笑如暖阳、儒似春风的男人,那人的一拳,也在男子背后消散于无形,无数风雪在单双眼里,便是天朗气清。
    那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先生,又不由得将目光看去了驴儿山。
    先生自知那人所想,便道,“子恭确是出了天文山,可老爷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没他老人家一句话,也没谁真敢毁掉文牌。”
    那人坐回到了王座之上,睥睨天下的目光,多是让大地上不少人心急如焚。
    那人沉默片刻,道,“天文山的规矩什么时候大过了世间的规矩?”
    先生笑道,“挑战你的是我,子恭暂时还没那资格,不是吗?”
    那人望了一眼西北方,终究只能是轻哼一声,王座飞升,恼怒道,“天文山,真是好大的牌面。”
    单双目送那人消失在天际,目光便紧随在眼前人身上,道了声,老师。
    陈静宜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多有欣慰,还是故作严肃道,“这些日,礼法可曾疏漏?学问可曾落下?”
    单双连忙回答道,“每日早上学拳,中午说书,晚上学礼看书,不曾延误。”
    讲完,又觉着不对,便道,“前些日,是懒了一日,黑娃总是不收拾屋子,我怕他回来,都没个住处。”
    先生便说了声,“甚好。”
    回了屋,单双给先生端了碗清汤,先生也没喝的意思。
    屋里便只有单双叨叨不停,对婆婆不敢讲黑娃、丫头的事,对先生便没有这些忌惮。
    当然,还有对陆白明的忧心,也都是单双不曾忘的事。
    先生也不点品,只是望着单双,片刻后才笑道,“单双,给老师最后再说回书,如何?”
    单双端坐在小桌的另一方,咋屋内的风总是这么大,刺得眼睛生疼,眼泪就是忍不住哗哗的掉。
    进屋单双就知道,先生是最后来看自己一眼,先生的手,单双可是握不住,仿若虚幻。
    先生想要抬头摸摸眼前的小脑袋,可刚抬起,又只能是放了下去,徒增伤感的事,他不做也罢。
    单双偷摸着抹去了几滴猫尿,轻声道,“我自己写了个小故事,老师可想听听?”
    陈静宜这才又笑了起来,“那老师可要好好听听,看看有老师几分功力?”
    单双便从怀里拿出了案板,在桌上一拍,又打开了摇扇,讲起了一个白衣先生的故事。
    先生,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先生,在夜里闹火,为黎明点灯。
    先生,敢为天下先,拨乱反正。
    ……
    可能是觉着老师的身体的越发透亮,单双的语速可快可快,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
    于是故事讲到先生登天之战,就戛然而止,单双再也不言半句。
    陈静宜听得是津津有味,突然一停,还真能体会到客人的抓耳挠腮。
    陈静宜笑道,“今日过后,故事可就有了结尾,算不算一桩喜事?”
    单双可不敢直视老师,怕被老师说是没出息。
    陈静宜还想多说些,可见自己已经没了半幅身躯,也只能是在心中长叹一声,道,“我给你的信,可曾看?”
    单双连忙点了点头,小鸡啄米的模样,多是让陈静宜开心一些。
    “信里交代的事可要一一做到,还有你那师叔的事,也别给他忘了。”
    单双自是点头,罢了,先生望了一眼西北,道,“要是老爷子问起,就说静宜无能,帮不到他老人家呢。”
    单双抬头,笃定道,“若是师爷在,肯定也会为老师骄傲。”
    陈静宜大笑,道,“如此极好,如此最好。”
    “还有一件事,老师答应了别人,如今,只能是交给你了。”
    陈静宜伸手,一道遨游的金色小龙便在手指间游动。
    “这是那位龙前辈生前孕育的一条小龙,可惜时日不待,大战起,只能留下这么一道龙魄,这次转交到我手上,我也承诺她将其送去化龙池。只是如今,只能是靠你了,能不能做到?”
    单双接过小龙,对老师郑重稽首一拜,“老师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做到。”
    老师会心一笑,“在我眼里,还是你活着更重要。”
    泪到眼前,单双磕头一拜,再抬头,先生正笑着,碎碎梦影,再见无形。
    一如水中泡沫,一如春风抚过。
    世间,再无笑如暖阳陈静宜,儒似春风陈先生。
    风雪渐大,天地白。遮掩了山山水水,却拦不住人心荡漾。
    算的上热闹的地龙沟,在顷刻间便轰然而去。一时,刚刚垫上的雪白,便是一路路数不清的画中一笔。
    只是匆匆忙忙之中,那个白衣先生总是在心里,那流血的王座也曾有人记住。
    如此,先生就算是成了。
    世间,哪里有什么无敌,谁人敢言不败?
    一处山头一台秋,一碗碧溪一玉树。
    烽烟尽处!
    一个黑汉子站在累累白骨之上,抬眼所望,不是雪地,胜似雪地。
    只是雪地静的宁人,骨地妖风四起。
    黑汉子身边,还有一个玉溪烟台的半个主人,说是半个,那是因为还算年幼,做不得真正的当家家主。
    许玉树,能在玉溪山有此女陪同,就算是莫大荣耀。
    玉树、玉树,玉树临风,想来这徐家家主是用了心,也算是没得办法的办法。
    听闻,徐家家主也是个痴心人,家妻故亡便不在娶妻,自然也就没了生子二字,倒也配得上痴心一称。
    玉树二字,稍有心,便可看徐家家主的心思。
    只是如今这半个主人在自家地盘,脸色有些惨白如纸,神色之中,多有畏惧。
    好在杨文运挡在前方,隔绝了那狂魔乱舞的魑魅魍魉,瞧得见的孤坟野鬼,数不清的怨魔晦气。
    杨文运瞧着在这骨地上如鱼得水的黑娃,神色有些激动,只是有这女娃子在旁,也只能是板着个脸,“真想跟着,就站在前面。若是这都需要我这老胳膊老腿撑着,你就没必要跟他去天外天一走。”
    许玉树神色一阵变幻,终于是踏出了一步,不说是站在杨文运身前,就是一侧,那也是极好的。
    只是这些妖魔最是喜欢仙气,没了杨文运,顿时,数道黑烟直奔而来。
    只有到了近处,才能瞧见烟雾里的那一张张鬼脸,或惨白,或是鲜血淋漓,或狂笑,或冰冷如霜。
    许玉树呼吸一滞,抬手一遮,却又风平浪静。
    放下,原是黑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烽烟尽处走了出来,挡在许玉树身前,便是万鬼臣服。
    黑娃盯着许玉树,不知为何,每次凝视这双眼,许玉树总觉着自己心里发慌。
    这黑汉子明明是一个从地龙沟里面出来的泥腿子,可是下一瞬间,他似乎又是一个高高在上、揣透人心的帝国君王。
    尤其是没了单双,那霸气就更显的冷酷无情。
    或许,也只有在单双面前,这黑汉子才有那么一些不着调。
    黑娃取出一枚铜钱,甩手就扔进了烟台深处,没去瞧许玉树的反应,只是道,“明日我能见着铜钱,就收你做个婢女。”
    说完,就朝着这鬼地方的出口而去。杨文运还想开口,却被黑娃一眼瞪了回去,“死老头,你骗我的帐还没跟你算。”
    杨文运叹了一口气,哀怨道,“世间能有这等煞气,已经是很不错了。”
    只是黑娃装着没听见,杨文运的哀怨,也终究只能是哀怨。
    至于那个小女娃,杨文运多少有些心疼。那烽烟深处,可不是人人都能去。
    瞧着两人的背影,许玉树一再咬紧牙关,脑海中的身影一闪,终于是转过了身,在野鬼的嘶鸣之中,直赴那铜钱的方位。
    玉溪山,除掉后山的禁地,其实是个美不胜收之地。
    一山还有一山高,横看成岭侧成峰,多少远游诗人在此地留下笔名,提诗一首。
    其中流传百世者,不在少数。
    在玉溪山的深处,禁地的出口,有一棵记不清年头的玉树,玉树不高,却很茂,很美。
    玉树三年开一次花,花瓣皆白,如乳玉,似那桂花,又胜于桂花。
    万里飘香有过,百里飘香不止。
    只是如今还未到时候,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树下有位诗人,白衣飘飘,却不是个读书人。
    见黑汉子走了出来,诗人便是稽首一拜,“可合尊者心意?”
    黑娃没回答,只是瞧了一眼玉树,“若是你能把这玉树送我,还能算的上是一桩善缘。”
    诗人只能是哭笑道,“若是我的,倒是好说。只是这烟台没了玉树,遭殃得可不止这玉溪山群。”
    黑娃也就摆了摆手,道,“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想送,我还懒得搬呢。”
    说是这么说,黑娃的眼睛可是在玉树上面打转。若不是考虑到目前真搬不动,定是要想个法子扛走。
    诗人自然是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已经是决定近期半步不离玉树,就在此闭关一段时间。
    轰隆隆!
    一声雷鸣,不管是诗人还是黑娃,都是望了过去。
    沉默片刻,诗人不由得一声长叹,“幽洲命格天,终究是万年不破。”
    黑娃却是一声轻哼,不屑道,“也就儒家那些个读书人,明明能靠拳头讲道理,何必多此一举?”
    诗人顿时不说话了,儒家学问,里面的讲究,别说他算不得读书人,就算是读书人,那也是不敢擅言的。
    黑娃望着地龙沟的方位,心中多有忧心。或许那家伙都不知道,值得他黑娃回望的,世间能有几人?
    杨文运也瞧了瞧,不过见黑娃无意撇了一眼,便打着哈欠去了玉树底下。
    他倒不是也对玉树有觊觎之心,而且看中了玉树底下的一块山石。
    山石本身,在这玉溪山上,也不算个宝贝,可山石之上,刻的那些个诗文经意可是不少,惹人喜爱。
    其中一句,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最是让这位跛脚老人深思。
    心中默默念了一句,“知己,知己!”
    黑娃也不去理会杨文运,只是心里忧心,就有浮躁之意,便道,“我让你查的事,可曾查清。”
    诗人不敢怠慢,连忙道,“底下人已经查清。是那梅花庄的三爷,也算是有些名气。”
    黑娃眼里杀机骤起,那一刻,诗人都是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带路!去一趟梅花庄!”
    黑娃拔腿就走,之前又是望了一眼杨文运。
    杨文运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许宗主,我想借用借用斗星阁,可行?”
    诗人自是点头,“先生自用便是。”
    玉溪山头,除了这世人皆知、人人称赞的玉树烟台,斗星阁才是徐家世代的真正底蕴。
    如果说玉溪玉树是徐家的公,斗星阁那便是徐家私事,杨文运这才用了上一借之说。
    黑娃可不管这些事,若是两个月前,还真少不得杨文运跟着。只是如今,一个八宗都排不上的梅花庄,也就是罢了,罢了。
    更何况,还有一位八宗之一的斗星阁阁主,徐家家主,又或者称许剑仙,跟在一旁。
    只见许剑仙将配剑一指,便化作飞天之剑,请黑娃登上飞剑之后,诗人这才跟上去,直奔梅花庄。
    梅花庄,也叫做梅花园子。院子不小,放得下两座大山。
    一座青檀,一座虎威!
    园子里,梅花遍地,可也是一桩不错的美景。
    虽然算不得幽洲出名的八宗之一,可幽洲何其大,除去八宗的地盘,也还有很大的蛋糕。
    梅花庄本就不弱,近些年道运又佳,出了不少名人名仕。故而,多有一些声势。
    只是近来,梅花庄可是低调。原因,自是因为五峰老祖、汇峰一脉横扫下三宗,随带,也除掉了几个出名,名声却不怎么好的宗门大户。
    好在梅花庄,说不上什么十恶不赦。可真要说是清清白白,那也是谈不上的。
    今日,梅花庄还是没能躲过灾祸降临。
    剑仙临门,多是没打招呼。梅花庄庄主赶到时,黑汉子已经是提着一具死尸。
    死尸,梅花庄庄主自是认识,正是梅花庄三大管事之一,孙良。梅花庄弟子,也常被称为,三爷!
    郭旭上前,倒是稽首一拜,问道,“许剑仙,不知孙良哪里招惹了贵派?既让许剑仙亲自前来?”
    不等许剑仙开口,黑娃就一眼撇了过去,“怎的,养了头精怪,就可以和我讲道理?”
    一时,郭旭脸色大变。身后,走出来一位披着梅花长裳的妇人,妇人一笑,可是让这院子都亮堂了几分,“先生说笑了,我虽然精怪出身,可也是一个讲理之人,孙良此行…”
    黑娃可有些不耐,摆手打断了妇人的言语,“你不用多说,事实上我更喜欢你们精怪的那一套,拳头大就是道理。”
    郭旭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盯着许剑仙道,“许宗主也是这个意思?”
    真正让郭旭忌惮的,始终是这位大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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