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和将要到来的

57 (五十六)


高瞻是跟王归农一起去的农庄,见敏知他们要走就跟着搭车回城里,其实是直接跟着去了医院。
    车上四个人都很沉默。过了好久卫颖才说:“不是感冒发烧吗,怎么就突然这么严重了?”
    徐澈回答:“姑父说转到血液科做进一步检查了。她最近感冒发烧好几次了。”
    敏知心里咯噔一下,忙着去看卫颖,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紧张。
    一到医院施老先生就迎了上来:“都来了?唉,我本来就想叫小澈过来看看的。突然变得很严重,说要去血液科检查。她妈妈又得留在家里照顾小孩儿。”
    “医生怎么说?”徐澈忙着问。
    “还在检查,叫什么查全血。”
    几个人等了一会,医生出来,脸色严峻:“怀疑是急性白血病,现在要骨髓穿刺确诊。”
    每个人都不自觉的僵硬了片刻。
    敏知回过神伸手扶住施老先生,又给卫颖递了个眼色,叫她坐下。徐澈跟医生到一边了解情况,高瞻买了几杯热水分别递给他们。
    徐澈回来,也没废话,只简短的交代:“化验得等到明天了。这样吧,我和卫颖留下来守夜,你们先回去。”施老先生起先不肯,后来好说歹说,被敏知和高瞻送回家。
    第二天是周日,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大早到了。等到下午结果才出来。徐澈上前从护士手里抓过报告飞速一扫,看到关键字心立刻就凉了。他转过头,碰到施家两位老人满怀期盼的眼神,突然觉得脱力,只能很轻的说了一句:“确诊了,是急性白血病。”
    站在一边的卫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施老太太的表情。她先是睁大了眼睛,好像一个无辜的孩子遭受了伤害,还不能相信,然后就重重的闭上了嘴,嘴角往下耷去,所有的愁苦都一览无余,显得极其衰老。老太太往后一坐,敏知已搀住她的胳膊。坐到椅子上后她有足足几十秒没有任何表情,随后人们听到一声很快的抽吸,好像是心脏某个部位被针扎了个口子突然漏气的声音,都跟着一阵胸口发紧。她的嘴巴又慢慢打开,嘴唇颤抖着,还来不及说话,眼泪就倾泻而出,顺着眼角腮边的深深皱纹流下。
    医院走廊里回响着哭泣声,因为极力压抑而更显得撕心裂肺。施老先生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腰板挺得笔直看着前方。敏知只能坐在另一边,也握着老太太的手。
    说什么呢?所有言词此刻都苍白无力。
    过了很久徐澈才蹲在两位老人面前,艰难的开口:“姑父姑妈,我们还是先听听医生的意见吧。这个病现在能治好。”
    老人情绪太激动,最后还是徐澈跟卫颖进去听医生解释病情。
    等稍微缓过劲儿,施老太太拉着徐澈喃喃问:“怎么会这样?我们好好这么年轻。她都吃了这么多苦了,怎么还没完啊?”
    谁也不能回答。所能做的就是跟医生商量治疗方案,疏通关系让她得到最好的病房和照顾。
    从ICU转到单人病房后的第一天好好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看着父母笑了笑:“爸,妈,没事儿的。天无绝人之路,不是还能化疗吗?”
    徐澈接了晴晴来医院,小家伙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心里十分想念,不像平常那样撒娇要抱,而是静静的走过去把头靠在妈妈臂弯里。敏知看到好好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生怕她撑不住马上崩溃,就走过去摸摸孩子的脑袋:“晴晴,唱首歌给妈妈听吧。”
    孩子稚嫩的歌声回响在病房。敏知觉得喉咙涩痛,而卫颖只是转过脸注视着窗外,一动不动。
    等孩子跟姥姥姥爷回去了,好好平静的说了一句:“有你们俩在,我倒真是随时可以托孤了。”
    敏知和卫颖喉头哽得难受,怕控制不住,竟没有一个人敢立刻开口接话。过了一会,卫颖才强笑道:“你他妈的再给我胡说八道。医生都说了,治愈的希望很大。”
    好好沉默一会:“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不要瞒我。真的,我是母亲,也是女儿,出了什么事儿得心里有数,不管情况多坏都得做打算。”
    敏知笑了笑:“放心。不会瞒你的。”她走过去拉个凳子坐在好好面前:“你也要答应我们,有什么别闷在心里,想说想哭都成。”
    好好靠在枕头上,神情惨淡的笑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想什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敏知和卫颖坐到医院的花园里。
    “你有烟吗?”卫颖问。
    敏知摇头:“早就没抽了。”又从包里掏了块口香糖递过去:“使劲嚼吧,不爽就狠狠的嚼。”
    卫颖低头折着口香糖的包装纸,过了很久才说:“我想骂脏话。”还没等敏知回答,就恶狠狠的说,“我操,我操。”
    泪水渐渐蓄满眼眶,她垂下头死死的盯着地面,哽咽起来:“上一次耿涛那事儿,我以为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可是还有更糟的。为什么好人就没好报呢?孩子多可怜啊。老天没长眼吗?”
    敏知搂住她的肩,一言不发。一阵风吹过,树叶落在脚边,秋天已经无声无息的到来了。
    大学同学都得到了消息,很多人打电话过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破晓和几个在北京的同学也来看过好好。
    出了病房破晓问:“经济上要不要帮忙?”
    徐澈摇摇头:“暂时不用。现在头疼的其实还是找合适的骨髓配型。髓源太少了,还是只能等,然后一面做化疗。”
    “要不要试试中医?我老家那边有一个挺有名的。”
    “谢谢。我们是在找。什么法子都会试试。”
    “那我回去打听清楚了告诉你。”
    破晓想了想又说:“我听说××医院张晓琨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没有考虑过转院?”
    “我们已经联系了,过两天有空的病房就转过去。”卫颖走过来听到,说。
    “嗯,晴晴好么?”破晓问。
    卫颖叹了口气:“现在跟姥姥姥爷在一起。麻烦的就是好好那里离姥姥家远,接送特不方便,我们在想着给孩子转个幼儿园。敏知这两天就在跑这个事儿,挑个好的幼儿园进去也不容易。”
    破晓笑笑:“是哪片区?哦,我一个哥们儿的阿姨是金乐的副园长。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倒不含糊,立刻就出去拨了电话,走回来说,“他说下午给我回音。”
    第二天他带着敏知和施老太太一起去了趟金乐幼儿园。看了一圈下来都很满意,园方也同意接受小朋友转过去。
    送了老太太回家,破晓叫住敏知:“吃个午饭再回公司吧。”
    敏知看看表,点头道:“就在附近吃吧。离地铁近,我坐地铁回去。”
    到餐厅坐下,破晓打量她:“你脸色太差,应该请一天假,好好休息。”
    “最近公司事儿挺多,脱不开身。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我爸妈要到北京来看我,跟我住一段时间。”
    敏知沉默一会:“你不是升职了,怎么没去上海?”
    破晓一笑,平静的说:“我没有争取那个职位,是去了另一个部门。北京这个地方,有太多的人事牵绊,实在没法离开。”
    他说话还是那样含蓄,而含蓄往往是双刃剑,可能给你希望,也可能给你伤害。
    敏知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去揣测。她意兴阑珊的样子让破晓很不好受,饭后他扬手替她叫了杯咖啡:“提提神,你不能这个样子回去。”
    等咖啡上来,他替她加糖加奶,一切都按照她最喜欢的口味来。她呆呆的看着他动作,嘴里异常苦涩,太阳穴跳得生疼,心里无端生出焦躁,一把抓过杯子,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甚至没顾上烫。
    破晓静静的注视她,用一贯冷静温和的语调说:“我知道你很烦,你要是心里有火不妨对我发。”
    敏知苦笑:“不是烦,也不是想发火。就是很憋闷,你知道吧?算了,别提了。”她叫人结帐,快速走出餐厅。
    天气突然转凉,她衣裳穿得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破晓追上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猛地抬头,看进他眼睛里,神色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温柔坚定:“放心,我能对付得了。谢谢你。”把外套往他手里一塞,走进地铁站。
    那个晚上她加班加到很晚。走到楼下大厅时忍不住打起呵欠。
    前台的警卫跟敏知很熟,笑着指了指专门给访客放置的沙发:“等了你很久。”
    敏知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想到那件外套,然而一眼望去不由出乎意料的咦了一声,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高瞻正忙着把手机放到兜里,跳起来看着她,挠挠头笑了。
    “你怎么来了?”敏知问。
    “怕你晚上回去疲劳驾驶。”他一边回答一边伸出手,她像中了魔法一样乖乖的把车钥匙交到他手里。
    “你该给我一个电话啊。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手机上游戏不少,够消磨时间了。要不你下次下班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我再开车过来接你?”
    “嗯。”敏知垂眼微笑。
    看到她的黑眼圈,他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早上我也来接你吧。你可以在车上多睡会。我帮不了别的忙,接送是没问题的。”
    “看你说的,好像我是病人似的。”她笑着反驳,却没有拒绝。
    好好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医生说,其实白血病完全治愈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五以上,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也可以长期无病存活,更何况是年轻人。她在医院继续接受检查,准备开始化疗。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敏知和卫颖也算是能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那个周末足足睡了十三个小时。
    晚上她俩一人捧一杯玫瑰花茶坐在阳台上。卫颖问敏知:“你小时候看没看过那个电视剧,血疑?”
    “怎么会没看过?山口百惠可真漂亮。”
    “幸好现在医学昌明,白血病还有救,否则幸子那个结局谁受得了啊。”
    敏知抿一口茶:“别过于乐观,路还长着呢。”
    她出差一趟回来,变得更加冷静干练,卫颖瞪着她,心想这家伙真是日进千里,在控制个人情绪上比自己高出不是一星半点。
    敏知又笑笑,“大家都觉得白血病是种很凄美的病,其实做化疗以后病人的样子很可怕。咱们都要做好思想准备。”
    想起好好娟秀细致的容貌,卫颖重重的叹了口气。
    敏知侧头看她:“别想了,早点休息。不是说明天开始要赶稿的吗?”
    最近卫颖怠工,手机里有无数短信,email信箱也被轰炸,都是编辑来催稿的。偏偏她觉得脑子好像一团浆糊,身体也软绵绵的不着力。早晨起来唉声叹气的打开电脑,写了一个上午,觉得头晕眼花胸口很闷,泡了包方便面又只吃了一半。最后只能爬到床上去休息。
    徐澈给她打电话,听到她声音有气无力,立刻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完事后就过来。”
    他进门后放下买的东西立刻去看卫颖。她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看着他,他低头吻她的嘴唇,亲昵的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个时候不能出错,知道吗?”卫颖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抗议还是算答应。
    徐澈往外面走去,说:“我去做饭。”他手脚麻利的做了两个菜一个汤端上来,卫颖愁眉苦脸的坐在桌边:“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唉,我再去躺会,明天一早我得去把施妈妈接回来,让她歇歇。”
    徐澈看着她,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放下手里的饭碗,慢吞吞的说:“小颖,你的生理期最近没来吧?”
    卫颖霍的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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