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红莲

第2章


        "二十坛......"楠槿估算了一下,京郊庄子一年的进帐估计能平了这帐,叹道,"你小子也够奢华的了。"
        "昨晚上二哥送我来,可不是遗下了一块腰牌了么。这帐就用那腰牌抵了,半个时辰前让小香儿送到二哥别馆里去,估计这回儿怎么着也能到了。"慕容泊涯笑得格外地灿烂。
        慕容楠槿一听,在自己腰上搜了两遭,脑袋立刻炸了:"好你个兔崽子,竟然,竟然,你明知道莫韵她醋味有多大还给我捅这娄子,你......"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已经倒退三步,转身飞奔远去了。
        慕容泊涯远远地尚不忘提醒他道:"二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年底前弟弟就休假在外,恕不办公了,二哥二嫂多为弟弟担待着些!"
        看着远去的人影踉跄了一下,慕容泊涯笑得越发欢快了。有一个黑影轻飘飘降在他的身旁。
        "三公子,其实......"这人似乎对他落井下石的作为颇有微词。
        慕容泊涯敛了笑容,目视手中薄扇,这一刻他便又不似方才那个能谈笑间把人憋屈死的恶魔。天气尚凉,也不用拿腔作势,他最终收了扇别在腰间道:"莫韵经此一事,必会看紧了他,我不在这数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是。"莫谙听他如此安排,忙躬身回道。
        "你留在京里帮照顾着,若让大哥他们伤到他,我便唯你是问。"
        慕容家中四兄弟,他只和二哥较亲,长兄却联合着四弟打压他们。他其实对洛京里的形势是十分不放心的。若非身上的伤势不能再拖,否则还真不愿在这时候离开。
        "三公子,此去请务必让属下随行。"莫谙知慕容泊涯年前遭人暗算,功力失了大半,说什么也不愿离主人而去,赶忙跪下。
        泊涯突然刷地展开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的折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莫谙见了这神色,心中惊跳,再也不敢置一微词,忽闪一下没了身影。
        看着空荡荡的石板路,笑意凝在他的脸上。有些黯然地望着兄长的去路,又低喃了两声那人的名字。
        "终究......"他终于神色微黯,启步离去。
        慕容泊涯换上粗布葛衫,自己赶了一辆破落的马车,一路餐风露宿向南而来。
        过了黄河,绕了秦岭,一路不断换上负重的马匹,十数日的功夫终于让他赶到了长江北岸的一座小城。再往南去,便离了大燕的国土,是南韩了。
        大燕自千年前曾经得白衣教相助统一了天下,然而历经七百年,到了燕戾王一世,却被一代暴君弄得人心向背。如今天下七分,北燕南韩两霸并立,周边齐楚赵魏秦五国国力羸弱,却又日渐蠢蠢欲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重燃战火。
        慕容泊涯进入怀戈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薄夏季节,有些微热。不过毕竟城子小,虽然是热闹,却还不达接踵磨肩的地步,比起北方大城也要安静得多。凭着记忆循那东西走向的穿城大道赶着车去,又绕了几个较小的街道,慕容泊涯总算找到了地方。
        前面那条石板街旁,一道数丈高的灰黑火墙隔了一方天地,周围空了十余丈的石板平地都没有民居店铺,墙上斜插一杆丈许见方的招幌--怀戈当。
        饶是如此不亲近人的建造格局,却有人络绎进出--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虽然功力大损,但毕竟底子不浅,到得近处,便听到院墙里传来柜房先生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声,又或是柜房先生之间打着隐语行话的通气声。那衫木货架祛虫药粉的味道,那当铺里的气氛,远远的就能感受得到。
        毕竟是年轻人,慕容泊涯放下了一路上有些抑郁的心情,手中甩起皮鞭,啪的凌空摔响,负重的壮马赶忙又加急了步伐。
        高大的院门没有设槛,里面的堂子却都高过地面尺寻。进到院里,一名值守的当铺伙计见到是他,只惊讶了片刻,赶紧把马车牵到一边拴了。自有别人将他往后院引。
        "肖掌事这两年怎样?"慕容泊涯一边走一边问那位前来领路的伙计。这怀戈当铺是肖清玉肖掌事家里留下的祖产,已是两百多年的字号,周边县城村屯里的人都知道这边利息薄信誉又好,宁愿多跑十几里地,也要选着这家来典质。而要找到肖清玉这位常常脚不沾家的人物,也就只能到这里来了。
        "好,也不能说得上好。"伙计支支吾吾。
        "这是怎么说?到底好是不好?"慕容泊涯停了脚步,甚感奇怪。按理说,肖掌事每年在当铺住不过两月就走。然而据他所知,去年年初至今,肖清玉十天里常有八九天是在家的--莫非那老家伙是生了什么痼疾,难以远行?
        伙计也停了,脸色不大正常,颇难从面上揣测其中内容。
        "你看那个--"伙计指了指后院墙根,示意他自看。
        只见灰黑的墙下,站着一个身形干瘦的年轻人。那人身穿皂色布衫,腰系角带,正面对着墙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容泊涯一个眼神丢给身旁的伙计,那人哭笑不得地道:"他是肖掌事去年年初带回来的灾民,叫做黄翎羽。据说他父母都前年黄河大水冲跑了,他一人东游西荡的到了淮郡遇上了掌事。肖先生原本觉着他机灵,便让跟着首柜先生学着验货收当,没曾想他果然是一点就通,很快上了手。现在已经暂替了二柜房的交椅了。"
        "二柜房?可不就是收典细小物件和房产田产的?"
        "你说的正是。有时候也帮衬着鉴别些书画。"
        "那这时刻他不在柜台收当,在这里做什么?"
        "博小哥你可有所不知,肖掌事见他伶俐,去年秋后就开始教他算账,可都学了这许久,算盘还是打得吭吭唧唧,昨日又没能通过铺子里的月核,被罚站一天一夜的岗。"
        "站岗?"慕容泊涯十分难得地疑惑了,"这里便是这么站岗的么?面对高墙?距离不过半步?"
        还没等伙计回答,那边墙根传来通的一声,原来是年轻人站着站着便撞到了墙上。
        "博小哥你知道了吧,才刚过一夜就瞌睡成这样,若不如此站着,可不知道要摔多少次狗啃泥了。"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似乎对那个撞头感同身受。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着墙根,旁人的闲事他向来是不会多费心机管教的,所以也没有伙计那般哭笑不得的感触。
        只见那黄翎羽扶着额,摸索着又站正了,然而也没站直多久,就又垂下了头去......
        也许,肖老头还真的很头疼。他想。
        --这便是慕容泊涯第一次见到的黄翎羽,当时他倒没多想,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还竟能够翻弄出那么多是非来。
        第三章 猫狗一窝
        怀戈当铺生意做得大,连学徒带伙计,算上柜房管钱管账的下来,总共将近二十人。
        门面总共三层楼的格局。楼房中心镂空了两三个天井,置货的房间,全部围在了天井四围的二层。为防潮气下渗,三层都不能住人,于是大伙儿便将就着凑在院子里拥挤着住了几间砖石平房。
        慕容泊涯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肖清玉,这当铺主人哪里有点"老头儿"的样子,分明是肃然清癯的中年男子。
        石室摆设简约,略陈了几件竹石器具,墙上挂着一具十分有成色的古琴,还有蓑衣竹笠,不像当铺掌事的房间,倒像隐居世外的居所。肖清玉屏开了伙计,慕容泊涯便立刻拜下身去。
        "二师父。"
        "你很好,很好啊......"肖清玉不忙扶他起来,立在八仙桌前,不咸不淡地看着垂头拜倒的徒弟。
        慕容泊涯便是平常再精怪非常花样百出,在这混迹市井的二师父面前也只得收了一干子狡猾心思,直直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肖清玉见他俯身不答,温和的语调陡然一转,道:"我白衣教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年前带着那多人到神皇教总坛干了好大一单,可就杀倒了几个卒子又能有什么用?落得一身伤,还瞒了为师这多时日,倒等着人几乎要废了才让我来给善后,你真是好啊,好徒弟啊!"
        这语气听着便如冷水泼在身上。慕容泊涯低着头暗自咋舌,仍旧答道:"禀二师父,泊涯并非擅自作主。只是那神皇教并不单单同白衣教为敌。他们近年得了敌国的资助,颇为放肆。年前又计划着刺杀一批朝中元老,徒儿也只能先下手为强,能拖得了一日便是一日。"
        鬼知道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二哥的小情人因公失陷在那总坛,急得楠槿自己就要冲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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