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第132章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忽转悲怆,熟悉的曲调让江慈眼眶逐渐湿润,和着这箫声轻声吟唱。
  “日落西山兮月东升,长风浩荡兮月如钩;
  梧桐引凤兮月半明,乌云遮天兮月半阴; 
  玉殿琼楼兮天月圆,清波起荡兮地月缺;
  明月皎皎兮照我影,对孤影叹兮起清愁;
  明月圆圆兮映我心,随白云飘兮去难归;
  明月弯弯兮照万里,千万人泣兮思故乡。”
  她的歌声逐渐哽咽,唱到“随白云飘兮去难归”时,想起再也回不去了的邓家寨,想起眼前这人只能伫立石上、遥望故乡的身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箫声也顿了片刻,待她重新起调,方幽幽接了下去。
  箫声断断续续,吹了一夜,直到弦月隐入西边天际,晨星隐现,卫昭方放下竹箫,缓缓站起。
  江慈抬头看着他,他回过头,静默片刻,右手慢慢伸出。江慈望着他晶亮的眼神,终将左手,轻轻地,放入他的手心。
  卫昭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将她的手握住,带着她向山下走去。晨曦渐浓,二人一路向南,谁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震天的马蹄声踏破黎明的静谧,留守牛鼻山的长风骑被这蹄声惊得纷纷钻出营帐,不多时有人欢呼:“侯爷回来了!”
  军营刹那间沸腾,将士们齐齐列队,敬慕的眼光望着那紫袍银甲的身影策着黑色骏马,渐驰渐近。看着那白袍银甲的身影并肩而来,驰于他身侧,长风骑追随于后,将士们轰然欢呼。
  裴琰勒住骏马,朗声而笑:“弟兄们辛苦了!”
  “侯爷辛苦了!”长风骑齐声呼道,上万人整齐的呼声震得营地边的青松都颤了一颤。
  晨风拂面,裴琰只觉神清气爽,他跃下马,将马鞭丢给长风卫,向中军大帐走去,笑道:“薄云山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被咱们拿下了,陇州那边有童敏,薄云山的儿子是个草包,伪帝更不足为虑,薄云山一人逃走,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咱们只要一鼓作气,再将宇文景伦赶回桓国,天下指日可定。”
  宁剑瑜也感染到了裴琰的志得意满,笑道:“可笑薄云山筹谋多年,只一战便败在侯爷手上,桓军虽凶悍,也必不是咱们长风骑的对手。”
  “嗯,桓军虽强,但也只强在骑兵,蛮夷之人又向来逞匹夫之勇,咱们有子明,到时巧施妙计,不怕他宇文景伦不上当。”裴琰转向崔亮笑道。
  崔亮微微笑了笑,并不接话。
  “传令下去,休整一个时辰,大军便出发,驰援青茅谷!”裴琰想了想道。
  陈安忙去传军令,长风卫周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裴琰面色微变,笑容渐敛。半晌方道:“卫大人也没回?”
  “是。光明司宋大人被抬回来后,只说遭人暗算,未看清暗袭之人。”
  裴琰拢了拢手,眉头微蹙,再沉默片刻,道:“走,带我去那里看看。”又转向宁剑瑜:“你准备拔营事宜,我去去便回。”
  周密领着裴琰向北而行,刚穿过一片树林,便见北面山峦上,两个人影悠然而下,越行越近。
九十、伤心碧血
  卫昭带着江慈一路向南,遥见前方树林边的身影,转身间松开右手,望着江慈,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江慈慢慢收回左手,看了看他,也未说话,低着头走向树林,自裴琰身边擦肩而过,周密忙即跟上。
  裴琰冷着脸,看着卫昭悠然走到面前,方露出微笑:“三郎好雅兴,登山赏月。”
  卫昭一笑:“少君回得倒是及时。”
  二人并肩往营地走去,卫昭道:“这边大局已定,咱们得尽快回援青茅谷才行。”
  “那是自然,正等着三郎。”
  江慈回转军营,见将士们正忙着拔营,忙奔入自己的小帐。崔亮正在帐中,见她进来,唤道:“小慈。”
  “嗯。”江慈知即刻要起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必带物品。
  “小慈,你昨晚―――”
  江慈心中一慌,知崔亮定已去军医处问过,笑道:“昨天在山里迷了路,所以―――”
  崔亮不再问,待她收拾好东西,二人出了营帐,见裴琰与卫昭并肩过来,崔亮忽道:“小慈,这一路,你跟着我。”
  “好。”江慈将行囊扎上腰间,抬头间见裴琰和卫昭走近,垂目移步,隐于崔亮身后。
  拔营事毕,三万长风骑集结待命,人人铁甲寒光,扶鞍执辔,士气高昂,斗志鼎盛,望向帅旗下诸人。
  长风卫牵过黑骝骏马,裴琰翻身上马,宁剑瑜等人相继跟上。紫色帅旗在空中飒然划过,号角齐吹,战马嘶鸣,剑戈生辉,将士们齐声吆喝上马,各营依列跟在帅旗后,向西疾驰。
  收兵号角响起,桓军井然有序,似流水般从壕沟前撤回。
  王旗下方,宇文景伦与滕瑞对望一眼,齐齐回转大帐。二人入帐后,俱陷入沉思之中,易寒及数名大将有些纳闷,却均端坐下方,并不多言。
  一名骑带入帐,下跪禀道:“禀王爷,已审过,共擒回十二名俘虏,九人为河西本地人氏,两人为云骑营士兵,一人为长风骑。”
  宇文景伦与滕瑞再互望一眼,宇文景伦嘴角隐露笑意,挥了挥手:“易先生留下。”其余将领忙都行礼退了出去。
  宇文景伦沉吟片刻,抬头道:“易先生,我问句话,您莫见怪。”
  易寒忙道:“王爷折煞易寒。”
  “先生曾两度与裴琰交手,我想听听先生对裴琰的评价。”
  易寒眼波瞬间锐利,话语却极平和:“长风山庄一战,觉此人极善利用每一个机会,好攻心之术;使臣馆一事,觉此人心机似海,步步为营,算无遗漏。”
  “滕先生呢?您这些年负责收集裴琰情报,对他有何评价?”宇文景伦转向滕瑞。
  滕瑞饮了口茶,唇角微微向上一牵,悠然吐出三句话:“一代枭雄,乱世奸雄,战场英雄。”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先生这三雄,精辟得很。”
  易寒颇感兴趣:“先生详细说说。”
  “裴琰才武绝世,谋略过人,环顾宇内,唯王爷可与其并驾齐驱,是为一代枭雄;其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做大事不拘小节,甚至可称得上卑鄙无耻,行事不乏阴狠毒辣之举,若处乱世,定为奸雄;但其又有着大帅胸襟,英雄气度,果断坚毅,识人善用,麾下不乏能人悍将,在战场称得上是个英雄。”滕瑞侃侃而谈。
  “滕先生对裴琰评价倒是挺高。”宇文景伦笑道:“不过,我对先生的后话更感兴趣。”
  滕瑞笑容意味深长,缓缓道:“在我看来,不管他是枭雄、奸雄还是英雄,他终究是个玩弄权术之人。”
  宇文景伦点了点头:“不错,若说裴琰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百姓苍生,来力挽狂澜、征战沙场,我倒有几分不信。”
  “所谓民族大义,只是裴琰用来收买人心、鼓舞士气的堂皇之言。若论其根本目的,之所以愿意出山来打这一仗,为的,无非是权利二字。” 滕瑞道:“若能拿下薄云山,他便能占据陇北平原;若能取得对我军的胜利,河西府以北,将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易寒也渐明白:“加上王朗已死,华帝又将北面的军权都交予裴琰一人,他实际上操控了华朝半壁江山。”
  “是,但这半壁江山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特别有一方势力,裴琰不得不忌。”
  易寒想了想,道:“河西高氏?”
  “不错,河西高氏乃华朝第一名门望族,势力强大,连华帝都颇忌惮。高氏一族,在河西至东莱一带盘根错节,甚至还有了私下的武装势力,庄王在京城炙手可热,压过太子风头,全赖有高氏撑腰。”
  易寒想起先前骑带所禀审讯俘虏的回话,猛然醒悟:“先生是说,裴琰现在正借我军之手,除去河西高氏?就连长风骑退至青茅谷,逼高氏出手,也是他之预谋?!”
  滕瑞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宇文景伦望向滕瑞,颔首道:“先生讲的很有道理,与本王想的差不离,现在关键是,裴琰用了这招借刀杀人,是不是就证明,他并不在这青茅谷?”
  易寒也道:“是啊,他可以不露面,让河西高氏的人上来送死,待差不多时再出来收拾战局。”
  “裴琰其人,没有好处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同理,他做任何事,都要获取最大利益。他若到了青茅谷,这十多天来不露真容,只是一味让河西高氏的人马送死,还不如赶去牛鼻山,一鼓作气收拾了薄云山,再赶来这处。”
  “先生的意思,裴琰极有可能并不在这青茅谷,而是去了牛鼻山?”
  滕瑞肃然起身:“请王爷决断。”
  宇文景伦缄默良久,道:“先生,那‘射日弓’,这些日子制出多少?”
  滕瑞答道:“既有样弓,明其制作诀窍,做起来便快,现在已有五千弓了。”
  宇文景伦负手踱至帐门,遥望南方,暮色下,云层渐厚,黑沉沉,似要向苍茫大地压过来。他眼神渐亮,似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又如择狼而噬的猛虎。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又有着难以掩住的锐利锋芒:“咱们防有藤甲衣,攻有射日弓,就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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