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期的诗

第4章


」我笑死了。
  「不然是怎样?不是要趁那个猪头牵于筱薇走红毯的时候,海扁他一顿吗?」穿着正式西装还打领带的森弘,紧握着超突兀的大铲子,满身大汗看着我们。
  哈?
  肥仔龙用力抓着森弘的肩膀,大声说:「要扁,也是等新郎新娘送客的时候再扁啊,趁人家走红毯的时候扁,超没品的吧!」
  我附和:「会下地狱。」
  当女警的阿菁瞪着我们,充满正义感地说:「都很没品好不好!」
  「等一下,你们三个说好要带的兵器呢?」森弘左看右看,表情超狐疑。
  肥仔龙跟我对看了一眼,同时用鼻孔喷气。
  「白痴。」西瓜再度答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钢琴伴奏声悠扬地响起。
  一道光打在大厅尽头,落在我们的女神身上。
  于筱薇慢慢地在钢琴声里,挽着新郎的手,走在数百人的热烈注目中。
  她很美。
  美得,让所有人都忘了拍手。
  「真漂亮。」肥仔龙懊丧地说:「当初应该多加码几块鸡排的。」
  「不公平,哪有这样的。」森弘终于将手中铁铲放下。
  我则完全呆住了。
  那黑白琴键悠扬敲出的旋律,是我半年前入围金曲奖的情歌。
  《一万年》。
  我慢慢拍手,胸口好像被很多热水填满,看着于筱薇走过我们这一桌。
  她没有看我,只是在琴声中专注往前走。
  每走一步,琴键往下深刻。
  十六岁那年的回忆忽然出现。
  教室后的运球声,风纪股长大叫不要吵闹。
  坐在我后面的于筱薇,拿着笔不停戳着我的背。
  坐在于筱薇前面的臭男孩,装作不耐烦地回头。
  白纱拖过。
  然后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操场上生锈斑驳的篮球架:水远也没有胜负的三对三。
  她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花童,十八岁的毕业典礼。
  女孩努力捧着十几束鲜花,不让男孩们失望。
  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
  等我回过神,喜宴已经散了一大半人。
  于筱蔽跟那个我可能永远都记不清楚名字的新郎,站在大厅门口,拿着喜糖送客。
  作风神秘的欧阳豪有事先走,阿克搭欧阳豪的便车去赶回台北的高铁。柯宇恒什么时候走的没人有印象。清源前脚走,跟他有暧昧的如君后脚就跟着离开。
  只剩下坚持要把桌上甜品全吃光的肥仔龙、默不作声的西瓜、莫名其妙把警枪大剌剌放在桌上的阿菁、缺乏社会常识将铲子扛在肩上的森弘。
  还有我。
  一个恍惚在青春回忆的三十岁男人。
  「现在这样好像不错喔,突然有种想要找个人结婚的感觉。」
  肥仔龙吃着第五盒冰淇淋,连他也来个有感而发。
  很年轻就结了婚、小孩皮皮都八岁大了的西瓜,用超不屑的表情看着肥仔龙,说:「白痴,你是想找个人做爱。」
  「到底是有没有要打新郎?我还特地回家拿铲子才迟到的耶……」森弘喃喃自语,明明刚刚就只有喝乌龙茶的他,不晓得在装什么醉。
  阿菁看着我:「你呢,不是一直都有女朋友吗,怎么还不结婚啊?」
  怎么还不结婚?
  这个问题跟当初小惠一直问我的一模一样。
  「不想结。」我直截了当。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偶像啊?结了婚,就没有人听你写的歌,结了婚,大家就不觉得你的歌很酷了?」阿菁带着嘲讽的语气。
  「写歌又不是唱歌,没什么偶不偶像。」我也不晓得干嘛回答阿菁没礼貌的乱问,但起了头,只好把话给说完:「……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啊,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谈恋爱不必谈到一定得结婚的程度吧?」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铲子:心中老是觉得怪怪的。
  是,扛着一把铲子参加婚礼是很奇怪,但我现在心里的奇怪,又不像是那一种奇怪。说不上来,好像有异物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如果女生想结呢?既然谈恋爱跟结婚没什么差别,那就配合她结啊,把自己说得那么看很开,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阿菁玩着放在桌上的警枪。
  我的天,里面最好是没有塞子弹。
  西瓜皱起眉头,忍不住说:「白痴,谈恋爱跟结婚怎么会没差别。」
  阿菁拿起手枪,毫不客气对着西瓜说:「我没问你。」
  我看着那把立刻转向我的手枪,只好举起双手说:「结婚,就不能专心完成我的梦想了,也不能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熬夜就熬夜,想一个人看电影就一个人看电影……」
  「哪有人会一个人去看电影?」阿菁板着睑质问,晃晃手上的枪。
  「我就会。」我瞪着那把彻底被滥用的警枪,说:「总之这些都是常识,两个人生活一定会比一个人还不自由,靠,我是搞创作的耶,被管来管去我受不了。」
  「对,没错。不过我不搞创作,我光卖车也不想被管来管去的。」西瓜懊恼地说:「当初没带套真的是超白痴,早知道我满十八岁那年就去动手术把输精管焊死。」
  阿菁没好气地将警枪对回西瓜,说:「我又没问你。」
  「那你呢?」我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圆,丢向阿菁。
  「我怎样?」阿菁又将警枪对准了我。
  「你自己干嘛不结婚啊,都三十岁了,女生的时间跟男生的时间,在人生上的意义……不一样喔。」我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太恰了,根本找不到男人娶你?」
  「结婚又不是我的梦想。」阿菁想都没想就说。
  「是喔,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正在挖第六盒冰淇淋的肥仔龙问。
  「我的梦想是要当一个警察。」阿菁得意地说,一副梦想实现的样子。
  一瞬间,我脱口而出:「放屁。你的梦想是结婚!」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阿菁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绝、对、不、可、能。」
  「就是,你的梦想就是结婚,哈哈!」我不知哪来的自信。
  「乱讲什么?把身份证拿出来,驾照跟健保卡通通放在桌上!」阿菁怒道。
  「你发什么疯啊?」西瓜白了她一眼。
  但阿菁显然是失控了,又是一个把乌龙茶喝到醉的笨蛋。
  「你也一样,快点!我现在怀疑你们……涉嫌用麦当劳折价券充当礼金,把身份证跟驾照都放在桌上,还有健保卡!」阿菁气到脸都红了。
  突然,森弘肩膀上的铁铲斜斜晃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厉害的往事。
  「对了!」我指着那把铁铲。
  大家看向我这边,连枪也对准了我。
  「记不记得,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我故意把话说一半。
  「?」肥仔龙皱起眉。
  「毕业典礼……」西瓜也瞇起了眼睛。
  森弘愣了一下,说:「啊!我们在学校后面挖了一个洞!」
  我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铁铲,这一把大铁铲似乎就是当年的那一把。
  「挖洞?毕业典礼?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啊,对啊,那天晚上我们挖得很累啊!」肥仔龙恍然大悟。
  西瓜也跟着点头:「好像,好像……」
  「什么好像!」阿菁不晓得在抓狂什么,枪口扫过我们一遍,尖叫:「竟敢说得好像全部都忘光光一样,你们那天晚上根本就是大变态好不好!我会当警察,全都是因为想把你们这些大变态统统抓起来!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西瓜终于怒了,用力拍桌:「白痴,把枪收起来!」
  阿菁更怒:「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我用力拍桌:「不要拿枪对人啦!」
  碰!
  时间停在每个人呆滞的表情上。
  阿菁手中的枪微微颤抖,枪口冒着焦烟。
  桌上的大罐乌龙茶烧出了两个弹孔,褐色的茶液汩汩流出。
  正在散场的婚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宾客呆呆地看向这里,就连在门口发喜糖的于筱薇跟新郎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一桌。
  我斜眼看着身后的墙壁,后面的墙板碎开约一个拳头大小,石灰落下。
  「……」阿菁惨白着脸,慢慢放下该死的警枪。
  碰!
  当机立断,我拉炮,彩带在半空中缓缓落下。
  碰!
  西瓜也跟着若无其事地拉炮,肥仔龙也笨手笨脚拿起桌上的纸炮一拉,森弘也跟着慌慌张张地纸炮。而阿菁则头低低,不敢看向任何人。
  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婚礼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干,你刚刚差点打中我!」我瞪着头低到快埋到桌下的阿菁。
  事实上,那颗子弹在爆掉乌龙茶后,还真的擦过我的左手臂,将我的班尼顿T恤烧出一条黑色卷边的开口。我左手臂上的皮肤红肿起来,有些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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