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47 第三章 团扇庄园(三)


    角之卷 第二十一章 五方之角(三)
    基本上,老沙确定自己已经和小蛮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她要是搞点什么妖蛾子,金木水火土肯定第一个找他算账,谁让他是人家“干爹”——还是三千两银子买来的干爹,破了财外加惹了一身麻烦。
    如果他早知道小蛮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打死他也不会把她带到不归山来。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小蛮的外貌太容易迷惑人,起初他还真以为这是个纯洁天真的小姑娘,结果事实上恰恰相反,他吃亏吃大了。
    筵席结束之后,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拉着小蛮说悄悄话:“你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要好好去做,明白吗?别整出什么麻烦,那三千两银子可不能白拿。俗话说的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点做人的道理我想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
    小蛮笑道:“干爹你老人家真会说话,把这事当作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了。”
    老沙眉头一挑:“莫非不是这样吗?”
    “你老真够胆大包天的。”小蛮笑,“不知是你拿那些老爷子当白痴耍,还是你们整个不归山拿我当白痴耍。”
    老沙四处看看,确定没人,这才放低了声音,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也是为你自己好。你纵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儿,江湖奸险你半点也不懂,要杀你这样的女娃娃,简直易如反掌。你又想留着命,又要拿钱享福,总得学乖些,好事总不能让你一人占了,别人都是白痴不成?”
    小蛮淡道:“干爹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让我乖乖做事少说话罢了。我看,是整个不归山拿我当炮灰呢,个个还煞有其事的。”
    老沙急得皱眉,“还在胡扯!”
    小蛮嘻嘻笑了起来,“说着玩而已,我既然是小主,这些事当然是本分,干爹我这样说对不对?”
    老沙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性子,聪明太过外露,迟早要倒大霉。罢罢,事到如今也无法,你好好去做就是。”
    小蛮对他的告诫根本是没往心上去,她竖起五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么意思?”老沙莫名其妙。
    小蛮眨了眨眼睛,“五千两银子啊!这么困难的事情,三千两怎么够,起码也要五千两。你也知道江湖奸险,我半点武功也不会,被人追杀只有掉命的份,那些个北斗七屎个个看我不顺眼,路上未必真会照应我,不多给钱,就太不厚道了。”
    不厚道的根本是你!老沙拿她真是没办法,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这可是在不归山呢!他只得敷衍道:“好好,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银子,回头有了一定给你。”
    小蛮怎么可能吃他这一套,笑道:“什么时候才有?可别空吊着我胃口,我没什么耐性的。”
    老沙恨不得把她掐死,脸色铁青,勉强道:“你先下山去,两个月之内,银子一定送到你手上。”
    小蛮这才稍稍有些满意。嗯,两个月,既然这样,就先玩两个月吧,等银子到手了,她再开始给他们“干活”,做买卖的,可不能亏本,不是么?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这一路就麻烦干爹你老人家在后面照应着。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干爹要多教导才是。”
    她格格笑着,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
    现在,光复家族、寻求同盟、报仇雪恨等一系列苦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这就是做主角的悲惨命运啊。小蛮叹了一口气,自觉十分命苦。
    此刻她身在一辆华美精致的大车里,周围都是柔软香喷喷的垫子,饿了想吃东西,随手一拉,车壁上的抽屉就开了,里面糕点酒水一一齐全。要是困了,倒头就可以睡,随便什么形状都毫不费劲。
    她这辈子几乎就没这么舒服过。心里甚至有些飘飘然:这样的差事多来点,其实也不坏嘛。
    悠哉悠哉地揭开严实的窗帘,结果她立即被扑面而来的风雪给打得七荤八素,手忙脚乱地合上窗帘,只听车外天玑哈哈笑道:“没用!这点小风雪都受不了!”
    小蛮没生气,悄悄把窗帘揭开一条缝,那小风夹着雪花刮在脸上,还真有点毛骨悚然。外面是白茫茫一片,淡灰色像晕开的水墨,勾勒在银白色上,原来是遥远起伏的山峦。她说道:“咱们走了有快半个月了吧?我记得现在刚到三月,应当是春天呀,怎么这里还下雪?”
    在前面赶马车的摇光戴着白狐帽子,鼻子冻得红通通,倒多了些俏皮,她扶着帽子,道:“关外都是这种恶劣天气啦,要到五六月才会放晴化雪,十月不到又要开始下雪。”
    “咱们要往哪里去啊?”
    “眼下正绕过金山(注:即今天的阿尔泰山),要去契丹人的地方。天权他们探了情报,说有天刹十方的人在太白山(注:即今天的长白山)附近活动,说不定五方之角之一就在那里。何况顺路经过和林,有旧识呢,小主要结交同盟,不能不去。”
    小蛮懒懒躺回去,慢悠悠说道:“契丹人的地方,怎么会有同盟,你们不归山认识的人可真够怪异的。”
    摇光赶紧摇头:“不是呀!常老先生才不是契丹人!他是宋人!只不过……没住在中原罢了。”
    “常老先生?”
    “是呀,他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呢,是前任栖霞派掌门,和不归山交情深厚。如果由他出面帮助小主号召,一定事半功倍。”
    摇光说得一本正经,隔着车壁,她没见到小蛮懒洋洋的模样,很显然,她根本没听进去。
    反正她只是答应老沙不随便乱说,尽量努力做好这事,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她随便耍耍,就是不成功,他们也没理由怪她,要怪就怪那些不肯帮她的所谓同盟。
    哎,还是买块地,盖个大房子,过她的富婆日子是要紧。
    不知过了多少天,小蛮都快在车上闷出蛆来了,这一日车子终于驶进一座城池,想来应当就是他们说的和林了。
    小蛮穿上貂皮大氅,头戴狐皮帽子,小小一张脸几乎淹没在厚重的衣服里,莹润白皙,十分可爱。她倚在马车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白雾立即笼罩了她的脸,睫毛湿漉漉的,叹道:“好冷!我还以为自己很耐冻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冷。”
    摇光收拾着车厢里的杂物,听她抱怨,便好脾气地笑道:“小主没有内力在身上,又那么瘦弱,真是难为你了。回头让旅馆点上热热的火盆子,坐一会就不冷啦。”
    正说着,却见天玑从拐角绕了过来,据说他们北斗七使之间有自己秘密的通信方式,他这会就是去找天权的记号呢。
    天玑年纪不大,应当也只有十五六岁,瘦瘦长长的个子,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味道,加上他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美,更兼服饰华贵,这极北的苦寒之地,个个都是彪形大汉,甚少见到这种类型的美少年,一路上过来,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盯着他看,眼珠子死活舍不得离开。
    天玑毫不在意,手里捏着薄薄一块树皮,走到跟前晃了晃:“天权早就到了,在东街和济客栈等咱们。”
    摇光听说,赶紧牵着马车要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东街在什么地方?”
    天玑把手一摊,笑得无赖:“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呀。”
    摇光瞪他一眼:“我早知道你出来就是这种惫懒德性!木先生他们根本不该派你出来!一路上你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偷懒!你等着,我一定把这事告诉金员外!”
    天玑道:“哪个偷懒了?本来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事就是女人做的嘛!哪有男人做这些事的道理!我出来只是给小蛮做护卫,保护她的安危,又不是做老妈子!你就会告状,除了告状就没别的专长,以后就叫你告状王好了。”
    摇光忍不住还要骂他,他俩在一起,三天两头就要斗嘴,每次都是天玑挑头,偏偏他伶牙俐齿,摇光老实憨厚,往往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小蛮咳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别吵嘛,别人都看着呢,你们不是一直提醒我这一路要低调低调?”
    摇光赶紧回头,果然见周围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吓得赶紧牵着马车朝前走,天玑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又道:“别气啦,就算我错了,好不好?你本来就长得难看,再苦着脸,更难看,对着你这种脸,让我怎么吃饭?”
    摇光气得一个劲踢着地上的积雪,一个字也不说。天玑搓搓手,“好啦,我去问路,你们等着。”
    说罢他还真的端着一张可爱笑脸去问路了,摆摊子的契丹老太婆一见他便欢喜得要笑,恨不得用手揉他两下,没两下就问到了具体地址。天玑得意洋洋地过来,笑道:“问到啦。怎么样,还说我不做事?”
    摇光余怒未消,冷道:“我管你!不做就不做!反正也和我无关。”
    天玑使出浑身解数,又是鬼脸又是笑话,最后终于把她逗得露出笑脸来,咬牙道:“回头让天权看看你的样子!小主还在这里呢,让她笑话咱们!”
    小蛮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好了。”
    呃,青年男女,青梅竹马,一路同行,干柴烈火……那个,可以理解。
    街角那里突然有一个黑衣人一晃而过,小蛮一愣,只觉十分熟悉。那身材,垂到腰下的粗长辫子——难道是泽秀?他难道也跟来了这里?
    她不由想起当时在不归山,商定好了具体下山的日子之后,泽秀就先离开了不归山,和来的时候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人倒是潇洒狂妄的很,偏偏不归山还挺在乎他,一切礼节到位,似乎不想得罪他。
    这个人,是不是来头不小?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多情轻佻的桃花眼,他虽然粗鲁又野蛮,但仔细回想起来,倒还真没做出什么真正粗鲁的事情。记得吃饭的时候,他的姿态丝毫不输给天权,压根是两个豪门公子的德性。
    有意思,江湖浪人,豪门贵公子,泽秀啊泽秀,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角之卷完)
    宝之卷 第一章 连衣(一)
    和林一向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辽人,宋人,回鹘,西夏,甚至蒙古、女真人都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国家之间有政治问题,十分复杂,牵扯到劳苦大众之中,问题突然就变得简单了,总的来说就是我看你不顺眼,你看我觉得很烦,最后扯上大义的旗子,吵架打架都是家常便饭。
    据说,单身旅客商人经过这里,都要花钱请个有身手的护卫,否则很容易出事。当然,这并不代表大批的商旅就很安全,杀人越货的匪徒数不胜数,心情好的时候,你上点贿赂,勉强能保命过去,遇到人家心情不好,对不起,命也要,钱也要。
    和济客栈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一个大型护卫挑选交易场所。楼下有个巨大无比的大厅,天一亮就人来人往,交易双方互相挑选,谈定了便交钱走人,那些做护卫的人常常自嘲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交钱,他们给人,比他妈婊子还热情彻底。
    现在,天权坐在角落里喝茶,用的是自己带出来的白瓷茶杯。
    前面早已说过,他是个贵公子,而且是十分贵的那种贵公子,所以有洁癖也是很正常的,但洁癖到连坐垫、被子枕头、筷子食具等出门都要带上,如果自己忘了带,宁可不在外面吃饭睡觉,就未免不正常了。
    此刻他在偏僻角落里,手里端着自己常用的白瓷茶杯,杯里装着自己带出来的天山泉水,水里泡着自己带出来的上等顾渚紫笋茶,桌上铺着自己带出来的锦缎布,椅子上垫着自己带出来的青缎绣花半旧软垫——伙计们在周围走了又走,看了又看,谁也不好意思过去招呼他要吃点什么。
    大厅里闹哄哄的,有人喝酒吃菜,有人豪谈阔论,更多的是那些挑选已经等待被挑的商旅护卫们。
    突然,客栈门前一阵喧嚣,紧跟着又安静下来,天权不经意抬头一看,却见门外呼啦啦涌进一群头戴狐皮帽的契丹人,个个凶猛无比,推搡挤压,瞬间就占了大块地方。这里毕竟是辽地,他们这般嚣张,别人也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痛骂:契丹狗!
    不一会,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眨眼间,一个身穿轻便猎装,长靴轻裘的少年公子便走了进来。大约是骑马纵驰了很久,他额上有些细汗,风尘仆仆,然而人人都觉眼前一亮,心中忍不住便要赞叹一声:好一个公子爷!
    他一进来便脱了裘皮和帽子,里面是一袭鸦青长褂,衣襟上绣着斑斓蝴蝶,映得星目剑眉,十分俊挺,眉宇间更有一股匪气,一种妖气,极为炫目。
    “上茶来。”他随口吩咐了一声,说得是契丹话。
    那些契丹护卫推开厅中拥挤的众人,硬是为他开出一条路,其中一人见到天权坐着的角落最安静,也最干净,立即上前一拍桌子:“让开!”
    天权低头去吹茶面上的热气,恍若不闻,长睫淡淡垂下,看不见表情。
    那侍卫咣地一下抽出刀来,对着他的脑袋就砍了下去,谁知那刀钉在他脑袋旁尺余的地方,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定睛一看,却见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刀身,似是丝毫不费力气。
    那人有些被震住,想要往回抽刀,还是抽不出来,用得劲大了,只见天权的手腕微微一转,掌中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精光一闪,只听那刀“咔”地一声,硬生生断成两截。
    天权夹着那一截断刀,抬眼往那少年公子面上轻轻一扫,那位公子瞥见他如冰似雪的容貌,禁不住倒抽一口气。不防他突然将断刀掷来,冷道:“滚。”寒光一亮,那公子倒也镇定,居然一动不动,在众多契丹侍卫的呵呼声中,那截断刀险险贴着他的左颊,钉在了木头柱子上,入木三分,还在微微打颤。
    众人此时望向天权的眼神已经不止是好奇,简直变成了崇拜。在契丹人的地方对契丹人大不敬,这是说书故事里英雄人物才有的行径!这人绝对是个英雄!
    不过他们现在更好奇那位契丹公子会有什么反应,唰地一下,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契丹公子盯着天权看了一会,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脸上似是微微一红,倒背着手走过去,侍卫急忙替他拉开天权对面的那条椅子,铺上干净的皮毛。他坐下,张口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权还是恍若未闻,眉毛尖都不动一下。契丹公子抽出一条花手帕,擦了擦嘴,狭长的眼滴溜溜在天权脸上打转,那种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侍卫们送上美酒羊羔,用金刀切成小块,用盘子盛了,放在桌上。契丹公子推到天权面前,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上去:“我请你。”
    他的南话说得并不是很好听,但语速极快,十分流利。天权自顾自低头喝茶,对他送来的美酒肥羊看也不看。契丹公子用金刀插了一块羊肉,柔声道:“我听说南人里也有慷慨悲壮之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和咱们契丹人一样。阁下身手这样精巧,本以为是条好汉,我敬你,你却不敢受,未免令人失望。”
    天权冷道:“脏。”
    契丹公子不怒反喜,蠢蠢欲动,想在他俊美的脸上摸那么一把,却有点不敢。他眯眼笑道:“我脏不脏,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众人嗡地一声,爆发了。
    搞什么!原来是玩男人的!没劲,没劲之极。
    天权骤然抬头,定定看着他。契丹公子撑着下巴,用刀在软绵绵的羊肉上一下一下地戳着,眉眼间带着一些挑衅的挑逗,低声道:“我叫述律。你呢?”
    羊肉被戳得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天权目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寒意,耳边还听得此人声音魅惑,说着不知轻重的话:“你再不说话,我便将这客栈里的南人都杀了,你说一句,我便放过一个人。”
    一旁的侍卫见他忘形,只得低声提醒:“千岁爷,这里不是上京。”
    述律笑吟吟地盯着天权,右手却一抬,那把金刀毫无声息地朝那人头上插去,好在那侍卫躲得快,否则当即便要死在这里,饶是这样,耳朵还是被切开了一块,鲜血直冒。众侍卫知道此人喜怒无常,脾气极为暴躁恶劣,更视人命如草芥,一时不爽杀个人简直比吃豆子还容易,他们服侍起来都是提心吊胆,当即齐刷刷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述律含着温柔多情的笑,将那染血的金刀继续插进羊肉里,挑了一块送进嘴里,眼睛纠结在天权脸上,就是不离开。
    眼看这里的场面是僵持住了,忽听门外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叮叮当当,众人不由自主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孩子慢悠悠走了进来。她腰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银铃,用红绳拴着,故而走动的时候叮叮当当乱响。
    有些喧闹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人人都望着她。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 美 女 !所有人心中在那一瞬间都想着同样的事情,只怕把和林所有稍微有点姿色的少女加在一起,也不如她一根手指头来的妩媚。
    女孩子对大厅里的风云乱涌半点也没发觉,叮叮当当走过来,用白嫩的小手擦擦衣服,吞了口口水,朝伙计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要……一碗阳春面,加个卤蛋。”回头摸摸自己的荷包,倒出来一看,只有两块铜板,脸上一苦,道:“只要阳春面,卤蛋不要了。”
    那声音娇滴滴的,像一只小黄莺,柳叶一样的眉毛那么一皱,简直娇憨不可方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着她,谁也不想把视线移开。伙计神魂颠倒地端了面上来,加了三个卤蛋,连钱也不收,直接塞进她手里。
    女孩子端碗掉头过来找位子,人人都自动让开,她手指头泡在汤里,烫得直皱眉头,抬头一见天权那里空着,当即快步朝那里走去,咣地一声把碗重重放在上面,烫得直跳。
    一个契丹侍卫上来要把她赶走,述律横了他一眼,那人吓得继续垂头装哑巴。
    女孩子抱歉地朝两人笑笑:“不好意思哈,人太多,让我挤挤,一下就好。”
    说完,坐下,抄起盐罐,呼啦一下,倒了半罐子。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含愧笑道:“蜀人,喜欢辛味的。”
    天权看看桌上的调味罐子,盐罐旁边分明摆着一个小陶碗,上面贴着红色宣纸:花椒粉。
    女孩子搅了搅面汤,低头一顿大嚼,脸色突然一变,一口吐出,神情极为疑惑,抓起那个盐罐,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着“盐”。
    她精致漂亮的小脸又垮了下来,述律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低声道:“姑娘眼睛不好使?”
    她脸上一红,像上好的玉石里透出一层红晕,述律的眼睛又直了。
    “一直都是这样,要凑很近才能看清,最近越发坏了……看东西很吃力……”她似是对自己出了个大丑感到无地自容。
    身上最后两个铜板也花了,没钱,她肯定要饿肚子。述律正趣味十足地盯着她漂亮的脸,忽见她站了起来,下定了决心似的,在身上擦擦手,豪情万千地朝厅中的木柱子大步迈去,对着柱子张口问道:“劳驾一下,您老需要护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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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辣椒是明末清初传入中国的,以前大多是用花椒,茱萸,大料等调味品。本来是娱乐性的,可以不在乎这些,不过后来想想,这种错误最好表犯,毕竟是常识性的。所以把辣椒粉换成了花椒粉,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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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之卷 第二章 连衣(二)
    述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女孩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突生疑窦,抬手一摸,才发现那是一根柱子,这下脸红得更厉害了,小小小步跑回来,低头问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卫:“您老……要护卫吗?”
    那侍卫的眼睛顿时瞪得犹如铜铃。
    等不到回答,她只得眯着眼睛去问天权:“您老要护卫吗?”
    天权缓缓摇头,语气温和:“姑娘不如朝左拐,那里商旅多一些。”
    她乖乖点头,朝左边问去:“您老要护卫吗?”
    她的左边正是述律,他笑道:“要啊,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护卫。”
    女孩子顿时一喜,急道:“好、好啊!大爷,我很能干的!探路、护卫、看门、放哨……什么都可以做!吃的也不挑剔,住也不在乎,只要您给我这个活干,一定让您满意。”
    述律用花手帕捂住嘴,轻轻笑了起来:“真像一条狗。”
    女孩子丝毫没听出讽刺,还在点头:“我很能干的!绝对比狗能干!”
    这下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述律眯起眼睛,像一只要使坏的猫,轻言细语:“哦?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能干’。”
    他从怀中取出一朵精致的珠花,点缀着三四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雪白的手打开,放上去,道:“就用这个做定金了。你跟着我走吧,以后有的是钱拿。”
    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珠花,突然匆匆对述律一笑,把珠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只听“硌崩”一声,那几颗名贵的东珠居然被她一口给咬碎了。
    述律脸色一变,女孩子已经哭丧着脸,道:“大爷,这东西……是假的。”
    不厚道啊不厚道,居然用假东西来骗人,所有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述律。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居然又恢复正常了,勾着嘴角轻笑:“东西是真的,只是……没有人会用牙去咬东珠。”
    女孩子一付做错事的样子,局促地捏着东珠的碎片,低声道:“我……眼睛不好,所以……”
    述律笑道:“怎么办呢,我出门身上没有带银子,除了这朵珠花,还有一个玉玦,这是信物,可不能给你当作定金。”
    她遗憾地点了点头,把碎珠花放到桌子上,转身再去找其他人。述律道:“你咬碎了我的珠花,就这样拍拍手走人吗?”
    她一愣,他又道:“一颗东珠市价白银百两,珠花上有三颗,你的樱桃小嘴一口就吞了三百两银子下去。”
    她吓得脸色发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三百两!把她卖了,剁碎了,也没那么多钱!
    述律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趣味盎然地看着她的脸,一时倒把天权丢在一旁不管了,他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契丹人一向大方。三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你这就和我回去,在我身边干上三年,那三百两,就算作三年的工钱了。服侍的爷舒心了,你走的时候,还有银子打赏。”
    这就是所谓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心眼里钻着什么,人人都能看出来。天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女孩子犹豫道:“三年……太长了。”她终于觉得面前这人有什么不对劲,本能地不想答应。
    述律笑得更开心:“不长,和你这样的美人呆在一起,三十年也不长。”他见这个小美人犹犹豫豫,像是觉得受骗了,于是又道:“这样吧,我好心点,在座这么多人,有回鹘的,有西夏的,也有你们宋人,有谁肯用三百两银子雇你,我便放了你。”
    那少女回头望去,虽然人人都知道她眼睛不好,看不清,但一和她的目光相触,纷纷愧然垂头。在这种地方,请个身手一流的护卫,也不过要五两银子。三百两银子,那是什么价格?买个佣人都不用那么多钱。
    忽听门外有人笑说:“三百两银子来雇护卫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说着,走进三个人,两女一男,都穿着名贵的狐裘,面容姣丽,气质出众,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今天是怎么了,来一个客人就长得人模人样的,往常日子再也看不到。
    说话的正是那少年,穿着黑色大氅,头戴黑色帽子,极是俊俏,两只眼睛在大厅中一扫,立即见到坐在角落里的天权,眼睛登时一亮,叫道:“天权!可算找到你了。”
    原来正是小蛮他们三人,三个路痴,在街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和济客栈。天玑和摇光兴冲冲地跑过去,小蛮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见到天权那张冰块脸,她就一肚子牢骚,极是不愿地凑过去,才发现人已经坐满了。
    座上只有一人面生,正是述律,在他周围,还跪了一圈契丹侍卫,谁也不敢抬头。她微微一愣,左右看看,见厅里人虽然多,却都挤在西南角,离这个桌子很远,像是不敢过来。侍卫们身边只站着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简直是美若天仙,像庙里供奉的观音活了一样。
    咦?这是什么情况,契丹人要强抢民女吗?
    摇光见小蛮没位子,急忙起身给她让座,天玑朝述律那里看了一眼,很有些厌恶,说道:“喂,那个契丹人,你让开!这桌子我们包了。”
    述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一群俊男 美 女 ,也不答话,天玑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天权。
    “那个……你们、要去上京还是太白山?我……我可以给你们做护卫。”那漂亮得像天仙一样的女孩子突然开口了,哀求地看着小蛮。
    小蛮哦了一声,随口道:“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
    话未说完,天权突然说道:“也好,我们可以雇佣你。”
    他脑子烧坏了吗?小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三百两银子的护卫,买人也没那么多钱啊。
    天权回头朝天玑道:“我身上一时没有那么多钱,你们取三百两银子给她,回去之后我还你。”
    天玑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抱歉,我们身上也没那么多钱,只等着见到老沙朝他要钱呢。”
    天权嘴唇微微一抿,眉头又皱了起来。
    述律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们,笑得像喘不过气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天啊……哈哈!穷光蛋还要逞英雄!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看你们先前那样,我还以为身怀万贯呢……原来……哈哈啊哈哈!”
    天玑和天权听到他这般嘲笑,眉头皱得更紧了,在外面,特别是契丹人的地方,谁也不好擅动,连天玑都收敛了许多。
    摇光轻轻拉了拉小蛮的袖子,轻道:“小主,那女孩子多可怜啊,可不能看着她被契丹人带去糟蹋了。你身上有钱吧?帮帮她好不好?”
    关她什么事呀!小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世上的可怜人多着呢,看一个帮一个,有金山银山也都花光了。她笑道:“呃,抱歉,我也没那么多钱。爱莫能助了。”
    天玑哼了一声,“骗人,你荷包里那么多银票呢?还有那许多宝石……你每天数那么多遍,以为我们不知道呀!小气就小气,还找什么借口!”
    小蛮眉毛一挑,道:“你没事就偷看我吗?倒是很痴心呢。”
    天玑脸上一红,急道:“喂,你别乱说啊!谁、谁偷看你!”
    小蛮悠然道:“既然没偷看,你怎么可以胡编乱造呢?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看错了吧。”
    天玑还想说,却听述律哼哼笑了一声:“也不必多说,人我这就带走了。一场闹剧,到此为止。”
    他朝那女孩子招了招手,露出一排整齐白亮的牙:“过来吧。没人肯雇你,只得和我回去了。好好服侍爷,不会亏待你的。”
    女孩子脸色微微发白,看上去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摇光叹息着摇头,天玑鄙夷地看着小蛮,小蛮装作没看见,她一向心如铁石,除了钱,没什么能打动她的。天权眉头皱了又皱,一言不发。
    述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跪在地上的侍卫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其中两人架着那少女就要走,她挣了一下,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 美 女 ,居然轻易从两个高大契丹武士的钳制中脱身而出。
    “不用逞强,我也不是逼你,更不是仗势欺人。”述律用花手帕擦着手,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欠债还钱,放到哪里都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宋人的律条,也不会有例外。你还是乖乖的,别躲了。指望后面那几个穷光蛋来救你……呵呵,他们身上那些东西全部变卖了,也凑不出一百两来,别指望啦。”
    摇光又摇了摇小蛮,急道:“小主!不能见死不救啊!”
    述律看了小蛮一眼,哧地一笑:“罢啦,这丫头看上去就是一付穷酸相,她能有什么钱。”
    小蛮眼皮子突然一跳,抬头轻道:“等等,你刚才——说我什么?”
    述律还是笑:“穷酸相,你不会照镜子的吗?土里土气的,你有钱吗?”
    小蛮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当然有。三百两银子是吧?”她在袖子里一套,手指捏了一颗夜明珠出来,在掌心一滚,蓝莹莹的光芒,清澈美丽。
    众人再也想不到她出手就是这么名贵的东西,眼睛都看直了。述律也有些发愣,万万没想到小蛮居然真的有钱。
    她把那珠子在手里转了一圈,讥诮道:“夜明珠,市价三百两黄金。我给你这个,你还得倒找我许多银子——可是,就你这样的俗人,有那个眼力认得宝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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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之卷 第三章 连衣(三)
    述律半天没说话,有侍卫要过去接过夜明珠,却被小蛮一掩,挑眉道:“等等,找钱拿来先。这玩意可比三百两银子值钱多了,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
    他还是不说话,隔了半晌,轻轻一咳,花手帕在嘴边擦了擦,低声道:“罢了,走吧。”
    侍卫们还有些迟疑,回头见主子快步出门上马,这才赶紧跟上,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小蛮咧嘴笑道:“谁是穷光蛋?谁有穷酸相?三百两银子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她得意洋洋地捏着夜明珠,在手上滚来滚去。
    摇光崇拜地看着她,连声道:“小主果然厉害!真是宅心仁厚!我们起初都被你骗了呢!没想到不用花钱就能把他难住,你真是太聪明了!”
    小蛮被捧得差点飞天上去,毫不羞愧地接受了赞美,压根没去想刚才她心如铁石的想法。小蛮可以被人骂两面派,也可以被人说奸险狡诈,唯独不能忍受怀里带着大笔钱财还要被人鄙夷穷酸相。她做够了穷人,最恨别人说她看上去像个穷光蛋,她现在已经不是穷人了,应该叫她富婆小蛮。
    那女孩子走过来倒地就拜,连声道:“多谢恩人!”
    摇光急忙把她扶起来,见到她的容貌,只觉满目艳光,居然不敢多看,柔声道:“没事啦,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跑这里来给别人当护卫?”
    女孩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女的就不可以给人当护卫?我很能干的,也能吃苦。对了,是恩人们帮了我,以后我一辈子跟着你们,保护你们,绝不离开半步!”
    她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护卫,漂亮得……应当被人养在深闺里,做千金小姐,而不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给人当护卫。
    “其实我真的很能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愿雇佣我,不相信我,有的好心人宁可给我大把银子,说要照顾我,也不肯雇我做护卫,真是很奇怪。”
    她说得十分娇憨。
    小蛮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玩着夜明珠,笑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雇你。”
    那女孩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小蛮道:“因为你看上去傻乎乎的,像只小狗,不像护卫。”
    摇光噗地笑了出来,回头看看那少女,虽然漂亮,却木头木脑,果然是呆呆的,小蛮还真没说错。
    那少女恍然大悟状,跟着摸了摸脸,叹道:“真的傻吗?”
    小蛮朝她勾勾手指:“过来过来。”
    她立即扑了上去,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小蛮,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爪子给我。”小蛮伸出手,她乖乖地把手放上去。
    “好乖。”她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连衣,”少女答道,“我叫连衣,连锁的连,衣服的衣。”
    小蛮点了点头:“很好,连衣,你以后就是我的狗……不,我的人了。你不是要报答我吗?我就雇你做贴身护卫,一步也不许离开。”
    连衣感动得五体投地,抱着她的袖子就不撒手了,连声道:“我很能干!真的很能干!主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安抚一只激动的小狗狗,手里的夜明珠一个不小心掉在桌上,骨碌碌朝下滚去,她赶紧去捞,谁知有一只手比她更快,轻轻拈起来,同样放在掌心滚了一圈。
    小蛮抬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居然是讨厌的天权,她翻了个白眼,冷道:“还我。”
    天权看了看那颗夜明珠,用手一搓,隐约能感觉到上面无数打磨出的棱角,淡道:“这是嵌在铜镜上的明珠,市价三百两黄金。”
    小蛮陡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奇怪,这话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儿听过,也有个人跟她说过,什么东西市价多少,然后把她身上打捞过来的珠宝全没收走了。
    “那、那又怎么样?”她装傻。
    天权冷峻的面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简直像破冰融雪一般,令人窒息。
    他将夜明珠放进小蛮手里,道:“不怎么,小主心地善良,足智多谋,天权心中惭愧。”
    啊啊啊啊啊!硬的不行,他开始来怀柔政策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小蛮警惕地偷偷瞪着他,一面把失而复得的宝贝夜明珠使劲朝袖子里塞,生怕掉出来。
    蹲在她脚边的连衣,肚子里突然叽咕一声,众人一愣,都望过去,连衣愣愣地摸了摸肚子,低声道:“饿了,好饿。”
    天权温言道:“叫吃的吧,待会还要赶路去郊外,找常老先生。”
    *****
    本来天权在前面探路,他们三人乐得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反正天玑贪玩,小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摇光擅长活浆糊。自从天权加入之后,赶路的效率嗖嗖往上窜,插科打诨的事情几乎就没发生过。
    赶到常老先生的白杨庄时,天刚刚黑,庄子里灯火通明,不知在办什么筵席,鞭炮劈劈啪啪乱响,烟火炫目。
    天权从马背上跳下,却见庄子前一条石板大道被扫得干干净净,积雪都堆在两旁,每隔三步便立着一座灯台,上挂羊角灯,将一条路照得通明清晰。他上前和守在门前的家丁询问情况,小蛮他们趁机从车里爬出来透气。
    “哗,不会是要结婚吧?咱们来的是时候,说不准还能喝上一杯喜酒。”小蛮靠在马车上,紧紧抓住身上的裘皮大氅,冷得一个劲打颤,一说话白气就团团聚起。
    一旁的连衣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粗布衣服,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根本就没感到凛冽的寒风。
    “连衣。”小蛮随口唤了一声,连衣急忙答个“是”,转过来瞪圆了眼睛看她。
    “好乖好乖。”摸摸她的脑袋,“你不冷吗?”
    连衣摇了摇头,拍拍胸脯:“我很能干的!”
    ……和能干好像没什么联系吧?
    “你既然要做护卫,身手一定很不错吧?用什么武器呢?”
    这个是小蛮最好奇的。其实她雇了连衣来做贴身护卫,也有别的念头,她不能指望不归山这些人来护着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必须培养自己的人,最好还是身手很好的那种。当然啦,小蛮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身手很好,不过总不能白白在别人面前露一回富不是?
    连衣在破衣服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把生锈的镰刀,举到小蛮面前,“就是这个。虽然锈了,不过磨一磨还是能用,我用了十年啦,很顺手!”
    呃,有人会用镰刀打架吗?小蛮看着她雪白的脸,突然觉得此人很不可靠。看样子她还得再等机会,找其他身手好的人来做护卫。
    “连衣,你做我的护卫,每个月的工钱……”她是想砍砍价,一个月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她还是会肉疼。
    连衣眼睛瞪得圆圆的,“主子怎么谈工钱啊!你是我恩人,我不会问你要工钱的,说了保护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以后我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便宜事!小蛮感动得热泪盈眶,死死抓着她柔软的小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很好!你真是个好人!”
    天玑过来凑热闹,白了小蛮一眼,“人家是老实人,你别欺负她。”回头冲连衣一龇牙,“她不给你工钱,你就衣食住行都管她要,别让这黑心丫头占了便宜。”
    连衣赶紧摇头:“主子是恩人!我不会麻烦她的!”
    天玑见她一派天真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傻乎乎的,真不知你怎么活到现在。”
    小蛮笑道:“她傻不傻,可不劳你操心。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天玑漂亮的嘴唇一瘪,咕哝道:“真是没半点小主的样子,现在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小主了。”
    正说着,天权已经返身走了过来,道:“常老先生的儿子今日大婚,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稳重的摇光微微蹙眉,道:“这可怎么办,人家办喜事,咱们却来说这些刀光剑影的事情,而且,还没准备贺礼……”
    小蛮眉头一挑:“那就走吧!等他儿子再生儿子,再带着贺礼来找他也一样。”
    天权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对天玑说道:“红白喜事,我不太擅长应付,你去。”
    天玑把手一摊:“我去是没问题呀,可贺礼呢?”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落在小蛮身上,害她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抱着胳膊退了两步,道:“干……干嘛?事先说明,我可没钱!我又不认识什么长先生短先生,他儿子结婚,和我可没任何关系!”
    天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两只手,提了起来,笑道:“乖乖交出来吧!小富婆!”他回头让摇光从她怀里找荷包,那孩子是个本分憨厚的人,战战兢兢上来,双手合十,低声道:“得罪了,小主,以后一定还给你!”
    小蛮急得两脚乱蹬,奈何比力气她死活都比不过这些人,摇光飞快从她怀里取出荷包,闭眼捏了一颗珠子出来,足有龙眼大小,竟是十分名贵的粉色珍珠。天玑“哦”地赞叹了一声,“不错嘛!好东西不少!给我看看!”
    他一把抢过荷包,乱翻一通,一面怪叫:“天啊!这是客房里嵌在墙上的明珠!这是铜镜上的珍珠!这是浴池龙头上的眼珠!你……你搜刮了这么多!”
    小蛮赶紧去抢,天玑灵活地闪开,笑道:“都是咱们不归山的东西,你这个小贼,居然占为己有!这会可都得物归原主。”
    天权在旁边装作没看到,低低咳了一声,小蛮又是尴尬又是郁闷,回头瞥见连衣在旁边发呆,急道:“你发什么呆!护卫是你这样当的吗?你要保护的人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天玑嘻嘻笑道:“叫她也没用啦,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会功夫……”
    话未说完,忽觉手上一空,他猛然一愣,却见原本稳稳捏在手里的荷包此刻落在了连衣手上,她恭恭敬敬地把荷包递给小蛮,“主子,你的东西!”
    小蛮十分满意,一面心疼地把荷包塞回去,一面拍着连衣的脑袋:“做得好!回头我赏你。”
    “你怎么做到的?!”天玑怪叫起来,只觉不可思议。她的动作居然那么快!
    连衣很好心地解释:“哦,是这样,我抬手,从你手里拿了荷包,然后再递给主子。”
    不、不是这种意思吧……天玑只觉一团乱麻扑面而来,不得不放弃与她说话,这两个女孩,都是一个货色的怪异。算了,反正贺礼也拿到了,这些东西以后再算账也不迟。
    宝之卷 第四章 白杨庄(一)
    天权将贺礼递给门人,等了一会,只听里面一人笑道:“佳客来了!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老朽!不曾远迎,失礼失礼。”
    那声音甚是洪亮,中气十足,小蛮定睛望去,只见一伙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健硕的老者走了出来。那老头儿胡子果然很长,都快垂到腰带上了,难怪要叫长先生……小蛮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站在摇光后面,一言不发。
    天玑笑吟吟地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常老先生庄子上办喜事,仓促之下,不及备的好礼,叨扰莫怪。”
    看不出这小子,平时毛躁得像只猴子,嘴上还挺会说话。难怪天权说红白喜事要他上阵应付,这种嘴脸的活,冰块脸确实不合适,还是天玑这种讨喜又乖巧的样子最好。
    常老头笑眯了眼睛,过来一通打量,拍着天玑的肩膀笑道:“你是……天玑!不过两三年没见,居然长得这么大了!出落成男子汉了!”
    天玑不好意思地笑笑,常老头一见到天权,便急忙过去上下看看,一面说道:“天权公子也来了!怎么不让门人早些通报!快,进去!唔,这是摇光丫头!果然女大十八变……这两位是……?”
    小蛮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微微一笑,甜丝丝地叫了一声:“见过常老先生。”
    他一愣,天权低声道:“苍崖城。”
    常老先生恍然大悟,一双眼死死在小蛮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咦”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只是请众人进了庄子。
    人家办喜事,肯定没时间来讨论什么武林大事,他们被安置在大厅一个角落里,自己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大概是新娘子接过来了,在礼堂里拜了天地,送进洞房,新郎便被人拖过来一一敬酒。
    小蛮见那新郎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倒也长得颇为英气,只是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此人面上居然一丝喜气也没有,一群人给他敬酒,他也不说话,仰头就喝,痛快的要命。
    “奇怪,常老先生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会才娶妻吗?”摇光感到很奇怪。
    天玑低声道:“今天人家大喜,这些话咱们悄悄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这是他第三次娶老婆啦,前面两个老婆,都是娶过来不到第三年就死了,对外说是病死的,不过里面很有些名堂,谣言不断呢。”
    “什么什么谣言?”小蛮对这些小道消息特别有兴趣,眼睛登时亮了。
    天权突然皱眉道:“别人的私事,不要乱说。以讹传讹的太多了。”
    小蛮才不听他的,抓着天玑的袖子使劲摇:“别理他!事情就是让人说的,你快说呀!”
    天玑本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当即说道:“这事好多说法呢,最普遍的一种就是说常老先生的儿子练一种功夫,用自己老婆拿来试功,结果把人给杀了。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他……嗯,那个……不行,所以老婆出去偷人,被他知道了所以杀了。”
    “哦哦!”小蛮八卦的心情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杀人灭口呀!那这个新娶的老婆可要倒霉了。”
    天玑比她还八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可不是,以前也有人说过呢,说他这样子娶多少个老婆也没用。方圆百里知情的人都不愿把自家女儿嫁过来,这次不晓得常老先生花了多少银子买了这么个儿媳妇,咱们算算,三年不到,这新娘子肯定也要死。”
    天权冷冷唤了一声:“天玑。”
    他急忙闭嘴,嘀咕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反正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摇光这个活浆糊的赶紧来打圆场:“诶,诶!你们看,来参加婚宴的人不少呢!那个是不是金银刀周先生啊?”
    天权道:“常老先生在江湖上甚有名望,婚宴上来一些著名的江湖豪杰,也不算罕事。不过,这里龙蛇混杂,天玑,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说多看,不要给不归山抹黑,别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他话虽然是对天玑说的,眼睛却看着小蛮,充满了警告意味。
    小蛮把脑袋别过去:关我屁事,我不过来江湖打酱油而已。
    不过打酱油也是一门学问,如何打得好,打得呱呱叫,打得不让人家发现你,这个需要不断从实践中寻找真理。小蛮深深体会到,这世界上,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好容易挨到夜深人静,宾客们一一散去,新郎也回洞房和新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去了,常老先生才将他们几个请入自己的书房,详谈此事。
    “如此说来,苍崖城的小主是金木水火土五位倾力找到的了?”
    常老先生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从小蛮进门起,他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脸,与其说这话是问天权的,倒不如说是来问小蛮。她被看得浑身发毛,心中只觉不好,却不知是什么缘由,只得勉强维持笑容。
    天权点了点头,将老沙如何在梧桐镇找到她,期间有人来劫持等等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常老先生淡道:“哦,小姑娘,事实确实如此吗?”
    小蛮转了转眼珠,斟酌着说道:“嗯,天权公子说的……基本没错。”
    基本没错,这四个字也是大有玩味,可以说是全盘赞同,也可以说有一部分不赞同,总之只看对方怎么接话。
    谁知这老头子突然改了话题:“昔日老朽曾有幸得到邀约,去苍崖城一览,上代小主十分热情大方,更兼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老朽自恃才富五车,也不得不拜服。”
    嗯嗯?这话里的味儿,好像就那么的不对劲呢?小蛮的心思绕了又绕,他是不是变着法子损她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是苍崖城小主?
    “上代小主某日夜观星象,感慨苍崖城他日必有大祸临头,全族无一人可以幸免。老朽闻之心生恻然,询问可有避祸之法,上代小主说,苍崖中自有一个移星换斗的秘术,只能保得一人周全,如今看来,保下来的,正是这一代的小主。”
    天权接口道:“常老先生说的没错。苍崖城被天刹十方所灭,仅剩小主一人幸存,此等血海深仇不可不报,但倾尽不归山所有财力人力,只怕也无法光复半个苍崖城。小主不辞冰雪,以弱质闺阁之躯长途跋涉,乃是诚心向江湖有识之士求援,常老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素来与苍崖城交好,不归山也曾沐常老恩德,我们此行,正是请求常老相助,为武林正名,惩奸除恶,光复苍崖城。”
    常老先生笑了笑,倒是很随和:“苍崖城的事,老朽自然义不容辞,不过你们不归山也太过自谦,凭你们的背景,何必还要寻求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呢。”
    天玑抢着笑道:“正所谓孤掌难鸣,何况苍崖城被灭,说起来是他一族的事情,与他人无关,然而唇亡齿寒的道理古人也明白。天刹十方作恶多端,今日能朝苍崖城下手,明日便会对不归山下手,与其武林中人人自危,倒不如团结一致。常老爷子,我年纪不大,见识也浅薄,您老可别笑话我。”
    常老先生呵呵笑了起来,摸摸他长长的胡须,淡道:“你口才好的很啊,哪里浅薄了?不归山倒是很会囤积人才,几年而已,一个黄毛小子就能出口成章了,老朽佩服的很。”
    嘴里说着佩服,语气却阴阳怪气的,这个老头子,真让人不舒服。小蛮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忍住打呵欠的欲望。唉,好无聊,快点结束让她睡觉去吧。
    “小姑娘,老朽斗胆请问,当日上代小主说的移星换斗的法子,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老朽许多年,今日还请你赐教。”
    小蛮猛然怔住,杯子在手里转了又转,想了一会,才犹豫着说道:“苍崖城里秘术众多,我也不知老爷子问的是什么……”
    常老先生温言道:“譬如荧惑守心这类的异常天象,往往预示着大祸临头。却不知苍崖城有甚观星术,有别的名字也未可知。”
    老天啊,怎么会和她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抬头看看天权,他装哑巴,看看天玑,他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摇光一如既往的微笑,连衣依旧发呆,通通靠不住,还是靠她自己好了。
    “大概就是荧惑守心之类的吧,听我母亲说过,就是荧惑什么的,太久了,我记不得。”
    靠她自己,那就是敷衍,随口敷衍过去。再有才的东西,她是说不出来的。
    常老先生把手一放,突然冷笑一声:“你们不归山,好大的胆子,拿着一个假小主到处招摇撞骗,是何道理!”
    宝之卷 第五章 白杨庄(二)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摇光急道:“常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老先生冷道:“其一,荧惑守心专指皇族纠纷,与尔等平民无干;其二,苍崖城观星术自成体系,与寻常观星术不甚通,更无荧惑守心的说法;其三,老朽四年前又去苍崖城造访过一次,与小主有过一面之缘,其年齿虽幼,却已是亭亭玉立,锦心绣口,面容与这位大不相同。”
    坏了坏了,这下坏了。小蛮仿佛听见荷包里银子和宝石们离开自己的脚步声。出师不利啊,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这人见过真正的小主?这回出丑出大了,明天江湖上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她要被群殴,拖出去暴打,然后放在火上烤!
    她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就想往外跑,刚一动作,脚还没迈出去呢,只觉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她痛得惨叫一声,要断了要断了!常老先生扣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何人?!冒充小主是什么目的?!速速招来!”
    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一道厉风袭来,他急忙一偏身让过,手里一松,人居然被抢走了。连衣把镰刀放腰上一插,双手抱住小蛮,一纵身跳上了墙角的茶几上,小蛮疼得脸都绿了,捂着手腕,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手断了没?”
    连衣捧着她的手腕揉了揉,道:“主子,手没断,没事的。”
    小蛮抱着她不松手,连声道:“那老头儿要杀我,你快挡着挡着!”
    连衣轻轻将她放在茶几上,抽出镰刀,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姿势甚是美妙,只可惜,手里拿着的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把破烂镰刀。小蛮抖霍霍地从怀里掏出木先生送她的赤霞刀,丢过去:“用这个……赏给你了!”
    连衣如获至宝,抓着赤霞舍不得离开眼睛,突然眼眶一红,哽咽道:“主子……你待我真好,连衣……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刀。”
    小蛮急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好东西多着呐!快!别让那老头过来!”
    连衣抽出赤霞,众人只觉一道秋水横贯眼前,矫若游龙,为她利落地耍了几下,最后缓缓收势,横刀在胸,说道:“谁也不许伤害主子!”
    常老先生原本扣住小蛮,不意人被瞬间抢走,心中已经十分惊讶,还以为是天权他们动手了,谁知居然是这个娇滴滴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出的手,又见她换了一把赤霞刀,姿势十分美妙,俨然是个身手极好的练家子,只是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师出何门,不由问道:“你师父是谁?”
    连衣一本正经地答道:“师父就是师父,你问的很奇怪。”她现在正经是小蛮的狗腿子,小蛮讨厌谁,她就跟着讨厌谁,老头得罪了小蛮,她对他也没什么好气。若有最佳狗腿子评选,连衣一定会勇夺第一名。
    “你……”常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天权打断他的话,冷道:“常老先生不问清楚缘由,便贸然出手,倘若伤到了小主,又当如何!”
    常老先生冷笑道:“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她怎会是苍崖城小主!我只当你们不归山也被骗,如今看来,竟是蛇鼠一窝,打着苍崖城的旗号招摇撞骗,安的是什么心?!”
    天权淡道:“世上只有一枚稚龙之角,一个苍火之印,她若不是小主,天下便没有小主。若说奇怪,常老先生的言行岂不是更奇怪,尚未问清,便匆匆动手,莫不是与天刹十方暗地来往,试图杀人灭口?”
    看不出来啊,这冰块脸平时很少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噎死,果然那老头子被他气得脸色惨绿,连声道:“荒唐!荒唐!太放肆了!”
    天玑还在火上浇油:“没错!一上来胡乱问两句就一口咬定人是假的,不归山有阴谋,我看你才有阴谋咧!方才我看来参加婚宴的人里面,有几个衣服后面绣着十字弯刀的花纹,说不定就是天刹十方的人,你暗地和天刹十方交往,真是晚节不保!”
    其实他压根没看见什么十字弯刀花纹,不过既然天权开始发难,他肯定要跟着走,和连衣一样,他是天权的狗腿子。
    连衣一本正经地答道:“师父就是师父,你问的很奇怪。”她现在正经是小蛮的狗腿子,小蛮讨厌谁,她就跟着讨厌谁,老头得罪了小蛮,她对他也没什么好气。若有最佳狗腿子评选,连衣一定会勇夺第一名。
    “你……”常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天权打断他的话,冷道:“常老先生不问清楚缘由,便贸然出手,倘若伤到了小主,又当如何!”
    常老先生冷笑道:“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她怎会是苍崖城小主!我只当你们不归山也被骗,如今看来,竟是蛇鼠一窝,打着苍崖城的旗号招摇撞骗,安的是什么心?!”
    天权淡道:“世上只有一枚稚龙之角,一个苍火之印,她若不是小主,天下便没有小主。若说奇怪,常老先生的言行岂不是更奇怪,尚未问清,便匆匆动手,莫不是与天刹十方暗地来往,试图杀人灭口?”
    看不出来啊,这冰块脸平时很少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噎死,果然那老头子被他气得脸色惨绿,连声道:“荒唐!荒唐!太放肆了!”
    天玑还在火上浇油:“没错!一上来胡乱问两句就一口咬定人是假的,不归山有阴谋,我看你才有阴谋咧!方才我看来参加婚宴的人里面,有几个衣服后面绣着十字弯刀的花纹,说不定就是天刹十方的人,你暗地和天刹十方交往,真是晚节不保!”
    其实他压根没看见什么十字弯刀花纹,不过既然天权开始发难,他肯定要跟着走,和连衣一样,他是天权的狗腿子。
    常老先生气得不轻,再也不与他们啰嗦,厉声高叫道:“来人!来人!”
    小蛮抱住连衣的脑袋,低声道:“老头子卑鄙无耻,一个人打不过咱们,要叫帮手了!”
    连衣蹙眉道:“那……主子要怎么办?我听你的。”
    “还是快点逃走是要紧。”小蛮弯腰就要跳上她的背,趁机逃跑,谁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群家丁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连声道:“老爷!老爷……少爷他……”
    常老爷子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事,登时也慌了,把真假小主的事情丢在脑后,急道:“什么事?不要慌!”
    一个家丁出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少爷进了洞房,咱们本来说想过去闹一闹,谁知听见少爷在里面很惊惶地叫嚷,我们还当……是闺房情趣,倒也没敢过去,谁知越听越不对劲,少爷开始叫救命了,我们吓得急忙冲进去,就见少爷昏倒在床上,新娘子……不见了!”
    常老先生顾不得再问,掉脸就走,把天权他们几个撇在书房里,完全丢在脑后。
    众人没想到节外生枝,出现这种事情,都呆了半天,摇光愣愣地开口:“咱们……要不要、呃,也过去看看?”
    天玑拍了拍手,冷笑道:“看吧,我方才说什么了?这桩婚事果然有鬼,不过这次不是老婆死了,而是新娘子失踪。这庄子里,诡异的事情多着呢!”
    天权看了他一眼,淡道:“不要废话,去看看。”
    天玑巴不得看热闹,拉着摇光就跑,天权跟到门口,突然回头看了看小蛮,见她脸色还有些发绿,大约是手腕痛得厉害,便低声道:“没事吧?”
    “死不了!”小蛮没好气地说着。切,这会假惺惺地来问她,刚才她被人抓住的时候,他们几个做什么了?还说要保护她呢!果然是放屁!幸好她有先见之明,雇了个连衣。
    天权轻道:“这次委屈你了,不过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最好少说话。”
    小蛮讥诮道:“是呀,下次我闭嘴当哑巴,乖乖由你们摆布,你们就满意了!”
    天权眉头一挑,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你……”
    那话最后没能问出来,他转身便走,一面道:“你是真正的小主,清者自清,也不必对别人的质疑发怒。毕竟这种事情,并没那么轻松。”
    小蛮哼了一声,没搭理他。连衣回头问道:“主子,咱们也要跟着去吗?”
    小蛮眼珠一转,摇头道:“不,别跟着去。连衣,我问你,你只听我的话,是不是?”
    连衣点了点头。
    “别人的话……你都不会听,对不对?”
    还是点头。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记着你的恩情。咱们俩别跟着他们走,都没什么好事。你腿脚快,背着我,咱们从庄子后门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连衣犹豫了一下,“可是……天权公子是好人……他会生气的。”
    小蛮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放心,咱们不是要甩开他们,不过是玩个游戏罢了。咱们先走,看他们能不能追上,你说好玩不?”
    连衣点头道:“好玩,主子你总有这么多有趣的念头。”
    小蛮跳上她的背,勾住脖子,笑道:“那还不快走?”
    连衣赶紧答应一声,推开窗子就跳了出去。
    嘿嘿,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真是有趣,不过问题是如果这个强盗存心跑得无声无息,腿脚飞快,官兵们还能不能捉到?
    小蛮伏在连衣背上,周围的景色呼啸而过,她跑得极快,忽上忽下,好像背上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小石子,丝毫不觉吃力。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白杨庄,小蛮面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下可要告别这莫名其妙的江湖了,什么小主,苍崖城,以后通通和她没关系。她本来就是个路人甲,以后还是继续做路人甲,只不过,前面要加上两个字——富豪路人甲,就当作来江湖一趟的利息吧。
    小蛮得意了没多久,连衣跑着跑着,突然说道:“主子,后面有人在追,功夫很好。”
    不会吧~天权他们追的也太快了!小蛮急忙回头,入目的只有黑黝黝的森林,惨白的积雪,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哪里有人!我怎么看不到?”小蛮看了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连衣道:“隔了挺远,你没功夫所以看不见。那人很厉害……很厉害!比连衣还厉害!连衣一定打不过他!”
    小蛮登时急了:“那怎么办?!这游戏还没开始呢就被人抓到了,多没意思啊!”
    连衣摇了摇头:“不是天权公子他们,是个陌生人!啊……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小蛮只觉整个人往下一沉,连衣居然从树上坠了下来,刚落地,只听脑后一缕细风袭来,带着森森寒意,小蛮脖子后出了一片鸡皮疙瘩,陡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衣将她轻轻抛在雪地里,反手抽出赤霞刀,“喀”地一声,打落一柄激射过来的巨大黑剑。
    乌云从天顶散开,一团银盘似的月亮高高现在空中,方圆百里霎时清晰无比。头顶又有风声飒飒,小蛮本能地抬头,只见一人自树顶高高纵身而起,身后的大氅像一双漆黑的翅膀,瞬间张开。
    像是捕食的夜枭,他的动作快狠准,嗖地一下落下,足尖弓起,直点连衣面门。连衣抬手一格,只觉此人劲道极强,赤霞刀险些被他踢飞,不得不倒退数步。
    那人冷冷笑道:“倒有些本事!不愧是天刹十方!”
    咦咦?这声音……
    小蛮眯着眼睛去看,只觉此人越看越眼熟,那黑色的大氅,粗长的辫子,胡子拉渣的下巴——忽然转过头来,月色印在他眼底,电光火石一般,令人惊艳。
    “啊啊!大……大叔!”小蛮突然叫了起来。
    那人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猛然回头,正是一双多情轻佻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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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之卷 第六章 白杨庄(三)
    “是你!”泽秀也十分惊讶,忽又回头看看连衣,此时才看清她艳如桃李的面容,更是吃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泽秀走过去,一把将小蛮从地上拉起来。
    小蛮拍拍屁股上的雪,一边想一边说道:“嗯,我们……是来白杨庄,找那个什么常老爷子。”
    泽秀冷笑道:“果然还是走这种俗套,找同盟,结合众人的力量去对付天刹十方。真让人失望!”
    是吧是吧,俗套死了!小蛮跟着在肚子里骂,回头看看,天权他们应当还没发觉她逃走了。再抬头看看泽秀,倒霉的是遇到了这人,计划不如变化啊,她只怕又逃不掉。
    “她是谁?”泽秀朝连衣翘了翘下巴,眼神有些赞赏,“年纪小小,又是个女子,身手倒不坏。”
    小蛮咳了一声,朝连衣招手:“过来过来,我介绍一下。”
    连衣乖乖走过来,此刻已经确定这胡子拉渣的大叔不是坏人,于是收刀弯腰鞠躬:“冒犯了大叔,连衣很抱歉!”
    泽秀神情复杂,憋了半天才道:“不要叫大叔!”说罢狠狠瞪了小蛮一眼,“你只会捣鬼!”
    小蛮哈哈笑了起来,“连衣,来,这位是泽秀,泽秀大叔。这位是连衣,我的贴身护卫。”
    连衣毕恭毕敬:“大叔好!”
    泽秀恨了一声,弯腰捡起先前投掷过来的黑剑,往腰上一挎,叉腰道:“请了个身手不错的贴身护卫,这种深夜却带着侍卫来这种地方,让我猜猜,你又顺了不归山什么金银财宝,打算跑路?”
    果然一猜就中!小蛮干笑两声,“说什么呢!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我们只是在……嗯,散步而已!”
    泽秀哧地一笑,懒得拆穿这种无聊的谎言,“天权他们应当还没追上来,你要跑路,现在就可以。”
    小蛮奇道:“呃?你怎么……不拦我吗?”大家都叫嚣着报仇报仇,光复光复的,这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泽秀垂下眼睫看着她小巧的脸庞,讥笑道:“我做什么要拦你?你又不是东西,自己长着脚呢,想走想留,本来就是你自己决定。上回是要确定你的身份,所以带你回不归山,这次我可懒得管你了,爱走就走。”
    他拍拍剑上的残雪,转身便走。
    小蛮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仰头问道:“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听你说什么天刹十方的……你也是来为苍崖城报仇的吗?”
    泽秀把袖子捞回来,厌恶地拍了拍,“别乱碰!苍崖城和我是有点交情,不过也没到为它报仇的地步。我一人行走江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什么理由!”
    小蛮一时倒被他这种潇洒的态度打动了,有些羡慕,低声道:“像你这样生活,大概才能称得上幸福吧。”
    泽秀淡道:“人人都为生计奔波,谈什么幸福!你的人生也是自己的,没必要被谁摆布,从来也没谁规定一定要报仇,相比较报仇,我想苍崖城牺牲的列位更希望你过得自在。”
    这个人……呃,小蛮居然觉得十分感动,天啊,这个可恶的男妓不男不女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简直那个叫什么的?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
    泽秀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要走就快走,这里不太安生。白杨庄那老头子害了不少人,天刹十方最近要过来找麻烦,嘿嘿,只怕整个庄子清扫一空也是有的。”
    小蛮微微一惊:“老头子——是说常老爷子?他不是好人?”
    泽秀点了点头,“人不可貌相,江湖上徒有虚名的人大把抓,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们找他做同盟……呵呵,不归山不是故意的,就是犯傻了。”
    原来如此!那老头那么凶,看着就不像好人,原来真是坏蛋!
    小蛮还想问常老爷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泽秀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噤声!有东西过来了!”
    连衣纵身过来,一把将小蛮抱住,和泽秀一起跳上最近的那棵白杨树。泽秀赞道:“果然好身手!和谁学的功夫?”
    连衣摇了摇头:“师父就是师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话音一落,只听雪地里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便轻飘飘走了过来。泽秀眉头一皱,怎会是新娘?
    耳旁一热,小蛮贴了上来,问他:“你先前以为我和连衣是天刹十方的人,是不是以为他们会掳走新娘?”
    黑暗里,她口齿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泽秀欲要急忙避开,却又怕动作过大惊了下面那人,只得稍稍偏过脑袋,她的睫毛又浓又长,下面藏着犹如野狐狸般晶亮狡猾的光芒,简直要一直刺到心里去。他猛然握紧宝剑,未置可否,事实上也是忘了她究竟要问什么。
    新娘走了几步,突然停在树下,抬手轻轻在树干上拍了两下,泽秀眉头皱得更深了,小蛮又低声道:“她发现咱们了吗?”泽秀猛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顾她惊惶的反抗,提着她的背心就跳了下去。
    那新娘显然一点也不吃惊,她的脸雪白雪白的,白的简直像死人,但眉目甚是姣好,只看不出年纪。她手上十根指甲,每根都有三寸来长,涂着红色蔻丹,配上那一身凤冠霞帔,一张惨白的脸,怎么看怎么恐怖。
    小蛮刚刚惊惶的心情在看到她之后瞬间变成了恐怖,揪住泽秀衣襟的动作也改为巴住他的脖子,两脚乱蹬,使劲朝上爬爬爬。
    “鬼!女鬼!”她叫得惨绝人寰。
    泽秀不耐烦地把她拽下来,朝后面的连衣身上一丢,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
    那女子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十分甜美,“我说呢,大名鼎鼎的泽秀先生怎会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痕迹,原来身边带着一个累赘。”
    泽秀淡道:“失礼了。原来是天刹十方里的红姑子。”
    红姑子点头道:“常老头做了不少恶事,恶贯满盈,应得报应。我想,以泽秀先生的开明,应当不至于来阻拦。”
    泽秀摊开手:“这个我不管,但人家庄子里从老到小都要杀,这是什么道理?我倒看不惯了。”
    红姑子呵呵笑道:“斩草除根,泽秀先生没听过吗?”
    泽秀没说话,两人僵持在那里,谁也不动一下。
    小蛮紧张地抓紧连衣的袖子,低声道:“他们……是打算开打了吗?谁会赢?”
    连衣轻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比我厉害。不过,主子,你不是要和天权公子他们玩游戏吗?这会还不走,来得及吗?”
    “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追来吧!”
    “……好像已经追过来了。”
    小蛮猛地跳起来,“那还不快走!”
    连衣急忙要将她背在背上,谁知那个红衣女人突然发难,绣花鞋那么一踢,大片的积雪打了上来,连衣一把将小蛮推倒在地,自己就地一滚,勉强让过去。只听脑后风声锐利,她趴在地上回头一看,却见两道身影,一红一黑纠缠在一起,动作快若闪电,瞬间就拆了十几招。
    “还不带着她走!”泽秀的声音。
    连衣点点头,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蛮抱起来,正要走,那红影又拦了上来,当头无声无息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连衣只得再次退后,她没信心能打过这个女人。
    “这位就是传说中苍崖城的小主吧?呵呵,泽秀先生何必这样小气,难道我会吃了她不成?”红姑子声音娇滴滴的,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却无缘无故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泽秀没说话,天刹十方的人果然厉害,一个女人能与他拆这样久的招,还有闲工夫对付连衣,可见她也没使出全力。远方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欲久留,虚晃一招,回身抓起小蛮就要走。
    那红姑子还真是如影随形,和他卯上了,一击被他避过,她干脆朝小蛮头上打去,带着个累赘,泽秀的身手自然不如先前灵活,抓住小蛮的衣襟要将她送出去躲过红姑子的手掌,谁知她中途变卦,那一掌突然转向,砰地一声拍在他左胳膊上。
    泽秀浑身一震,再也抓不住小蛮,身后已经传来白杨庄诸人的喝呼声,他匆忙中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来不及丢出,足尖一点,急速逃离这里,眨眼就逃了老远。
    小蛮狠狠摔在雪地上,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这只手把她抓过去,那个手又抢过来,最后谁也没抢到,她摔在了地上。
    连衣急忙将她护在身后,那红姑子伸爪来抓,长长的指甲,寒光乱窜,连衣自知躲不过去,紧紧闭上双目等死。忽听林中“嗖”地一声锐响,红姑子的手急急让开,然而还是躲得慢了,一根铁箭擦着她的袖子射过来,正中白杨树,深深钉了进去。
    她捂着断开的袖子,停在那里,半晌,慢悠悠地转身,只见林中匆匆跑来数人,正是常老爷子和天权他们。
    小蛮一看到天权那张冰块脸,心里就是一沉。
    坏了,她又没能逃掉。
    混江湖的日子,只怕是没个头了。
    心里一激愤,只觉脑袋里昏昏沉沉地,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宝之卷 第七章 真假小主(一)
    “是新娘子!”有家丁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这凄冷月夜,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孤零零地出现在树林里,委实令人惊异。天玑低声道:“她好像有点邪门。”
    天权抿着唇,半晌,才道:“是天刹十方的人,她叫红姑子。”
    天刹十方!众人一听这四个字,都是大吃一惊。
    常老爷子抖着嗓子,颤声道:“你……你将我儿……”
    红姑子笑吟吟地转过来,施施然行了个万福,柔声道:“公公,媳妇给您见礼了。您老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山里偏僻人家买来的媳妇,怎么也不看看清楚。莫非觉得小户人家的女儿,可以随意处置,不怕她闹事么?”
    哦哦,原来这媳妇是常老爷子花了五十两买回来的!他家儿媳妇总是出事,附近好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过来,想来他也只有出钱让人去山沟里买了。只是,怎么新娘子会变成天刹十方的人?
    常老爷子脸色此刻叫一个精彩,忽红忽绿,一忽儿又变成了惨白,比积雪还白。
    “你……你们天刹十方……邪魔外道……谁给你们的权力做这种事……”他好像连说话的中气都没了,断断续续,精神恍惚。
    情况好像有点诡异,摇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回头问天权:“我们……是不是应当帮忙?”
    天权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其实最腹黑的是这个人。
    红姑子把手捂在嘴上,轻轻咳了一声,道:“失礼了。”紧跟着后退两步,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轴来,展开,缓缓念道:“常怀礼,敦煌人,庚子年壬午月辛卯日生,年五十八……”
    还没念完,只听“卒”地一声,有东西朝她面门扎来,红姑子腰身犹如细柳,陡然往后一仰,再站直时,嘴里已叼中一枚玄铁打造的镖针,两行细细银牙咬住正中,丹唇微启,笑得妖异。
    她扑地一下将镖针吐在地上,柔声道:“常怀礼,你忘了你去山里提亲时,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的甜言蜜语了?”
    甜……甜言蜜语?!众人哗然了,个个都回头去看常老爷子,有的惊诧有的不信有的鄙夷。他的脸现在已经涨成了紫茄子,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别……别说了……”
    红姑子忽然正了神色,一洗先前轻佻模样,冷道:“常怀礼,你荒淫好色,专喜处女,一生中害了两百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你狡猾之极,知道家中有背景的女子都不可碰,每次都假借出门云游为名,去外地采撷美貌处女,先时甜言蜜语,若有不从,便用强。被辱女子痛不欲生,大多轻生了断。及至你辞去栖霞派掌门人位置,隐退到白杨庄,因见儿媳貌美,便做下不顾人伦的丑事,你儿子不能人道,只能忍辱偷生,最后竟与你同流合污,专门替你去外地挑选处女送进庄子供你一消淫性。你的两任儿媳,加上那些被你儿子骗进来的女子,都不堪侮辱而轻生,尸体被你们点火焚烧,撒灰于白杨林里。我问你,这些事,你承不承认?”
    常老爷子脸色忽青忽白,突然厉声喝道:“妖女妖言惑众!岂可听她一派胡言!将她拿下!今日为武林除害!”
    那些家丁个个神情犹豫,动了两步,居然没人上前。
    常老爷子惊慌失措,回头抓住天玑的衣服,吼道:“上啊!你们不是要找天刹十方报仇吗?!小主呢?小主在哪儿?!她不是苦心积虑要光复苍崖城……”
    这老头子疯了!天玑又惊又怒,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使劲去捂嘴。天权急道:“放开他!”天玑不由一愣,本能地松开手,忽听林中卒卒数声,眼前密密麻麻的银光闪烁,仔细一看竟然是细若牛毛的银针,没头没脑地扎了过来。
    天权一手提着摇光,一手抓过天玑,纵身疾退一射之地。天玑背上中了数枚银针,又痛又痒,禁不住大叫起来。天权抬手在他背上一拍,竟将那几根针拍的嵌了进去。摇光惊道:“天权!你做什么?”
    天权淡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他,若要拔出来,针上的毒立即行遍全身,神仙也救不得了。红姑子是行药大家,针上一半毒一半却是解药,拍进去,隔了三日再取出,方无碍。”
    天玑捂着后背,叫苦连连:“还要忍三天!天刹十方果真不是好东西!他们清算白杨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摇光替他轻轻拍着伤处,替他止痒,一面轻道:“只中了几枚,就难受成这样,常老爷子他们可不知变成什么样呢……小主她……”
    提到小主,三人悚然一惊,她去哪里了?!
    天权急道:“不好!”匆忙赶回去,却见红姑子长袖一扬,又是数十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抛出来,全部打在常老爷子身上,他大吼一声,扑倒在地,身边全是中了针痛苦呻吟的家丁。而方才小蛮和连衣坐着的地方,除了一摊乱七八糟的积雪,已经半个人影也没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正要厉声喝问红姑子,那常老爷子突然挺身而起,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膝盖,凄声道:“杀了她!你们不归山……要找同盟……我……我全部答应就是……杀了她!”
    天权弯腰扶住他,定定看着,常老爷子心中狂喜,然而口中已经不能说话,含含糊糊发着古怪的音。天权垂下眼睫,扶住他的后背,似是低头听他说什么,常老爷子突然暴睁两眼,手指在地上乱抓乱刨,最后死死卡住他的手腕,喉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竟然就这样死了。
    天权轻道:“常老爷子,常老爷子?”
    说罢将手从他背心移开,缓缓起身,冷冷望向红姑子。她格格笑了起来,轻声道:“杀他的人,可不是我。”
    天权淡道:“她人呢?”
    “什么她?哪个她?”红姑子装傻。
    天权一言不发,从背上摘下通体银白的神武弓。那神武弓是用极特殊的材质打造而成,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女子还要高上那么一些。
    红姑子一看他亮出神武弓,便摆手笑道:“开不得玩笑的家伙!那两个孩子早已趁乱跑啦,你还是那么不得人心。”
    天权将神武弓重新挎回去,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后面天玑和摇光追了上来,一见红姑子,都是神情复杂。
    “她要干什么?”天玑背上还是又痛又痒,对这个讨厌的女人也是恨之入骨。
    “与我们无关,快去找小主。”
    天权踏雪疾步而去,两人也只得追上去。没跑几步,忽见前方远处白杨庄的方向火光冲天,半边天空都映红了,隐约还有悲惨的号哭声传来。摇光不由打了个寒颤,轻声道:“他们放火了!好残忍,庄子里许多人都是无辜的。”
    天权淡道:“天刹十方行事一向如此,红姑子在这里扰乱视线,庄子里必然还潜伏了两到三名天刹十方的人,将庄中老小杀遍,放火焚烧。咱们只有三人出来,现在还未到与他们作对的时候,暂且避开,不可惹麻烦。”
    摇光叹道:“一面惩凶,一面又做下更大的恶事,简直是魔鬼。”
    天权沉默半晌,低声道:“江湖里,人人都是魔鬼。”
    再也没人说话了,只有冲天的火光,盘旋跳跃,直冲上天,炙黑与橙红交错,无声无息。白杨林中风声呜咽,像是女子的哭泣,幽幽嘤嘤,最终一切,都被埋藏在深深的白雪下,丑陋的,美好的,再不为人知。
    ******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半边被烧红的天空,她伏在连衣的背上,摇摇晃晃。
    “着火了!”她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来,险些摔下去。
    连衣赶紧抱紧一点,道:“主子,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被打伤了呢。”
    小蛮长舒一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还是白杨林,不过周围半个人也没有,她奇道:“天权他们呢?”
    连衣轻道:“主子不是要玩游戏吗?不让他们先找到咱们,所以我趁乱把你带走了。”
    小蛮喜得抱着她的脑袋一顿揉,“做得好做得好!果然是我的好连衣!”
    连衣脸上一红,很是喜不自禁,主子夸她了!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的夸奖,欢喜的紧。
    “白杨庄着火了吗?”小蛮望着远方烧红的天空,低声问着。
    连衣点了点头,“好像是常老爷子不是好人,天刹十方过来惩奸除恶,不知怎么的,还杀光了白杨庄的人,放火烧了人家庄子。”
    “杀人放火……怎么也谈不上惩奸除恶吧?”小蛮抹了抹冷汗,不晓得这孩子脑子是什么构造的。
    连衣“哦”了一声,“反正我也不懂,总之死了很多人。主子,这个游戏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呀?”
    小蛮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道:“嗯……总之你别问,朝前跑就是,他们若找到了,游戏就结束,找不到,就继续玩下去。”
    连衣乖乖地答应了。小蛮摸摸她的脑袋,唉,她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老天这辈子赏她这么一个好孩子,又忠心又听话又不贪财,身手还那么好。
    “大冷天的,你就穿这么件破布衣服,人家看到了,还说我这主子怎么亏待你呢。回头咱们去了有人烟的镇子上,给你买几件好看的衣服,你长这么漂亮,应当打扮打扮。”
    说完摸摸她挂在腰间的赤霞刀,笑道:“好人要配好刀,好刀要配好衣服,咱们虽是女孩子,但也不能输给那些臭男人。回头再买两匹马,咱们也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去。”
    连衣感动得鼻子酸溜溜,突然大哭起来,小蛮吓了一跳,从她背上跳下来,连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骑马?那咱们改骑骆驼去,又稳又大,虽然臭了点……”
    连衣摇头哭道:“不……不是!主子对我这么好……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主子……我、我太感动了!”
    呃,其实也没什么啦……小蛮抓了抓脸皮,她说这些好听话大半是随口而出,根本没往心里去,效用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可遇到连衣这样单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好孩子,感动得都哭了,她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很伟大,好像真做了什么德高望重的事情似的。
    “主子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小蛮的脸皮子忍不住红了,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好啦好啦,别哭了。快走吧,也不知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这样就把你给感动得哭了。”
    连衣揉了揉眼睛,轻道:“什……什么意思?”
    小蛮回头一笑,眼睛弯弯的,像只小狐狸:“我是说,以后还有更好的。连衣,你跟着我,没错的。”
    宝之卷 第八章 真假小主(二)
    连衣抹着眼泪,自出娘胎以来,她大概就没这么感动过,话都不会说了。
    小蛮笑道:“傻孩子,鼻涕都出来了,快擦擦。”说罢举起连衣的袖子,替她擦鼻涕眼泪。
    连衣小声道:“我不是孩子了,肯定比主子还大呢。”
    “哦?我今年十六岁了,看上去可能比较小吧,其实不算小了。”
    连衣道:“我十七岁,比主子大一岁。”
    小蛮在她鼻子上一刮,嘻嘻笑道:“大一岁也不算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还没我弟弟大米聪明呢。”
    连衣艳慕地看着她,“主子还有弟弟,连衣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
    “哦,那你是独生女了?功夫也是家人教你的吗?”小蛮随口问道。
    连衣脸上一黯,叹了一口气,轻道:“我一生下来就被丢弃啦,是师父把我养大的,一直住在山里,教我功夫。师父后来病死了,我只好出来自己找路子生活。我明明很厉害的,当保镖护卫都没问题,可是山下那些人谁也不理我,不是要出钱照顾我,就是想娶我做老婆小妾,后来听说和林这里商旅众多,大概能找到事情做,所以我才来,没想到就遇到了主子你,是连衣的福气呢。”
    小蛮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也是我的福气。”
    没想到这孩子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蛮叹了一口气,以前她装可怜卖可爱,哭哭啼啼,居然没人不耐烦,也算是她的运气。她被连衣哭得烦死了,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切都安静了。
    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忽听后面传来踏雪而行的脚步声,两人都是一僵,回头望去,却见月夜下缓缓行来一行人,统一穿着象牙白长袍,头戴玄色帽,身下骑着漆黑的骏马,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小蛮一见这种打扮,便要发抖。不归山的人!
    “主子,是坏人吗?”连衣见她神色不对,赶紧问。
    小蛮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他们人太多,连衣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先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她轻道:“你别动,护着我就行。这些家伙难缠的很。”
    正说着,却见一白衣人骑马上前,道:“小主,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是老沙的声音。
    小蛮一瞬间松了一口气,遇到熟人了,她这才安心,走过去笑道:“原来是干爹,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吓了一跳。”
    老沙跳下马背,面无表情,淡道:“你几次三番跑走,是什么居心?”
    咦?好像来头不对啊……小蛮眨了眨眼睛,柔声道:“我没有跑走呀,可是白杨庄子烧起来了,我总不能留在那块,所以和连衣逃命来着,这会走散了,正等着天权公子他们呢。”
    老沙冷道:“你走的时候,庄子并没烧起来。不要以为你多了个侍卫,就可以为所欲为。”
    小蛮猛然一惊:“你们派人跟踪我!”
    老沙道:“寻求同盟,光复苍崖城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岂能真正放心交给你这等不学无术之人。”
    小蛮吸了一口气,“没错,我是不学无术之人,可是将我推到浪尖风口的是谁?既要我做事,又要冷嘲热讽,世上还有这种道理?”
    老沙冷笑道:“那三千两银子,还有众多宝石明珠,岂是白白给你的?还是你以为不归山已经昏庸到家里少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小蛮见他提到银子,灵光便是一动,笑道:“你老人家别急,这些难听话说起来多伤感情。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给的钱若是到位了,我还能不尽心做事?”
    老沙面上神色稍霁,朝她勾勾手,“到这里来说。”
    他转身走远,小蛮犹豫了一下,连衣低声道:“主子,我跟着你吧。”
    小蛮把心一横,咬牙道:“不用,你在这里等着。时间久了我还不出来,你就冲过来救人。”
    连衣点了点头,把赤霞拔出攥在手上,浑身戒备。
    小蛮跟着老沙走到树后僻静之处,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神色没什么异样,便大着胆子道:“干爹何苦来吓我,说那些子难听话,我心里现在还难受的紧呢。”
    老沙嘿嘿笑道:“你嘴里从来就没一句实话,早就说过,你这种过于聪明外露的性格,迟早给你带来大祸。你把人心看得太简单了,天下人独你聪明,别人都是白痴不成?”
    “干爹的教诲,小蛮会一直记在心上。”她很没诚意地应了一句,这才伸出手,“干爹答应我的银子呢?”
    老沙冷笑道:“白杨庄的事情没成,你的惫懒是一大缘故,根本没有当作一回事,一眼就被人看出破绽。你想凭着小聪明行走江湖,人人响应,趁早打消这种念头!事情没办成,你还想要银子?”
    小蛮把手一摊:“你老也知道缘故,何苦来找我茬!我本来就不是小主,你们非要推着捧着把我往架子上赶,假的怎么也变不了真的。”
    老沙脸色一变,厉声道:“先前交代你的话全忘了吗?!”
    小蛮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听他又道:“银子你是不要想了!先时我发现找错人,本想将你杀了灭口,谁知金木水火土五位另有打算,才留的你一条小命在!你自负聪明,居然看不出自己的命在谁手里?还敢与不归山讨价还价!”
    小蛮勉强一笑,只觉两条腿不由自主在打颤。其实老沙有些话说的真没错,她确实把一切看得太轻松了,她算什么东西?没财没势没背景,用什么东西和人家谈条件呢?她仗的,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罢了。
    可是,不服气,真的不服气。
    为什么平白无故,她要被利用。
    如果卑贱的人没有自己的人生,那她也不想做别人的傀儡。
    “你们另谋高就吧,我……无法胜任小主的位子。小角还给你……苍火印什么的,那不过是个误会,你们另外找人画一下。不归山反正财大气粗,没什么办不到的,应当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她有一半真可怜,一半扮可怜,眼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老沙叹道:“这一套很好玩吗?你要不干,也可以。银子和珠宝通通吐出来,我保证不归山不找你任何麻烦。”
    小蛮捂住胸口,一付不堪刺激的模样,颤声道:“你们好没人性!一点血汗钱你们也要剥夺走!”
    老沙冷道:“不归山从来不会怜惜无用之人。你把顺走的珠宝银子一个子儿不少,全部交出来,我说到做到,立即放你走,苍崖城的事,从此与你无关。”
    小蛮急了,三千两银子她分了一千两给爹和二娘他们,顺出来的珠宝也有一部分失落在沙漠里,她哪里有本事全找回来还他们!再说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到头来一个子儿也没得到,这笔账为免太不划算!
    这会她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到头来,她还是被钱财给栓死在这里,动弹不得。
    老沙又道:“既然不想还,那以后就要好好做事。金木水火土看中你,也是因为你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在江湖中交涉由你去,比真正的小主出面要好的多。何况,你身上的印记也是一种因缘巧合,老天注定你要当这一回小主,何必多想。”
    小蛮沉默了很久,轻道:“这个印是当时我遇到一个骑黑马的人,言语不和,他拍了我一掌,印记隔了两天就冒了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只小角,也是他遗留下来的,我本想拿着去卖钱,谁知没来得及脱手你们就找上来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上的小角,谁知摸了个空,心中不由大惊,再仔细摸摸,果然那个稚龙之角不见了!
    老沙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她勉强定神。这事最好别叫他知道,否则还不知要给她找什么麻烦。小蛮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低声道:“没什么……我是想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沙说道:“你既然为不归山办事,那这些便不需瞒你。实话告诉你,真正的小主早已被不归山找到收容起来,只是她生来身体娇弱,一派天真,于世事完全不解,光复苍崖城的大事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何况此事处于江湖风口浪尖,怎能让她一个闺阁贵小姐出门历险。所以误打误撞,才找了你,你应当感谢金木水火土五位的仁慈,否则你的小命在沙漠里就已不保。”
    小蛮怔怔笑了几声。
    这算什么,果然真正的主角被人好好供着,她一个跑龙套的,不过是个替代品。
    她到底算什么呢?
    “至于你胸口的苍火之印,委实让我们惊喜。后来问了小主,她说那是苍崖城中的秘术,毕竟苍崖城小主是全天下觊觎的人,凭着稚龙之角和苍火之印便能判断是不是真正的小主,所以苍崖城被灭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稚龙之角被族里勇士带走,好教别人不能认得她的真实身份。那一掌,原名为苍火掌,中了掌的人,伤处会浮现苍火之印,三年后方能消退。那人打你的时候,没用内力,否则你三年后必然要死。我想,他知道江湖上最近人人在寻找小主,所以才用了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故意拍你一掌,再留下稚龙之角,让矛头指到你身上,好令他们有时间从容安置。”
    小蛮的脸色此刻才叫真正的苍白,微一踉跄,倒退了几步,扶着白杨树,喃喃道:“从那一天……遇到那个人开始……就是阴谋?无缘无故,让我做替罪羊?”
    老沙淡道:“也是你的运气,旁人想做小主还做不成。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钱财多的是,去任何地方别人都是礼遇有加,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你的真正身份。何况苍崖城是什么地方,不归山又是什么地方,江湖上多少人想为了咱们去死,还得排队,你得到这种殊荣,就算死了也是福气。”
    小蛮干笑了几声,低声道:“我凭什么要为你们去死?难道我当真命贱?我闲的慌?”
    话音一落,忽觉脖子上一凉,老沙的剑抵在了上面。她一惊,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沙冷冷说道:“世上总有高贵之人,也总有卑贱之人,你应当乖乖认命。今日将最大的秘密告诉给你,你他日泄露出去半句,这柄剑立即就会割断你的脖子。不要以为叫两声干爹,便可以为所欲为,不归山岂能容你这等黄口小儿恣意玩耍。”
    小蛮怔怔看了他许久,突然低声道:“不对。你们肯定打着别的主意,小主既然不愿光复苍崖城,更不愿报仇,你们为什么暗地里背道而驰?是有私心,对不对?”
    老沙一时词穷,倏地目露凶光,手里的剑往前送去。
    她要死了!
    小蛮心中一凉,也不知是恨自己嘴快,还是恨这帮人穷凶极恶。
    她居然不觉得伤心,只是心灰意冷,或许还有些木然。
    活到现在十六年,她体会过什么呢?是深深的爱过,还是深深的被爱过?
    不,什么也没有。
    曾经她有的是虚伪的笑脸,如今她有的,只有那些不属于她的金银财宝。
    啊啊,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
    “老沙。”旁边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了,老沙猛然一怔,急忙把剑缩回来,转身一看,却见天权长身玉立,淡淡看着自己。
    “公子爷!”老沙有一瞬间的慌神,“我只是……我和小主说……她又逃跑……”
    他简直语无伦次。
    “走,下次不许做这种事。”
    天权的声音比风声还要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人心。
    老沙急急收剑回鞘,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无论如何,这一路还是要劳烦公子爷费心了。”
    他转身飞快走开,像逃命一样。
    天权缓缓走到小蛮面前,她垂着脑袋,瘦弱的肩膀,纤细的身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夜风吹散开一样。
    “在哭?”他低声问。
    “不……没有。”她扬起脑袋,果然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晶亮诡异,像一团迷雾,摸不着底。
    “我是在想,人他妈要是命贱,还真是没办法。”
    她爆了一句脏话,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没被抢走的金银珠宝,望向远方不见尽头的白杨林,谁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宝之卷 第九章 真假小主(三)
    “老沙!”天玑和摇光这会才赶来,一见到老沙,两人都和见到钱包一样眼睛发亮。
    老沙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天玑公子,摇光姑娘。”
    天玑扑上来,抓着他的手一顿摇,连声问道:“带钱了没?我们最近是囊中羞涩啊。”
    老沙会意地点头,转身朝那群白衣人拍了拍手,道:“把东西拿过来。”
    小蛮从他身边走过,一声不吭,连衣喜滋滋地跑过来,脸上都笑开花了:“主子果然没事!你怎么不早说他们和天权公子是一起的呀,害我担心半天。这下可被天权公子他们找到了,游戏是不是算咱们输了?”
    臭小娘,输了你还笑那么开心做什么!小蛮百无聊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着一棵白杨树,慢悠悠地说道:“是呀,我输得一塌糊涂,输得不能再输了。所幸还留着一条贱命,真是老天无眼,改明儿去庙里拜拜,让菩萨早点把我这个祸害带走才好。”
    连衣听不懂她话里的深奥含义,瞪圆了一双妙目,不知所以。
    老沙这次来屁点事都没有,原来就是送钱的,搞那么正经,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看他那副狗腿样,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小蛮都替他觉得丢人。
    “公子爷,补给都差不多了,那属下便告退。行动还是和先前计划一样,属下这组的人马分给公子爷一半,随您在前方探路?”
    老沙问的小心翼翼,刚才那事好像惹得天权不开心,他也是如履薄冰,生怕再次得罪他。
    天权淡道:“摇光,你还未单独一人行走过江湖,这次就由你带着半组人在前面探路。万事要小心。”
    他并没有嘱咐很多,摇光素来稳重小心,不像天玑那么毛躁莽撞,事情交给她还是放心的。
    摇光点了点头,纵身上马,对老沙一抱拳,道:“沙先生,您的人我先带走了。”
    老沙急忙笑道:“姑娘客气!请!”
    他毕竟精于世故,天权要留下,摆明了是不给他机会再威胁小蛮。他只是不明白,公子爷怎么会把这事看得如此严重,小蛮的脾性只怕他压根不清楚,这小家伙软硬都不吃,非得玩狠的,刀子架上脖子,她才会乖乖听话。他这么做,虽然难看了点,却也是为了不归山考虑,公子爷心里岂有不明白的。
    他心中惴惴,天权毕竟位置高于他,这揣摩上意总是一门学问,他还得再学学,搞清楚公子爷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白杨庄一场闹剧结束,什么好处都没赚到,反而亲眼目睹了一桩天刹十方杀人放火的惨事,江湖啊江湖,你到底还藏着多少可怕又惊心动魄的事情?今天是白杨庄被烧光,明天会不会轮到她被人杀光?
    小蛮想到自己被那红衣女鬼绑在架子上,用长指甲刮肉的景象,不由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这绝不是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真有这么一天!不归山和苍崖城两边联合起来算计她一个可怜的孩子,什么祸事她顶着,什么好事他们收着,她就是一跑腿的替死鬼!再在这江湖中跑上一段时间,打酱油就要变成被人打了。
    她猛然抱住脑袋,使劲朝车壁上撞,发出砰砰的声音。
    策马走在马车外的连衣赶紧揭开帘子,“主子,你怎么了?”
    小蛮捂着发麻的额头,两眼无神,低声道:“没什么……我想看看自己脑袋有多硬,能不能扛住大刀割下来。”
    连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轻道:“主子真会开玩笑,就算石头做的脑袋,也架不住大刀来砍啊。”
    小蛮长叹一声,仰面狠狠躺下去,默默看着车顶,喃喃道:“别和我说话,让我安静一会。”
    连衣只得放下帘子。隔了一会,马车驶出了白杨林,上了官道。天边微微泛出晨曦的蓝光,一轮鸭蛋黄似的大太阳缓缓升起,连衣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揭开帘子去看,却见小蛮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早已睡熟了,嘴里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梦话。
    连衣松了一口气,正要放下帘子,小蛮突然翻了个身,继续熟睡,先前紧皱的眉头好像皱得更厉害了。连衣摸了摸脑袋,主子到底想着什么呢?眉头一直没松开过,难道是有什么难过事吗?她猜不透,对连衣来说,小蛮的心比九曲玲珑窍还要复杂。
    一路往东行,不日便来到了上京,这是辽人的都城,辽人近年来相当猖狂,都城的规模气势自然不同寻常,城门关口的盘查也十分严厉,对宋人尤其苛刻,故而做生意的商人通常身上会装着西夏甚至回鹘的文书,再说两句西夏话,这样可以蒙混过关。
    到了上京,为避免惹人注目,小蛮他们只能弃车改为步行,几匹骏马也去了鞍辔,另外又从马贩子手里多买了几匹马,四个人匆匆装扮成乡下人来城里贩马的模样。这样还不够,最绝的是天权居然有西夏的文书,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西夏契丹话,四个人居然十分顺利地过关进入了上京。
    “那文书幸好你还没丢掉,否则今天还真进不来。”进了城,天玑立即放松下来,伸伸懒腰,笑嘻嘻地说着。
    天权笑了笑,没答话,只将文书放回怀中。
    连衣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先前的敬畏变成了闪闪动人的敬佩,连声道:“天权公子居然会说西夏话!契丹话也会说!好厉害啊!”
    天玑不等天权回答,便抢着笑道:“他会的还多着呢!你们不晓得,天权本来还是……”
    “别废话。”天权打断他兴冲冲的话头,牵着马四处看看,又道:“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等摇光的消息再说。”
    天玑自知失言,赶紧用其他话打混过去:“是啊!快找个店家打水洗脸,我脸上涂了那么多泥,快憋死了!”
    他们为了混进上京,扮成马贩子风尘仆仆臭烘烘的样子,特地在脸上涂了尘土,包上头巾,换上旧衣裳,每个人看上去都老了十来岁,不要说守门的兵将,只怕老沙从身边走过也会认不出来。
    其中小蛮扮的最像,她身材瘦弱,个子娇小,走路轻飘飘的,扮一个小老太婆简直惟妙惟肖。天玑牵着马走过去,在她肩上一拍,没大没小地笑道:“果然天生一付穷酸相,扮穷人可比咱们像多了!”
    出乎意料,小蛮并没像以前一样反唇相讥,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着严肃的人生哲理,都快变成圣人了,天玑的嘲笑她压根就没听进去,只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思。
    天玑莫名其妙地放开她,回头低声问连衣:“她吃错什么药了?”
    连衣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总之这几天主子很怪,时常一个人发笑,要么就是发呆,呆一会又会抱着脑袋使劲撞墙,撞完之后会突然发笑……她就这么奇怪地循环着这些无聊的举措,时间久了,还真像被鬼附身。
    还是准备点黑狗血好了,听说那东西最有灵,驱邪圣物。主子万一真是被鬼附身了,那岂不是祸事,她还没好好报答过主子的恩情呢!
    到了客栈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得扮作两对夫妻,分别要了房间,天玑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脸,连衣心事重重地下楼问人要黑狗血,好心的契丹老板足给了她一桶,拿来洗澡都绝对够用。
    她战战兢兢地提着上楼,悄悄把房门打开一道缝,朝里面看,小蛮也不洗脸也不换衣服,坐在床沿继续发呆,时不时还用手敲敲脑袋,喃喃自语几句,跟着又呵呵笑起来,笑得连衣毛骨悚然。
    事不宜迟,现在就行动!不然魔障越入越深,主子可没救了!
    她一咬牙,猛然踹开房门,小蛮吃了一惊,抬头见是连衣,皱了皱眉头,摆手示意她出去玩,别来烦自己。
    连衣一言不发,提起水桶,呼啦一下,泼了小蛮一身。
    小蛮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蹦起来,身上又粘又腥,难受得要命。她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居然是狗血,一时竟忘了叫,只呆在那里。
    连衣颤巍巍地看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是没底,轻声道:“主子?”
    她还是默不作声,呆呆站在那里。
    不承望一桶狗血反而把她泼得更呆了,连衣退了两步,张口便要大哭,忽见小蛮两手一拍,道:“原来如此!”她抹了抹脸上的狗血,慢吞吞朝门口走去,经过连衣身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做得好,连衣。”
    连衣一头雾水,眼怔怔地看着她带着满身狗血推门下楼,让小二送热水上来,小二看她的眼神就和看到鬼一样,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天权和天玑就住在隔壁房间,听见这里吵吵嚷嚷,赶紧过来看。
    小蛮正抹着脸上的狗血慢吞吞上楼,两人一见她的模样,都是一呆。天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指着她的鼻尖,笑得一个劲打颤,“你……天啊……你怎么……成这个鬼样子了!”
    天权捂着嘴,显然也在憋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小蛮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毫不在意,赫然露齿一笑,脸是红的,牙是白的,对比十分鲜明:“麻烦二位避让一下,我要沐浴。”
    天玑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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