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令

第三十三章家事难


    尚南珏最终也没能如愿,他的手段一向隐蔽高明,却并非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秋荷在尚家做了将近十年的下人,且曾与尚南珏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她知道的事,虽不比尚金全知道的多,但抖落出来,也是一样的震撼。
    “大少爷可还记得,那个被你下令活埋的丫鬟?”
    秋荷盯着他,挖开尚家高门大院里的肮脏。
    原来秋荷所说的那人在数年前只是因为不小心撞到了尚南芸,就被尚南芸打得奄奄一息。恰好那日尚南珏也在场,为了给自己妹妹出气,也为了给年少自己立威,他不顾丫鬟如何凄厉求饶,冷心冷血叫下人活埋了她。
    那件事太过残忍,令尚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了许久。而尚南珏也发现那样的手段虽能震慑众人,但过于强硬,不利于笼络人心。
    于是从那以后,他行事极尽小心谨慎。
    可秋荷正是那日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尚家父子三人,每一个手里都沾着鲜血。”秋荷怨毒地看向尚南珏,“血债是要血偿的。只可惜尚南芸被你们送走了,不过她也逃不掉!”
    天光大亮,尚家父子终于全部下狱,不日便将被押去上京,秋后问斩。
    温折桑连夜审讯尚家父子,及至天亮,又领着人风风火火去了尚府,秋风扫落叶般抄没尚家家产。她的动作太过迅速果断,以至于那些还在观望的富户、怀着代替温折桑成为县令的卫老爷子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树大根深的尚家,轰然倒塌。
    这件案子后来成了清丰县百姓口口相传的事,一直从春念到了夏,也没觉得腻味。
    尚家父子在结案第二天就被押去了上京,而他们留下的烂摊子也不少。温折桑又开始废寝忘食地处理事务,那些被尚家迫害的人,该赔的赔,该救的救。
    零零总总大半个月,温折桑才有时间想起如今鹌鹑一般的富户们。
    尚家已倒,富户们投鼠忌器,没再出现什么领头人。然而郑、杨、杜三家与衙门走得近,时常旁敲侧击询问温折桑的动静。
    温折桑也遂了他们的愿,手头的事一搁下就请了这三家的当家人到衙门问话。随后又是陆陆续续将近一个月,温折桑隔三差五寻两三富户老爷到衙门“喝茶”,渐渐将他们的气焰压下。
    另一边,胡掌柜等一干私户趁机发展、壮大自身。等富户们回过神来,清丰县再也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时间走入六月,不知何时在冰冷地下苏醒的蝉儿整日窝在树枝上高声鸣唱,从早到晚,不知疲惫。
    自从没了尚家,富户们又被私户们挤兑得再也不敢嚣张跋扈,县里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安静祥和。温折桑这个为百姓付出良多的县令也受到了真心爱戴。
    在这期间,那个被春婶捡到的可怜孩子也找到了父母。
    “这世人还真是奇怪,为节约一点钱财,竟忍心遗弃亲生骨肉。”冬雪盯着出了大门的妇人,冲温折桑埋怨道。
    今日,是孩子的母亲初次到衙门感谢温折桑——即便这感谢迟了两个月。
    温折桑瞥到大门外一闪而逝的身影,隐约间那孩子的父亲似乎还看了她一眼:“他不敢进来,怕我治他的罪。”
    冬雪轻哼:“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却是比老虎还可恶。而且他们也没上善堂去——要不是春婶,小虎头可能早就……呸呸呸!我看,他那天分明就没想给小虎头留一条活路!”
    小虎头是春婶给孩子取的小名,因为那孩子生命坚韧,在医馆被磋磨大半个月,越发虎头虎脑,叫人心爱。
    不过说来也巧,当时尚家已倒,衙门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于是温折桑把大部分人派出去寻找小虎头的父母。可春婶捡到小虎头时只有一块普普通通的襁褓,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这么无头苍蝇般找了几日,就在温折桑思考要不要转变方法时,她听闻王无疾的医馆出了事。
    等她急匆匆赶过去才发现原来是春婶正与人争吵。而和她争吵的夫妻二人,后来经过确认,就是小虎头的父母。
    原来春婶抱小虎头散步时叫小虎头的生母瞧见了,可巧,那女人就是那天送春婶和狗子娘妳汁的人。她今日随自己丈夫来开安神药,没想到一眼看到自己被丢弃的孩子。
    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又兴许是每个做母亲的,都不会把自己孩子认错。妇人当场要春婶将孩子还给她,而她的丈夫却疾言厉色说她得了失心疯,自己孩子没了,就将别人的孩子认做骨肉。
    妇人爱子心切,又见丈夫没有任何悔恨之心,看着温折桑在场,便把一切事都说了。
    原来妇人与她丈夫是家中父母定的亲,虽并无情爱,但日子勉强能过。在有了孩子以后,夫妻俩的感情渐渐好了起来。可好景不长,一日两人在修葺破旧的柴房时,正巧将孩子搁在不远处。孩子父亲一眼没看着,就听了孩子的哭声。
    原来是夫妻俩合力扔下的横木,不小心砸在襁褓上。要是砸的是大人,也就疼几天罢了,可婴孩身体娇弱,夫妻俩一看,那藕一般的腿当即乌青。
    起先两人没动过扔掉孩子的念头,可请了大夫一看,孩子的腿已是废了,日后长大也只能是个瘸子。日子不好过,谁会愿意养个残废?于是孩子爹好容易劝得妇人放弃孩子,又怕她反悔,当天夜里就摸去善堂后门,昧着良心任其生死。
    没了孩子,妇人一天天憔悴下来,精神也整日恍惚。可因畏惧丈夫打骂,她只能默默承受。到那天看到孩子依偎在春婶怀里,她终于没忍住——那是她的亲骨肉,为何在别人怀里睡得香甜?
    余下的事温折桑便没再听说后续,只记得妇人要回孩子后春婶很是念了一阵,最后在狗子娘的安慰下想开了。隔三差五就去妇人家看孩子。
    冬雪的话唤回了她的思绪:“今日好热,大人莫要在外逗留了,进屋躲躲凉吧。”
    六月的天空飘着清浅如纱的云,空气沉闷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折桑起身进了书房,冬雪见状忙去后厨要了碗解暑的酸梅汤。
    “遗弃亲子,与畜生无异。”温折桑翻着县志,突然扔下书,唤来谢贻寇,“去将人抓来,依律处置。”
    谢贻寇知道她说的是谁,当即出了衙门。
    一碗酸梅汤下肚,身上的暑气去了不少。
    “冬雪,拿些酸梅汤给宋师爷送去吧。他身体不好,天气冷了热了都不安稳。”
    冬雪埋怨道:“他倒是金贵,比上京里的贵女们还娇气。上回给他送蹄花汤,他还说什么不能吃荤腥油腻,我看,他也就只能和尚般吃素了!”
    说起这事冬雪又委屈又头疼,说什么也不去找宋寒书了。
    “你同他吵架了?”温折桑惊奇道。
    冬雪面露沮丧,“要真能吵起来,我还会高兴呢。他那人,一身迂腐酸气,也就我不嫌弃,偏偏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气死人了。”
    原来是情窦初开。
    温折桑想着若是冬雪真能和宋寒书成事,也算得上是衙门里头等到好事了。不过宋寒书那人确实不通情理了些,竟逼得冬雪主动示意——偏偏他还是不明不白,难怪冬雪同他怄气。
    “那好,既然你不想去,就让江未晞跑一趟吧。”感情的事温折桑也没法子。
    冬雪憋着嘴应了,转身就去找江未晞跑路。
    突然,温折桑听到刺耳的哭喊声,听起来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心里正奇怪,放下县志出去一看,没想到啼哭的正是小虎头的父亲。堂堂七尺男儿,还没上公堂就哭得涕泗横流,实在叫人看得心烦。
    “大人!大人啊!草民真的冤枉!我那孩儿,我、我也不知他如何丢了,大人明鉴呐!”
    或许是亲眼见过温折桑如何用雷厉手段处理了尚家父子和一干富户,金岩见了她就直哆嗦。
    温折桑的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反而看向一旁抱着孩子木愣愣站着的妇人。她如今形销骨立,仿佛比刚才离开时还要憔悴。
    她心里戚戚然,好端端的一个家,没料会出这种事。可日子再贫苦,再难过,又怎能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
    思及此,温折桑凉凉道:“有什么话上了公堂再说不迟。”她对着自私自利,没有一点担当的男人十分不齿。
    “不……不!我是冤枉的!冤枉啊大人!”金岩浑身发抖,来的路上他就听捕头说了,遗弃亲子,是要砍头的!他还这么年轻,还没活够,不能死啊!
    “柳娘,柳娘你帮我说说话,你知道的,我们的孩子是夜里丢的!你知道的!”金岩瘫在地上,拽着柳娘的裙摆不撒手,直直望着她,眼中满含希冀。
    “夫君,你要我说什么?”柳娘的手轻轻拍打着襁褓,嘴里仿佛还哼着歌。她垂下头,消瘦的脸颊凹陷进去,十分骇人。
    金岩急切道:“你告诉大人我没丢掉孩子!你快说啊!”
    “没有……你没有……”柳娘的嘴角怪异地耷拉下来,“可你杀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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