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第68章


他悻悻的宣布散会。
    王晓民回到家里,心中怒火燃烧。他决定写大字报反击,
    “你不要写了,没有人会出来支持你的!”漂亮的妻子徐娜见了劝道,她是生物教师。
    “为什么?”
    “现在不是一年前那个时候了。目前,学校基本上是学生红旗的天下,头头张开达想做革委副主任,他不会与工宣队撕破脸皮;老师们个个怕字当头,无人会与领导阶级去斗。毕竟,它不叫工作队,叫工宣队哩!”徐娜说出她的见解。
    “工宣队又怎么样?”
    “‘工作队’是刘少奇资反路线派的;‘工宣队’就是代表毛主席革命路线的!”
    “换了中间的一个字,难道工宣队就可以打人,可以乱说,可以诬告人的么?”王晓民愤怒地说道。
    “用上面的话来说,这叫‘好人犯错误,改了就好!’”徐娜说。
    “可我们怎能无端挨罪呀?!”王晓民喊道。
    “谁叫我们是臭老九啊!”徐娜伤心地劝道。
    妻子一语点到要害,王晓民立即便泄气了。他怔怔地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吞着从心口涌上来的怒气,最后,又站起来把摊在桌上已写了半张纸的大字报拿起来撕烂,把笔折断,把墨瓶掉到字纸篓里去,他呜呜地哭了。
    妻子徐娜也在一边偷偷地揩抹眼泪。
    果然,工宣队进驻以来,学校开始平静。不久,校革命委员会就产生了。副校长冯子达经过九死一生后,因交代问题的态度较好,工宣队先解放他,当了校革委主任。厨房的一个工友和学生红旗的头头张开达当了副主任。又不久,张滔被定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和叛徒,是反党、反对毛主席、反对文化大革命的“三反”分子,建议开除出党;陈兰英是地主分子和历史反革命,被清理出队。此外,还有十多个“牛鬼蛇神”也一一定案。这些被清理的人,都由学校总务处安排劳动,等待上级的处理。
    有人检举王晓民曾经是三青团的骨干,于是,他被工宣队叫去隔离审查。何敬东没想到他的下马辱这时得到雪耻的机会,便叫几条大汉给他办了几天几夜的“学习班”。可是,第四天早上,王晓民死了。何敬东看见,他躺在床上,手里抓着砖块,头脸部流了一摊血,他的脑顶上钉着一枚从墙上拔下来的铁钉子。
    徐娜接到工宣队的通知,说王晓民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她跌跌撞撞地来到办学习班的审讯室,只见王晓民摊在床上,张开着口,睁着眼睛,死不瞑目。这个几天前还是活蹦活跳的人,竟然一下子就死了!徐娜颤抖着双手解开王晓民的衫裤看时,但见他满身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受过了凶残的拷打。这枚致命的钉子是谁把它钉进去的呀?她抱着他的遗体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天哟,这是什么世界啊!”
    窗口,有一双淫邪的眼睛正骨碌碌的注视着她。
正文 二十七回 血洗山河一片红;怨载民间万户凄
    却说工宣队进驻徐昌一中之后,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老师和学生都得听工宣队的话。在工宣队的领导下,学校成立了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学校的“牛鬼蛇神”都被清出来管制劳动了。原来普天盖地的派性斗争的大字报已逐渐减少,变为统一揭露“牛鬼蛇神”们罪行的斗批专栏,批斗会也在工宣队的领导下,有组织地进行着。由此,就象全国各地城市里的学校一样,这些在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最先造乱的校园,经过两年多的折腾,终于开始冷静和变得有点儿秩序了。
    但是,被学生红卫兵们造乱后的城市和农村,却像被狂风掀起来的大海,仍然波涛翻滚,并且,就像龙卷风那样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工厂里,这一派的工人阶级不能领导那一派的工人阶级,两派每天都在仇斗;农村中,军管会又没有办法派自顾不暇的工人阶级去领导人数众多的贫下中农们。于是,参加派性的青年农民和民兵便开始增多,对立的两派逐渐在各个公社的墟镇也开始发展势力,成立了墟镇的武斗指挥部。高音喇叭开始在墟镇和村上嚎叫。农村市场更加萧条,买卖东西的人们大都不敢出来,生怕什么时候墟镇两派武斗的冷枪射来,把性命都丢了。墟镇的粮所、供销社、日杂部也时时关门。世界仿佛就快要在恐怖的窒息中爆炸了!
    周顺年的陶坭炉子生意也越来越难做。炉子的销量少,交税和管理费却没有减少,生产队的上交款又增多,父子四人即使汗流浃背的一天干它十二个小时,也只能顾及糊口,积存的货时常卖不出去。眼见炉子生意被人层层剥皮,落得他人鱼酒肉,自己喝稀粥的结果,加上销路不好,已实在难做下去,便要打算另谋生路。幸好周志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曾经喜爱学画,并在有些名气的教师指导下,擅长人物素描和临摹。前些日子他见到中学读书时候的一个同学在县城的街上给人画像,收入不菲,便灵机一动,心想何不自己也去干这种勾当呢,总胜过辛辛苦苦做泥模儿。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在袋里装上几支铅笔,把画板画纸往肩上一背,便走进深山去,试试给山里的老人家画肖像。深山沟里,许多老人一辈子没出过山门,也就没有去过照像馆照像,因此死了也没个留念。这几年家家户户卖木薯赚了些钱,盖了几间茅屋,口袋里又能掏出几文银纸来,儿女便要给老人家画像。因周志民画像的功底好,画的素描和临摹的肖像都很逼真,铅墨又浓厚,形象甚是鲜明,收费又便宜,故很受山民的欢迎。一个画开了,便有几个相继要画。铅笔纸张,原是不值钱的东西,一旦画出画来,就有代价了。虽不能赚大钱,但做一得一,点点成金。十天半月下来,画画的工钱竟也能买上一担谷子。于是,他便建议父亲索性把炉子生意停下来,小兄弟俩也都在家学画像,待日后有了功底时,兄弟仨便可一齐出外靠手艺谋生。
    这几日,他在山里画完了好几个像,不觉就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回家了。因心里牵挂着父母,又想着兄弟学画像的事情,这一天他吃完早饭,画完最后一幅肖像之后,便背上画板赶着回家去。一路迤逦而行,虽是道路曲折崎岖,却也山影青翠,风光明媚,空气清新,令人精神爽利。心想如此手艺生涯,出门轻装,能远离“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尘世,吃四方,住百家,日子快过,倒也潇洒。小道高低,走过几个山坑,翻过几面山冈,再绕过一个水库,看看日头,已是中午时分了。才要走出山门,只见前面路上,有几个拿枪的民兵在把守山口,检查着进山的行人。
    “你从哪里来的?”一个露着牙齿叼着烟卷的民兵望了望他问道。
    “我是到山里去画像的。”周树民答道。
    “进山时可有证明?”露牙的再问。
    “我几天前进山画像,当时没有人说要证明哩!”周志民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丰收牌香烟来,向几位民兵各敬了一支,笑脸说道。
    “这个人是常进山画画的,我见过。”有个小个子的民兵说。
    “告诉你,以后进山要带大队的证明来。这些天到处在捉坏人,贯彻上级布告!”露牙的抽着他刚递上来的烟,深深地吸了两口,再从牙缝中徐徐地吐出来,笑着道。
    周志民点了点头,匆匆地走出山口,急忙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走。真是“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才进山几天,山外的形势就变了。出得山来,经过墟镇,但见镇上的店铺都没有开,街上行人稀少,路口几处设了岗卡,民兵们正在检查和盘问一些可疑的行人。直觉告诉他,也许正发生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但想自己遵规守法,良民一个,又没参加什么派性,倒也没有顾虑。
    回到家里,他赶忙到周建儒那儿去打听情况。周建儒告诉他,这些天来,全县都统一戒严。原来,为了早日结束到处武斗的社会混乱局面,继学校进驻工宣队后,各地军管会开始全面贯彻中央文革小组发布的《七·三布告》、《七·二四布告》,全国统一行动,坚决制止武斗,收缴武器,拆除武斗工事。军管会明确表态,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如果有少数人不听劝阻,坚持不改,则他们就是土匪,就要实行歼灭!
    “大队的民兵队长周大勇到公社去开会,是他告诉我知道的。”周建儒对他说道。
    “他们捉了些什么人呢?”周志民问。
    “据说,一些小头目和武斗的黑干将都陆续被逮捕了。”周建儒说
    “能那么容易就逮捕么?两派总部都有很多武器啊!”周志民觉得有些不解。
    “军管会出面,首先解散两派总部,那个不听话就是土匪,就要实行歼灭!听说,解放军部队一到,两派总部立即鸟兽散。”周建儒把听到的告诉他。
    “其实,大家仇杀了那么长的时间,《七·三布告》、《七·二四布告》都过了二个月多了,解放军早就应该出来啦!”周志民叹道。
    “大概现在已到了非镇压不可的时候了!听说,这些天来解放军捉的都是红旗派的人。”周建儒又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