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第78章


刘丽珍从苦痛的感情中清醒过来,停止了啜泣。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轻声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茫然地说。
    “眼下外面还乱得没有头绪,我看暂且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反正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明不白,也不用上班。”她有主见的说道。
    “唉,一个人的命运始终是跟国家联系在一起的,这场文化大革命可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易志良望着窗外的大雨,神情黯然。
    “我想,就象老天爷一样,下过了雨总会放晴的。现在上面开始说要安定和团结了,谁也不希望乱下去啊!”刘丽珍安慰道。
    “‘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我现在成了隐瞒地主家庭出身的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和实行‘三自一包’的公社‘走资派’。看来,这两顶帽子我是戴定了。即使这次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我也是个‘牛鬼蛇神’,是毛主席说的‘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外的人!”易志良忧心忡忡的说。他满腹心事,觉得对前途没有信心。
    “你不必担心这么多,平平凡凡过日子更好!”她坦然地说,但心里却十分难过。这个一貌堂堂的善良正直而又热情洋溢的青年,一直是她心灵的依托和偶像,是她的挚爱,现在却被时代卷入政治漩涡而不能自己,磨尽了英气。她真心希望他今后能远离这种被扭曲了的政治,平平凡凡地与她在一起过日子。
    原来,刘丽珍在易志良的支持鼓励下读上了医士学校后,与易志良通过几年的书来信往,建立了感情。出身的相同和做人的意志,使他们在思想感情上产生了共鸣,两人便由开始的关心鼓励逐渐发展成相互的爱慕。经过几年的恋爱,到刘丽珍分配工作之后,他们就把关系确定下来了,打算待刘丽珍的工作转正后就结婚。一年之后,刘丽珍转正了,但由于易志良忙于参加农村四清运动,他们便把婚事往后推。可是,岂能料到,社教四清还没有结束,又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样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他们的婚事一搁就过了五、六个年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易志良被红卫兵和造反派定为积极推行刘少奇“三自一包”政策的公社“走资派”,轮番批斗,便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两年多来,他们俩虽然牵肠挂肚,但却很少见面,正是咫尺天涯。今天的难中相会,给易志良凄苦的心灵带来了抚慰,但更多的,却是使他在内心深处感到的深度不安和挂虑。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姑娘,花一样的年华,花一般的容貌,可是,自己却辜负了她的青春。他能给她带来幸福么?他对她爱不能所爱,情不能为情,现实为什么竟是这样的残酷啊!
    “丽珍,我对不起你!”他凝视着她,神态黯然。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这些年来,你为我吃了许多苦,我辜负了你啊!”他低下头去,痛苦地说。
    “求你别说这样的话,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说。
    “不,我爱你,但更要对你负责。我考虑好了,为了你的前途,我们解除婚约吧!”他把脸别过去,下决心般的说道,声音有点儿哽咽。
    “要是这样,我宁愿去死!”她抱住他号啕大哭起来。
    他终于也哭了。两个泪人儿哭在一起,紧紧地抱在一起。良久,易志良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可我是没有什么前途的啊,最多也只能当个被管制的农民。我不能耽误你!”他抚着她的头发,凄然地说。
    “你越想不要耽误我,就越不会耽误我!”她抬起泪眼,深情地望着他说。
    “我想,将来也许有那么一天,为了生活,我甚至会沦为推鸡公车的车夫呢!”他仍然摆脱不了对前途的担心。
    “你不要那么悲观。我相信这世界不会一形不变的,关键在人!”她有信心的说道。
    听了她的鼓励,他很受感动。也许由于这些年来他受到的冲击太多太大了,桎梏的心灵没有一丝儿生气。他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语了。就象山泉流进了久旱的沃土,他的干枯的心田受到滋润,感到了潜在的生机。然而,毕竟这滴滴山泉太少了,他多么希望能下一场倾盆大雨,把他心里的积垢洗刷干净啊!
    可是,一个是被众人倾慕的美丽的姑娘,是职业高尚的医生;一个将是没有前途的政治上的另类。两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扭在一起的,这就是现实。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感到痛苦和迷惘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爱很不现实么?”他问道。
    “我爱的是你的人格,是你这个人。这就是现实!不管你现在怎么样,但我对你的将来充满信心。志良,我相信缘分,也相信命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心里喜欢你,这便是缘分;后来,你真诚帮助我,使我深受感动,我觉得没有看错你。我开始爱你,愿以心相许;再后来,你到广州开会,散会之前那个晚上,那一个时刻,我们在省城几百万的茫茫人海中竟能相遇,难道这不是命运的安排么?从此我就认定你是我一生的依附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真心!”她执着他的手,深情地回答。
    正是贫贱见真爱,患难识知己。他们自相爱以来,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如此坦荡的交换过思想。当生活在充满阳光和雨露的春天里的时候,有谁会去想冬日寒风的凛烈啊!经过这些年来残酷的阶级斗争,多少人的人性扭曲,真情掩灭,可刘丽珍却仍然冰清玉洁,衷情不变。那亲切的话语,犹如丝丝的雨水,静静的滋润了易志良的干涸的心田,使他感到生活的美好和爱情的力量,感到了隐藏在心底里的勃勃生机。
    外面,暴雨过后,天上已变得一片湛蓝。明月透过窗户洒进来一束洁白的亮光,使这间小屋子变得十分清新和温馨。听着刘丽珍的无限慰勉和激励的话语,闻着从她的秀发里飘出的阵阵清香,易志良的心醉了。他双手棒起她的如美玉一般漂亮的脸蛋,在她的腮上、眼上、嘴上尽情地吻着。
    “志良,我们结婚吧!”她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有点儿颤抖。
    易志良没有说话,他仍一个劲的狂吻着。热泪从他的眼里簌簌地流下来,落在她美丽的脸上、脖子上。她闭起双目,依偎在他的怀里,幸福地任由他亲吻,直到他感到要停止。
    “此生此世,同甘共苦,我永远爱你,我一定要让你幸福!”他深情的凝视着她,发誓般的说道。
    …………
    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夜晚,徐昌县城到处火焰熊熊,烛光漫天。人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的举行火炬游行,城里城外一片欢腾。这是在县军管会、县革委会领导下各级文化革命领导小组协同各级基层党支部组织的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胜利召开,热烈拥护党章指定林彪同志为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的一次大型活动。这个活动,规定除了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反动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等牛鬼蛇神外,所有工人、农民、干部都要踊跃参加,各单位和生产队自制火把,按照指定的时间和地点集中,统一行动。夜晚六点钟,游行开始,只见各处千万条火蛇舞动,照得天地一片通红。热烈欢呼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锣鼓声响彻云霄。
    张滔和陈兰英都没有资格参加游行,乐得在家里休息。陈兰英听见外面热闹的锣鼓,坐不下来,便走出校门,与一些家属老少站在路口上看了一会的热闹。只见队伍中,除了手执火把的工人农民和干部外,有左手拿着红语录右手举着小旗高呼口号的学生,有边走边跳边唱的披红挂彩的男女宣传队员,更有腰上扎着红布带扭着秧歌舞的一些老太太。人们似乎都是那样的满怀激情,那样的兴高采烈,那样的陶醉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真是群情雀跃,盛况空前!”她回来对张滔说。
    “九大召开了,意味着这场文化大革命快结束了。人们应该高兴!”张滔正在看着报纸,他拆下眼镜来,很有感触的说道。
    “你不见,土改时侯跳秧歌舞的老太婆们都出动了,但穿的衣服却很破旧。她们在土改时分到的地主家里的新衣服早就不能穿了!”陈兰英觉得热闹中有不足。
    “这样搞由上而下的发动,万人空巷也只是假象啊!”张滔叹道。
    “听路上看热闹的人说,这是生产队排工要她们去的。上面传下话来,迎九大要搞得比土改时的火炬游行还要热闹,说这是解放以来贫下中农的第二次翻身哩!”她告诉他,“老太婆们一边扭忠字,一边口里念着‘毛主席万岁!’‘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跳得很有节奏。但有的跳着跳着摔倒了竟爬不起来!”
    “这些老太婆们土改时知道分田地,所以手舞之足蹈之;可是,她们现在饿着肚子去扭土改时候的秧歌,只知道扭扭屁股回来有几个工分,哪知道什么是‘九大’,什么是党章,林彪又是谁啊!”张滔放下报纸,显得有点激动地说道。
    “群众运动历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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