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烟波里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竟然只是问了这么寻常的一句。小草低头，突然有些不敢看他。
    然而也不能看了，旁边充当司仪的黄毛怪尖着嗓子喊：“开始拜堂了啊！一拜天地！”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小草跟颜无味挽着同心结，朝门外深深鞠躬。
    门外站的人很多，小草抬头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一片。
    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口气。忘了吧，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生活里只有颜无味，再也没有段十一。
    喜堂里上位的位置是空着的，因为两人的高堂都已经不在。小草本来想着，还有一个如妃娘娘呢。但是她远在深宫，怕是也来不了。再说，她现在，也不是公主了。
    就拜个椅子好了！
    “二拜高堂！”
    小草转身，垂着眸子就朝空椅子拜了下去。
    颜无味没动，周围的热闹在这一瞬间都像是被凝固了，恭喜之声全部消失，连吹唢呐的人都停了下来。
    小草睁开眼，慢慢抬头。
    一身白衣的人坐在她面前的高堂之位上，白发散落满衣，桃花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她道：“怎么能让我徒儿白白拜个空椅子呢？”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段十一就是段十一，一贯的牛逼，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突然地来了！
    摘星宫外头分明还戒严，在防着六大门派的人，那重重机关，他竟然也轻松过来了！
    颜无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第二拜没有拜下去。
    站在人群里的包百病忍不住嘀咕：“啥毛病啊，正常情况下都是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才来打断的！还有，不是说不来吗？”
    小草看着他的头发，脸色有些苍白，呆呆地喊了声：“师父。”
    听闻他白发，她只是觉得有些难受，当真亲眼看见，没想到她竟然心疼得想哭。
    这是染的，包百病说了，这是染的！
    然而，长安那染发师傅没这么好的技术，不可能将他这一头青丝染得一点黑色都没有，白得透明，怎么可能是染的！包百病骗她！
    手微微发抖，抖得同心结一起跟着打颤。
    颜无味侧头看了看小草，微微抿唇，看着段十一道：“难得你大老远过来。”
    周围的人这才从震惊里回过神，开始小声议论。这白发的男人实在太过好看，一点也不难猜是谁。是来嫁徒弟的吧？然而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段十一摸摸鼻梁，轻笑出声：“没打算来的，但是等我回过神，人已经在这里了。”
    众人：“……”
    这是在贬低他们摘星宫的机关吗！
    段十一起身，走到小草面前，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是来破坏婚礼的，你会不会揍我？”
    风华绝代的段十一，下巴上已经有青色的胡须痕迹了，眼下黑黑的眼圈跟烟熏妆画反了似的，看得小草忍不住道：“我不用揍你，你这模样都离归西不远了。”
    是吗？段十一摸了摸自己的脸，轻笑：“竟然有那么憔悴么？我该收拾收拾再来的。”
    这颜值上输了颜无味，多不划算啊。
    “没用，你倒立着来都没用。”小草垂了眸子，指着椅子道：“要是还当我是徒弟，就去坐好，让我们重新拜堂。”
    段十一摇头：“我这一生说了太多违心的话，今天累了，想说点真心的。我不会去坐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成亲，哪怕豁出我这条命。”
    小草一震。
    周围摘星宫的人不爽了啊，这人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在他们宫主在大喜之日竟然来抢新夫人，这就不能忍了！
    刷刷刷，刀枪棍棒全部拿了出来，大家就等着颜无味一声令下，上去把这白发美人给剁了。
    然而颜无味没有动，只平静地看着段十一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竟然还让他说？包百病啧啧两声，这颜大魔头风度也真是够好。
    小草转头，皱眉看着颜无味：“我们继续拜堂吧，不要管他好了。”
    颜无味摇头，轻笑道：“有些话还是听听比较好。”
    不然，说不定就错了一辈子。
    段十一笑了，站在这对新人面前，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对小草，撒过三个谎，现在我想说实话。”
    小草表情凝重地看着她。
    “第一个，是从风家救你回来的时候，我说是因为一时兴起捡着玩。其实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自己，觉得心疼，想给你一个家。”
    “第二个，是我总说你很笨，很蠢，学什么都不会，总是惹麻烦。其实，你聪慧又肯用功，正义而善良，是个很好的徒弟。”
    “第三个，是我给你说喜欢说多了是烂白菜，不值钱。”
    段十一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不是的，你每次说喜欢我，我都很开心，心里像飞起了很多彩色的泡泡一样。想多听听，却又觉得拉不下脸，所以老是开口伤你。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好好说话，怕感情外泄会变得让人一击就中。”
    “我很后悔在天牢门口放走了你，或者说，我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回应你。”
    “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从开始到现在都一样，从来没变过。但是我这人太笨了，装腔作势的，让你伤心难过，让你放弃我了。”
    “说实话，我也很伤心，哪怕你看我一直是笑着的。”
    段十一突然觉得有些局促，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扇子，才想起来那扇子早就在天牢门口的时候就碎了。
    叹息一声，他道：“我不太会正经说话，说的话也不是很动听，但是小草啊，我不想你嫁给别人。能不能……”
    停了停，他轻笑道：“能不能不嫁了？”
    小草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回过神，道：“你确实挺不会好好说话的，一说这些话，我都觉得你变得不像你了。”
    段十一抿唇：“一个帅的人，在说真话的时候应该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