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5章


  此后,我们落住这方大院,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四月晚春。
  这一日,辕儿吵着要吃酥饼,我正在厨房做一点儿,准备晚上也好让辕儿解馋。
  “姑娘又亲自下厨,给小鬼头做酥饼了。”娄婆提着一篮蔬菜,高声慈笑道:“姑娘可要为老婆子留下几块,家里的老头子爱吃着呢。”
  “特意为娄伯多做了几块。”我答道,同时将和好的面放入烤炉,又蹲下身子,加上几根柴禾。娄婆是跟了楼逸松几十年的老妈子,她的老伴娄伯就是为我们开门的老管家。
  娄婆放下菜篮,走到灶边:“姑娘想将火烧旺,不用这么麻烦的。”说着娄婆将水缸旁的圆鼓陶罐打开,瞬间一股浓烈油味漫开。娄婆熟练地拿起一把柴禾,将一半柴没入陶罐中,顿时黑黏的油水覆盖住了枯柴。娄婆再将这些带有黑油的柴禾投入灶中,火势顿大。
  我指着陶罐,笑道:“什么东西?我还没见过呢。”
  娄婆把陶罐盖好:“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字,在林子外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的,大家无意间发现它烧起来火大,焖得饭好吃,就带回来放在厨房里。”
  是原油,从石缝间冒了出来,看来这里有油田。我笑道:“这东西用途多着呢!”以后可以叫西柳派人来此开采石油,单是悦来楼的厨房就可得益不少。
  “这油好使是好使,就是气味太难闻了。老婆子闻得时间一久,头就犯晕。”娄婆就着厨房的小板凳坐下,麻利地摘起菜来。
  我也挨着坐下,帮着摘菜:“婆婆刚从城里回来,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林中闭塞,我常常陪着娄婆说几句话,由此了解一些大事。
  “天大的事啊!”娄婆有些激动地说道:“姑娘知道么?皇帝老爷去了,城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
  我一愣,摘菜时不小心掐到了自己的手指,一阵揪心的痛。虽然早有准备皇甫朔将要去世,但它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娄婆继续絮絮叨叨:“听城里的秀才们说,是最小的九皇子当皇帝,要改什么年号,好像叫元昊的。”说着一拍脑袋:“瞧老婆子的记性,刚听的事立马就忘的干净了。不过还真是有一件让老婆子忘不了的事,那个穷秀才还说,皇帝老爷去后,真贵妃娘娘就跟着皇帝老爷去了,啧啧,这样的情深意重真是难得啊。后来,宗室里面的王爷老爷们依着皇帝老爷的遗旨,将皇帝与贵妃娘娘合葬了。大家都说,千古未有啊,皇帝不和皇后葬在一块。老婆子想一定是皇帝老爷喜欢这位娘娘得很,不然....”
  一段时间的发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听不进娄婆说些什么。度测着,皇甫朔当真是心里装着真姐姐,只是他为了做个帝王,将感情埋得极深,深得到了三丈黄土下才肯将真妃纳入。
  “哟,大少爷来了。”娄婆忽地扯来我的衣袖:“找姑娘问学问的,是吧?”
  悠悠抬头,猛地皇甫轩幽黑的眸子直闯入我的视线。一贯寒冰的眼瞳突然微微漫着轻薄水气,浅浅碎碎,只一层水花,忧带寒气。
  我莞尔一笑,拍拍手上的菜屑,整理一下揉皱的罗裙,起身,走到皇甫轩的面前。暖暖的阳光洒在他不屈的脖颈,同时也很快地蒸发了他眼中的水雾。我弯起唇角,托起他的宽大袖口:“以后不要这样用力了,都扯破了,待会儿换了一身衣服,送到我房里补一补。”
  皇甫轩一僵,而后犹豫问道:“三姨,我们付出如此大代价的计划能成功吗?”
  “嗯,”我似乎闻到了酥饼的香甜气:“是不是阵法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皇甫轩的浓眉拧成一团。
  “哎呀,差点忘了要取饼,再晚一刻就要全部变成焦炭了。”顿时我手忙脚乱地从烤炉中取出酥饼,随后一抹额头滴淌的汗珠,回头对皇甫轩笑道:“成功向来只给准备好了的人,皇甫轩,你准备得怎样了?”
  皇甫轩立即垂目,平静道:“请三姨到松林,皇甫轩不才,破阵第一步也无法迈出。”
  出了院子,身后的皇甫轩轻声道:“其实我昨天已知父皇驾崩,母妃随逝。”
  我的脚突然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一滑,右手重重地撑在陈年老松上,凸凹的树皮擦过手心,一阵火辣疼痛。继而便靠着老松不再向前,闷声问道:“伤心吗?”
  皇甫轩的声音清晰无比:“有准备便好。出宫之前就已料到,父皇久病,不过半年之间。而母妃见我与辕儿安顿妥当,必随父皇而去。”
  皇甫轩挥袖一指松韧阵,中气充沛:“请三姨传授松韧阵!”
  随皇甫轩饱昂情绪感染,我亦精神一震:“破阵之诀在于韧,韧者百折不饶。”
  讲兵法,授奇阵,三年逝。
  元昊三年,十一月初一,钩月挂空,泠泠寒光。
  已入冬,身上穿得极为厚重,走在霜冻的枯草上,有一种脆响的脚步声。
  松林中,篝火照映着他不再年轻的脸庞,尤其鬓如霜,沧桑几许。草地上铺着一块陈旧毛皮,柳风倚坐老松,一缸酒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默默地挨着坐下,让烈酒浓香恃无忌惮地飘荡在我周围的空气中,火光映红了我们的脸。
  柳风一抹颔下酒水,幽幽笑道:“扶柳,我马上就要走了,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想了一会儿,我才说出:“一路顺风。”
  哈哈,笑声微弱而断续,像是受了内伤后硬从胸腔挤出来的声音。“扶柳,三年来,一直想着他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头,望着弯月。月沉云间,银辉隐约。
  “一寸相思一寸泪。”柳风突然哀婉吟道。
  心底深处像是被猛地蛰了一下,麻痛不已,锁了三年的记忆如洪水般倾闸而出。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干燥的手,淡若清水的墨香,耳畔回响的柔软嗓音,统统挤进脑海,清晰而敏锐。
  三年中,我也不知,怎的就将爱的、恨的、喜的、哀的情绪全部化成了相思,相思噬骨。
  柳风哀叹一声,转头盯着我,问道:“扶柳,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留下一滴眼泪吗?”
  “不知道。”我很茫然,“我无法猜测出我会何时流泪。”
  后来,我知道了,不是一滴眼泪,而是泪流满面。
  
[长安:杀戮重重(一)]
  元昊三年,腊月初二。
  一月前,柳风依着三年之期,独自离开。而我也带着皇甫轩、皇甫辕及流苏辞别楼逸松,一路风尘仆仆,南下回京。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以让人淡忘了皇甫轩的存在,所以一路来并无人严加盘查,十分顺利地抵达了京师长安。
  长安繁华依旧,只是坐镇皇宫的主人变成了一个幼齿小孩。
  “三姨,我们能不能去吃点好菜啊?辕儿吃了三年的粉条,实在是向换一下口味。”刚进城不久,皇甫辕就拉着我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小声问道。
  我不禁莞尔,的确吃惯了御膳房的小皇子,突然被强制在东北疙瘩里吃了三年的酸菜粉条,再回到京城时难免首先会想到的是饱餐一顿。我眯起眼,打量周围的饭馆,然后笑道:“要吃就去最好的酒楼,不如德胜斋吧。”
  皇甫辕是高兴地拍起手来,可流苏与皇甫轩却是极力地皱起眉毛。
  “又不是去悦来楼,不会有人认出的。”我牵起辕儿的手,欣然走向德胜斋。虽说自家开的酒楼悦来楼的大厨子手艺也是京城一绝,但被人识破身份的可能性也是很大。如今大事未定,因少惹人注意才是。德胜斋固然是菜品美味,价钱却是极高,所以去的客人一般不多。
  捡着楼上靠窗的清静地方坐下。店内伙计很快便倒上茶来,并殷勤问道:“几位客官,吃点什么样?小店品种繁多,以烤羊肉为最。来一份怎样?”
  皇甫辕小嘴咧开一笑:“我要吃两份。”
  伙计一甩肩头白布,高呼道:“临窗一桌,两份烤羊肉。”
  话音刚落,旁边的包厢内乱响一通,声音之大直捣耳膜。细细听来,像是各种声音的大杂烩,轻跳的是瓷杯瓷碗的摔碎声,暗哑的是沉重木桌的倒地声,乒乒乓乓不绝于耳。
  最后却是响起一个稚嫩童音:“今天就砸到这,明天再继续。”
  “本少爷渴了,赶快端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明明是小孩,却硬压沉嗓音,刻意制造威严。不过效果就十分的不理想了,娇嫩童音未消,夹着不伦不类的小霸王腔,委实有些搞笑了。
  我不禁浅笑,招手让伙计走到桌边,低声问道:“这个少爷为何要砸店啊?”
  伙计顿时愁眉苦脸:“天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位小祖宗,隔三差五的就来捣乱。”
  包厢内又是一声瓷杯破裂之声响起,直惊得伙计一颤,双手合十,不住地低头哈腰嘀咕道:“老天爷保佑啊,老天爷保佑啊!”
  童音又响:“掌柜的,你存心欺负本少爷是吧?竟敢拿这种下等奴才们喝的茶叶糊弄我。”
  “今天的菜本来就不好吃,远不及悦来楼。现在还故意给本少爷粗茶淡饭,你们这破店不想继续开下去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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