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司

15 第13章 执手相看


跑马场那一吻定情后,雪泠和陈煦终于又在一起。
    就好像在同一轨道上亲密同行的行星,一颗在另一颗偏离轨道后,矢志不渝地终于等到它回来。但由于惯性使然,他们已无法调整行进的速度以相互配合,使得彼此不再那样近在咫尺,又不至远得让人触碰不到。
    他们……都变了。
    雪泠不可能再做回“陪伴”与他朝夕共处,一切以“煦”为天,情深不悔。她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圈子,包括那些对自幼失怙的她来说胜似亲人的朋友们。
    陈煦的记忆仍大部分空白,单凭那些模糊绰约的影子,很难拼凑出完整的过往。他所了解的,仍是作为“陪伴”和秘书身份的雪泠,而不是以前和现在真正的她。
    他们就像两名起跑犯规的参赛选手,在充当裁判的天神判罚下,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一切自然,恬淡,安静,而又顺理成章。
    也许这便是成人的爱情吧。
    “啧啧啧,”之娴砸舌,“老天爷真没有天理,让你可以和陈煦那样的帅哥一生中谈两次恋爱,却偏偏一次机会也不给我!”她仰头,对着老天怒视。
    雪泠轻笑,“时候未到而已。收起你的□□面孔,之娴。”
    之娴咧她一眼,“喂,离那个名叫罗姗娜的女人远点,最近发现你好像受到了某种不良影响。”
    “咄!你个不良女人,不要在这里口出无状了!”罗律师向来是语声先人而至。
    之娴翻翻白眼,“又不是在法庭上,用不着扮演咸蛋女超人吧?”
    罗律师捏捏她白里透红的苹果脸蛋,“女人,说话小心点,别忘了我空手道黑带三段的身份。”她活动着双手关节,口中不乏空洞的威胁。
    “我怕哟,我……好怕哟!”之娴神情楚楚,一边用手挡住半边脸和罗律师的视线问雪泠,“是否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比较吸引异性?”
    雪泠与罗律师相顾失笑,同时想起了柏年惯常所作的“小生怕怕”状。这两个冤家,相似之处日渐增多呵。
    “陈曦没来?”罗律师问。
    “哈,他被那个叫罗颖的女人缠得紧,外出避难了。”之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对了,她可是跟你一样姓罗呢!”
    “那又怎样?”罗律师闲适地靠在雪泠办公室极其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如果你想和之雅算在一起的话,大可拿我们共同的一个‘罗’字做文章。”
    之娴像被渔人逮住的蚌一样闭牢了嘴巴。心知小妹素来迷糊,频出状况,大多数时候却不来找她这个亲姐而就罗律师和雪泠等。她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加之设计工作有时容不得打扰,乐得推给好友们去费神。
    雪泠好笑地望了难得卡壳的之娴一眼,对着罗律师,“找曦有事?”
    “朋友有个考察项目想请他带队。”
    “他这会儿在马六甲海峡附近,一时可能无法回港。”
    罗律师颔首,忽然问她,“与陈煦怎样了?”便又回到了刚来时之娴提起的话题。
    之娴亦收了嬉笑颜色,与罗律师一起正色望向她。
    雪泠在四只明眸的注视下,轻叹口气,“我们很好……”稍顿,“……要想重新爱上陈煦并不难。”他是那般出色的人物呵。
    那两人明显松口气,互望一眼,忽然都微笑。
    “但……”雪泠又接着说,她看到好友的脸色因自己这一个“但”字而变,有些感动地说不下去。
    “我决定,”她终于续道,“在他真正恢复记忆之前,暂时便如恋人般相处。”
    之娴早忍不住,待她话音刚落便抢着说,“恋人?柏拉图那种的吧?雪泠,我可真佩服你……”
    罗律师打断她摸不着边际的话,语声沉着,“若他永远想不起呢?”
    雪泠沉默,但倔强的神色已告知她们她的心意。
    那么……就永远这样相处吧。
    除了没有婚姻的形式作为保障,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相爱,深知除了彼此此生无法再爱上别人,这就够了。
    至于家庭,可爱的孩子……
    她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摆脱对那些温暖画面的憧憬,无视幼失双亲的她心底里对于家庭温暖无限大的渴望。
    她知道这样的决定对大多数人来讲是十分匪夷所思的。
    “他已经重新爱上了你,难道这还不够?”
    “没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更为重要”,旁观者们大概会这样说吧。
    但他(或她)并没有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不会有这般复杂的感受。
    她爱他,亦知晓他爱她。但表面上的两情相悦后,只有她知道并没有达到爱情的圆满境界。
    她……没有安全感。
    这不是任何的理性剖析和冷静劝说所能克服的。
    那么……试问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即便再怎么爱一个男人,又怎能放下一切,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去与他结合?
    也许她正是那种最最迂腐最最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吧。
    还是小时候,母亲就曾摇着头对父亲说,“我们的小女儿,真真倔强啊!”
    呵,知子莫若母,母亲很早就发现她这点了吧。
    她……无法使自己改变。
    因她的倔强,才熬过孤苦无依的孤女生涯……
    才通过柏年与陈煦的种种考验……
    才打动陈煦而走入他从不对人开启的心门……
    才捱得过漫长的……他完全失忆的日子……
    才坚持听从自己的心,拒绝了情深意重、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陈曦……
    ……
    那么……同样也没有理由,在经历过一切后的现在放弃它,对不对?
    她自己……完全被自己说服。
    另一个完全的认同者,便是陈煦。
    很奇妙是不是?
    呵,并不。
    所以……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陈煦事务依旧繁忙,只是甚少再往各地巡游。
    她爱香港,他便以此为家。
    太阳王终于停下他的脚步。
    柏氏这一年在商界动作颇大,雪泠与柏年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她的总经理室常在香港华灯初上的美丽夜色中灯火通明。
    两人并不是每天见面,但总是尽量为对方留出时间。
    他们像以前一样热衷于电邮。
    所以,当你在高层会议中看到一向严肃的陈煦突然微笑,呵,不要奇怪。
    也许他刚在手提电脑上收到雪泠发来的短信也不一定。
    “煦,今天碰到个小问题。”
    “哦?什么能难倒柏氏的掌权公主?”他对小报赋予她的戏称印象深刻。
    “我们在一商标归属权的官司中败给了烈尚伦,紧接着又在出口纺织品方面与烈氏洽谈合作案。”
    “烈尚伦?”罗律师似乎十分诟病这个名字。
    “横波的前夫,烈氏家族的旁系。”
    “他以此为由提出另寻别的律师辩护?”
    “嗯。此子狡猾至极,与罗律师棋逢对手。”
    “合作案方面……”
    “烈向天全权交给下属处理,显然未把我们放在眼内。”此时的雪泠,对烈氏及其掌门人情况已了如指掌,不复那个自陈煦口中听闻烈氏之名都会觉得很新鲜的青涩少女。
    “放宽心去做,都道哀兵必胜。”他好似一点也不为他们担心,淡淡地说。
    她笑了,却打几个字过去,“你的玩笑并不好笑。”故作薄嗔。
    等了几秒,却没有回应,待再伸出手去敲击键盘,电话却响起。
    是陈煦的号码,她不出声地轻扯唇瓣,按下通话键,“煦!”
    他沉静的声音自那边传来,“是否今天疲累到不想再加班?”
    她抿着唇,笑而不答,不肯承认引他致电过来。
    陈煦低低的笑声轻响在她耳侧,“等我一会儿,马上到。”
    他们驾车夜登太平山顶,俯观世界四大夜景之一的香港夜色.
    晚风徐徐,吹动她鬓旁柔发,脸部的线条在月光下更显清丽,色若春晓。
    他忍不住向她俯下身来,采撷她那不可思议的甜蜜柔软。
    半晌,雪泠面色酡红,微微喘息着靠在他怀里。
    两人望着无尽黑夜中闪烁如群星的万家灯火,双手紧紧相扣,心中莫名平和喜乐。
    “雪泠……”陈煦唤她。
    她抬头,看到他墨色眼眸中无限的渴望。
    她和他……同样早谙世事,很久不曾有过“家”的归属感与温暖。
    她踌躇着尚未张口,又被他轻轻一带紧紧贴在他胸口,那细密的吻便落在她额顶,发上,“对不起。”他接着道。
    她的眼睛里陡然升起水雾。
    骄傲的陈煦,因一时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而向她道歉。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答应了他。
    但……她以前有没有说过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在某种程度上。
    他知道她还远未准备好,所以开口阻止她说出那些可能会令自己后悔的话,“梅姨央我替她到宝莲禅寺进香,可要同往?”
    她感激他的体贴,眸中荡漾着柔情,“好。”哪怕是九霄云上,抑或是七层地狱,在陈煦那样深沉温柔的目光下,她也要跟随他而去吧。
    两人久久对视,胸中满溢对彼此深深的情感。
    接着她转过身,向后轻轻靠回他怀中,头顶刚好抵住他下巴,“小时候陪妈妈去灵隐寺听高僧讲禅,只得一知半解,惟对佛家‘六如’印象深刻。”
    “哦?”他倒未曾听闻。
    雪泠微微一笑,“佛有‘六如’,一如深溪虎,二如东海龙,接下来依次是高柳蝉,巫峡猿,华亭鹤,潇洒雁。当时尚年幼,却心想若有人兼具这六如之能,定是我此生的不二的良人了。”
    语毕她感到陈煦的胸膛微微震动,随后听到他浑厚而又清朗的笑声,“看来要想成为雪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我的道行还远不够。”
    他拥得她更紧些。漆黑的夜里,静得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
    空气中充满着无法言传的浓情蜜意,随着那无边的黑暗,悄悄弥散开来。
    雪泠不禁在心中低语,“煦,你在我眼中早就超越了‘六如’,独一无二,不可人昝越。所欠的……只是找回那部分记忆而已。”
    周末他们总爱在农庄独处。
    陈煦不知从哪里找来李渔金陵旧居“芥子园”的略图,起意对农庄小修。
    雪泠也来了兴致,陪他一起尽寻雅物,又在一起设计画图。
    农庄本是中式仿古庭院,如今虽改换新颜,装嵌了各地拍来或淘得的木制雕花门窗,却愈发古意盎然。
    有别于笠翁书房以一段枯梅制成的几可乱真的梅窗,陈煦的书房却是一幅阳春白雪图。那光芒万丈的太阳,与冰清玉洁的白雪,相得益彰,极为和谐地并列其上。阳光虽炙烈,却不能使雪融化分毫。雪虽清凉,却也不会减损太阳的半分热力。两者一天一地,遥遥相望,却使人观之只觉情深无限。
    旁边一幅草书,“只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雪泠正看着那阳春白雪图与题词发呆,陈煦的声音于背后响起,“就将‘农庄’易名为‘伊园’可好?”
    她只是摇头不语,走过去将头面埋在他胸口,一径耳鬓厮磨着,无限缱绻。
    李笠翁的伊园乃是伊山别业,你……却是为了我吗?
    一直以来,他们有默契地并不提起往事。
    她不希望给他压力,从不讲述过往种种。
    她……盼望有天他自己能想起一切。
    可……难道还是错了吗?
    “煦,我是否太过执拗?”她仍埋着头,声音压在他胸口而显得有些闷闷的。
    他轻笑,“也许……”望着她陡然僵硬的肩头,“……但这样才是我熟悉的雪泠。”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笑意。
    四目相对,两人忽然心生灵犀,都是面色一变。
    熟悉?
    她迟疑地说,“煦,你刚刚说什么?”声音竟有些颤意。
    他缓缓摇了摇头,尚理不清心中思绪。
    那一瞬间,仿佛见到有个白衣笑颜对着他,盈盈素手持着杯水药丸,“您该吃药了!”低柔的声音透着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他……想起来了?
    陈煦回神,望向雪泠无限期待的双眸,“你……实在不是个好陪伴,”稍顿,才抑下满腔热情,尽量以平淡的语调接着说,“但不得不承认,有当名好护士的潜质。”
    她愣了片刻,低呼一声,重纵体入怀,搂住他的脖颈,泪水簌簌而落。
    过了好久,她才又问,“想起了……全部?”
    陈煦沉默了半晌才答,“不,只是些模糊的影像。”他实在不忍见她失望的模样。
    雪泠却无哀颜,反之欢欣雀跃,“煦,我好高兴!这已比我想的……要好太多。”
    他望着她的如花笑颜,禁不住再度将她揽回怀里,无限怜惜地轻吻着。
    时光便在两人的静静依偎中,悄悄逝去。
    易名后的‘伊园’仍时有 ‘不速之客’造访。
    陈煦虽对柏年等素来亲厚,其尊贵的王道之气却一直令人不由自主地敬畏。
    如今有雪泠在侧,总消弭些他们的拘谨与不自在,不再重足侧目,噤若寒蝉。
    当然,他们也乐得陈煦偶有事离开片刻。
    这日他刚走开去接通电话,罗律师便整个人没形象地成大字型瘫在沙发上,极尽舒服之能事,完全不复法庭上背脊始终挺直,舌战群雄的模样。
    “今天是哪阵风将你们一道吹来?”雪泠笑问。
    她指的是冰炭不同道的之娴与柏年。
    两人对视一眼,又有默契地调开视线,均作出一副竖子不屑与谋的姿态。
    罗律师似笑非笑,完全置身事外地看戏。
    却是柏年先开口,“公主殿下,还不是您老人家的‘急急如律令’?烈氏刚来了消息,我来报讯的。”
    “哦?”雪泠正色以对。
    “烈帅的意思……”柏年正待道出详情,忽瞥见之娴聚精会神的眼神,骤然停住。“罗律师嘛……深谙缄默守密之则,倒不妨事。至于剩下一位……”他故作迟疑后说,“咳,雪泠,有道是‘六耳不同谋’……”
    “哼!”柏年的话被之娴毫不文雅的冷哼声打断,“雪泠,别和这种‘半部论语知天下’的家伙共事了,只知‘版版六十四’,丝毫不懂得变通,又能带领柏氏到得了多高的境界?白白浪费你一番心血!”
    两人话音未落,罗律师已抚掌大乐,雪泠亦莞尔。
    这一对欢喜冤家,斗嘴已斗出水平,熟语用典等有时精妙地让‘第一名嘴’罗珊娜也自叹弗如。
    陈煦回来后柏年不敢再造次,几句话便交待清楚状况。
    之娴一直等到他们谈论完公事才悄悄拉雪泠在一边,“看那个家伙,便会‘无佛处称尊’,一看见你家的太阳……”
    雪泠已笑到肚疼,“之娴,恭喜你......”她犹笑不自抑,“终于会四个字,五个字的讲话了!”
    陆明姗在时她们常引经据典,畅谈所有。
    之娴在旁插不上话,气得恨恨道,“待我哪天也去恶补几日,到时候也四个字,五个字的讲话!”说完便眯着眼作洋洋自得状,仿佛自己已然到达心目中的才女境界。
    当时她与陆明姗相对错愕,后会意大笑。
    之娴这段豪语,曾在当时他们这个圈子里引为笑谈。
    雪泠回忆往事,面带微笑。
    其实,之娴大可不必如此。她的率真,开朗,热情与活力,已经胜却所有。她本人亦不啻是圈子中欢乐的源泉所在。
    只是,如今陆明姗已远嫁,陈曦又……
    想到曦,她笑容顿敛。还没……回来吗?
    这时却真正有不速之客造访,她们于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陈曦的母亲一进到伊园的大厅中,立刻感受到那种轻松闲适的氛围。
    她自己却面色凝重,正义凛然地仿佛某个要赴战场的女斗士。
    她故意不去看陈煦,径直走到雪泠面前,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狠狠地给了雪泠一巴掌。
    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动作,离得最近的之娴拉开了她,罗律师敏捷地自沙发上跳起,柏年走至她与雪泠间挡住去路,陈煦则大跨步走过去,将雪泠揽在了怀里。
    然而她接下来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慢慢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陈煦上前待扶她,她却瑟缩着向后一躲。
    他无奈,点头示意柏年。
    柏年会意,将她扶至座椅上。
    陈煦回到雪泠身旁,怜惜地审视着她脸上的红印,“我叫他们拿个冰袋来。”
    雪泠却摆手,“不妨事。”她走到陈曦母亲身旁,蹲下来对着那兀自埋首轻泣的贵妇道,“伯母,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陈曦母亲双肩一颤,半晌,才抬起头来,紧紧攫住雪泠的双手,“帮我劝劝小曦,别再去各处冒险了!”
    面上无限哀怨悲慈,完全不复刚刚的气势。
    这时的她不再是什么贵妇,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的母亲而已。
    雪泠端详着她,完全能理解她的感受。
    一个母亲,最不能接受地便是自己的爱儿受到伤害吧。
    她对陈曦因失爱远走的痛,绝对大于他因爱停留的感激。
    对于始作俑者雪泠,怎么能放过呢?
    哪怕……她的身后是不可冒渎的陈煦。
    “曦上个礼拜打电话说月末回港。我……会尽力劝说他的。”雪泠柔声说。
    除了……爱,她愿意为陈曦付出一切。
    他……应该会听她的话吧。
    等陈母情绪稍和,柏年先送了她回去。
    之娴与罗律师不明就里,陪了雪泠一阵后,也知趣地告辞。
    她的脸侧已微微红肿,鬓发稍乱,愈显楚楚可怜之姿。
    陈煦亲自拿着冰袋给她敷贴,眼中满是歉疚,“都是我的错。”他轻轻道。
    虽然没有记忆,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与过去的事有关。
    雪泠微微一笑,“不,谁的错也不是。”
    她抽出被包容在他掌中的手来,略侧身,躺在他膝上。
    事已至此,又何必怨恨老天无良?
    她相信曦……不会令她为难。
    接下来,只要告诉他令她为难的事包括…….他而已。
    结束短短休假后的雪泠公事一箩筐,没等来陈曦,却先迎来了之娴。
    最近她们都忙,虽在同一间大厦,却几乎没好好说过话。
    “公事?”正因为是之娴,她才不顾礼仪,低着头边在文件上签着字边问。
    “私事。”之娴的声音异常温柔,不复平日飞扬活脱的语调。
    雪泠有些诧异,抬起头,“不会是红銮星动,准备嫁人了吧?”她逗她说。
    出乎意料地,之娴却没有反驳,反而面上升起一抹娇羞的红晕。
    雪泠这才惊得放下笔,“真的?”
    也太快了吧!
    何况也从未听之娴讲过她有跟人拍拖。
    “何方神圣能降得住你这个猢狲?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之娴略羞赧,“他姓陆,陆卓生。”
    看来恋爱中的女人不仅是美丽的,还是温柔的。雪泠在心中叹息着重新诠释着那句人所周知的熟语。
    之娴整个人的味道都变了,举手投足散发着不自觉的女性魅力,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但……屈指算来,不正是六个月前她才亲口对她承认过对柏年有好感?
    想到这里,雪泠不禁笑了。
    不愧是叶之娴!
    在所有人眼中精明强干的陆明姗花了六年时间做到的,她只用了六个月而已。
    也就在数周前他们在伊园斗嘴,她和罗律师还在怯喜这对欢喜冤家进展神速,不料今天却……
    “柏年知道了吗?”她想到这里问。
    之娴却眼眸一黯,“告诉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我的手帕交!”那凶巴巴的语气登时又回来了。
    雪泠不喜反忧, “之娴,当真想清楚了?”
    看来她高兴得太早。这个傻丫头,正与明姗反其道而行。
    “嗯。”之娴点头,斩钉截铁。
    雪泠叹气,合上手中的文件。
    “嗳,你不忙了?”之娴不明所以。
    雪泠摇头,“是很忙……”说着叹口气,“但我想有必要抽时间跟某个小女人好好谈一下。”
    她们相视微笑,既为莫逆,许多话不用多说。
    她们两个换上T恤衫和牛仔裤,脂粉不施地走在街上。
    “去哪里?”雪泠打定主意今天随着之娴。
    “嗯……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就随便走走好了。”
    于是她们像两个少女般压开了马路,好像距上一次已有半个世纪之久,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对路边的小食摊每一个都不放过,很快她们便一手大啖着烤玉米,另一只手拿着糖葱薄饼和木瓜汁,吃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走着走着,来到了“相见欢”的左右。
    雪泠想起在茶餐厅做工的时日,唇角浮起了微笑,“去看看?”
    之娴欣然应允,于是两人起步走去。
    还是那片食肆,人声鼎沸,生意兴隆,却比记忆中的相见欢不知小了几倍。仔细打量,只招牌换了新的,门面桌椅都没什么变化,而那屋内墙壁已被熏蒸地略微有些发黄了。
    老板娘还是那副急脾气,“阿华,也不懂得招呼客人!唉!”一边叹着气,一边挪动着日渐蠢笨的腰身过来,面上堆笑,“两位,用点什么?”
    她……已完全认不得她们。
    雪泠与之娴面面相觑,还是雪泠先反应过来,“那……先要一份猪润面,一份滑溜肠粉,外加两杯奶茶。”
    两人找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打量着周围。
    菜很快上来,可天晓得,她俩的肚子已经什么也装不下了。
    之娴对着肠粉直愁眉苦脸,雪泠轻声道:“多少吃一点,不然会有人被老板娘骂。”
    她点头,想起了以前大厨最怕遇到胃口小的女客人,不禁微笑。“唉,算算你我也算苦尽甘来,出人头地了!怎么老板娘对我们一点印象也没有?”
    话音刚落,像是配合之娴的话,就看见老板娘在恨K年轻伙计的脑袋,“你说说你,年纪轻轻就头脑这么迟钝,让我怎么说你好呢!知道‘柏氏的掌权公主’吗?那个…….叫什么雪泠的,还有她的好朋友,设计的东西都死贵的那个,就是从老娘我这里走出去的!所以说嘛,人一定得努力,不然就……”
    又有一拨客人结帐,同时有新客人进来,老板娘的数落就此曳然而止。
    她二人相顾失笑,勉强吃了几筷后悄悄离去。
    到得外间才敢放声大笑。
    原来,普普通通的她们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老板娘口中的正面教材。
    “设计的东西都死贵的那个,哈!”之娴笑到肚痛,“对了,雪泠,你得好好谢谢新周刊啊!这个外号被他们传得这么响,活像本港的葛瑞斯凯丽王妃似的。”
    雪泠但笑不语,很宽慰能看到她今次终于真正开怀。
    “下次,我们都穿‘死贵’的那种职业装,说不定能帮她唤起记忆呢。”之娴还在兀自遐想。
    雪泠转身望着“相见欢”那熟悉的几个大字,心中无限感慨。
    当日打完最后一次工,在夜幕中凝足回望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还记得自己在心中无数遍默念“相见欢,别亦难”几个字,祈祷职场新生活的顺利。
    后来……人的命运,当真无法预测。
    “雪泠!”之娴见她俏立风中,痴痴发呆,不禁唤她。
    雪泠乍然回神,对着她微笑,“之娴,我们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呀。”
    之娴亦正容,“这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个柏氏基金,你帮我关照过对不对?”
    雪泠轻偏臻首,不承认却也不否认,“最后拍板的是陆明姗,要问问她去。”
    两人视线相交,俱都笑了。
    她们都知道,陆明姗不是那种只凭雪泠一句话便无端给予别人柏氏基金资助的人。
    之娴轻声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雪泠紧握住她的手,“若要真说起这两个字,怕是到天黑我还在这里重复地说个不停。”
    之娴便有些激动,很快感染到雪泠,两人便在对方雾气氤氲的眸子中影像愈发美丽起来。
    “你……不同意我结婚对不对?”之娴问她。
    雪泠刚要开口,忽然记起陆明姗的话“即便是朋友,也不能代替她决定什么”。她叹口气,道,“我是不同意……”
    之娴的表情便有些僵硬。
    “……可即便你嫁给别的什么人,我的态度恐怕都是一样的,”她终于说完,看着面前的那个小女人终于泫然欲滴。“因为……以后你就和明姗一样不再单属于我们了呀。”
    之娴释然,过来拥抱她,“我就知道你会的。”
    雪泠轻拍着她颈背,心中微叹,之娴,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身为朋友的我,只能无条件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未几与陈煦谈到此事,他也认为之娴不可对婚事操之过急。
    雪泠轻喟,“之娴看似大而化之,实则心中比谁都明白。我未挑明劝她,就是怕起到反效果。通过和罗律师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希望能让她在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里考虑清楚,悬崖勒马,尚不算迟。”
    “那可怜的新郎倌呢?”
    “那可怜的柏年呢?”雪泠模仿他语气反问。
    他讶于她这样调皮,凝眸望她。
    雪泠便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忍住笑意,“我承认……这种想法比较自私。可……毕竟柏年是我们自己人,对不对?”
    陈煦笑了,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揽入怀中。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感觉无限温暖,不禁喃喃道,“希望之娴……也能这样幸福。”
    陈煦心中却有所触动。
    雪泠她……把之娴,柏年,罗律师,陆明姗等都看作自己的家人了吧。
    他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惜,想把她完全纳入自己的呵护之下,再也不受任何孤离之苦,“雪泠,嫁给我吧……”他脱口而出。
    雪泠一震,半晌没有答话。
    陈煦略有些苦意,仍强笑着,“对不起,我……”他想说自己才是真正操之过急了。
    她却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晶莹的泪珠,“我愿意!”她的声音很轻,清晰而坚定。
    那一瞬间,他仿佛得到了上天最大的恩赐,竟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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