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

    汤黎那一瞬间，呼吸一滞。
    不用祁三提醒，她也知道，祁容宣有一位白月光女神。
    只是看祁容宣追着她热切又诚恳，她一时给忘了，他心中还有白月光这件事。
    祁三仔细地盯着汤黎的表情看，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偏偏这个汤黎实在沉得住气，在听闻自己的长相与新婚丈夫的白月光有那么几分像，竟然什么表情也没有。
    是她真的不在意，还是强装的淡定？
    祁三上下将她打量，眼前的汤黎，今年也才23岁，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祁三决定再下一把猛料，“他当时对那个女人便是死心塌地，为了她拒绝了爸安排的婚事……你应该不知道吧，他单身这么多年，就是为她守身如玉。”
    祁三盯着汤黎的脸看，意味深长地说：“直到遇见你，他便想要结婚了，七弟妹，还是你算是沾了某个人的福气呢。”
    可不是沾了福气嘛？既跟那个女人长了几分相像，然后又是虞氏家族的女儿出身，要貌有貌，要背景有背景。
    天时地利人和，便娶了做祁家的七奶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汤黎嗤笑，连她都觉得，自己的确是沾了那个白月光的福气。
    当然，重点是她知道，祁三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因此汤黎不会太计较她故意透露祁容宣的情史。
    祁二爷在今年秋秘密入狱的事，汤黎是知道的，祁三身为祁二的亲胞妹，自然会恨上祁容宣。
    而现在，汤黎嫁给了祁容宣，便也是跟祁容宣一个阵线的了，祁三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三姐这话说的，”汤黎微笑回视她，“若是与我那么像，当初何不把她带到虞家，毕竟我母亲的样貌，与她或许是很像的呢？哦，说不定会是表姐妹？”
    谈及虞家，祁三便不说话了。虞家，不是她能谈论的。
    身份地位就摆在那里，这让祁三立即想起，眼前的汤黎，再怎么“上不得台面”，到底还是虞家的千金。
    祁三想把这话题揭过去，不想汤黎却不放过她，“三姐说得这么神乎其乎，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或许是表姐妹也说不定？”
    “你要看什么，难道身为女人你就不介意不嫉妒吗？”祁三拒绝出示照片。
    汤黎暗道一声果然，果然是没有照片，就凭着一张嘴造谣。
    早就该想到的，如果真有照片，祁三早就拿出来作证了。这远比她说多少话来得有用。
    汤黎学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三姐，胡乱说话，我可是会告诉容宣的，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对我讲的，我会以醋意问他谁是白月光。”
    “七弟妹！你……你”祁三难堪又心虚，“你还是别去说了。”
    只要汤黎一说，老七立刻就会知道是谁在乱嚼舌根……想到幼弟那些残酷的手段，祁三顿时闻风丧胆。
    犯怂，“弟妹，那个……刚才是我记错了，想岔了，那个女人，跟你完全不像的……是我记错了……”
    汤黎看她讪笑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下不是不失望的，还以为来到祁家有得宅斗呢，没想到祁三大姑子居然这么不经斗。
    “谢谢。”汤黎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谢……？”祁三傻眼，谢她干嘛？
    汤黎好脾气地笑笑，却不打算告知原因。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
    谢谢大姑子提醒祁容宣心里有别的女人。好叫她清醒地记住这一点……永远都不要，对男人再次心生感动。
    只是祁容宣刚走到拐角处，就看到祁容宣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了。
    汤黎仿佛对着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客气又疏离地对他点头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至于他站在这里多久，是否听到了，又关她什么事呢？汤黎这厢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料手腕一紧，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手，有点儿冰。
    他看向祁三的时候，眼神更冰。
    但是回过头来看汤黎的时候，他浅色的瞳仁里，只剩下焦急和想要解释的急切。
    “黎！听我解释？”他说。
    既已经是夫妻，她又怎么会不给他面子？对他，汤黎还是很客气的。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抵达机场的时候，他给她买水的听从，在民政局询问可不可以留下照片的征求，汤黎想啊想，他这么照顾她的感受，那她总得给他好脸色，听听他的想法。
    “嗯？你说。”
    虽然，她觉得，这个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有白月光嘛，有就有嘛……反正她……也不是该在意的。
    而且全国人民都知道他暗恋一个人，为她守身如玉，这个传闻，汤黎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还能解释什么呢，解释说，他没有爱过谁吗？如果为了讨她欢心而故意否认的话，汤黎想，她可能会看不起不坦诚的祁容宣。
    “我没有白月光，我暗恋的那个人，是新加坡的戈家大小姐，现在，我只对着你，从身到心，从思想，到灵魂，只为你忠诚。”
    郑秘书捂住嘴，以免让自己惊吓出声。
    天哪，七爷果真是个勇士，居然亲自对新婚娇妻说，他曾经爱恋某个女人，甚至把那个女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都告诉她！
    是该说他太坦诚，还是该说他存心挑衅，给新婚妻子找不痛快？？
    任何一个男人，就算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前任，在现任面前，都不应该提及，一切都该烂在肚子里。
    谁提谁就死！神仙也救不了！！
    说起来啊，跟直男谈恋爱，最糟心的莫过于此了。
    连祁三都很震惊，而后大喜！她都想拆散这对新婚夫妇，没想到祁容宣自己作死啊！
    其实之前第一次见面时，祁三对汤黎的印象还挺好的，想着她只是空有美貌，又是小门小户出身，嫁进祁家的话，对祁容宣来说，只有害，没有利。
    毕竟她没有家世背景，无法助力祁容宣的势力，而且只会让老爷子对祁容宣更加失望，父子俩关系愈发冷漠。
    谁知道汤黎竟然是四大家族之女……祁三决不能坐以待毙，看他们珠联璧合。
    这厢等着看祁容宣作死，今天登记结婚，明天办理离婚。
    不是吹的，女人的心有多脆弱，嫉妒的时候就有多强烈，越嫉妒，就会越伤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一个女人在情感上的承受能力。
    郑秘书也深知此道理，毕竟他是一个有老婆的人了。
    他捂着脸看汤黎发飙。
    然而，1秒、4秒、30秒，1分钟、2分钟过去了……汤黎岿然不动，脸上的表情，可谓五彩缤纷。
    有惊讶，有好奇，有羞窘，有尴尬，唯独没有生气、愤怒、厌恨等负面的情绪。
    怎么肥四？？难道，丈夫对她坦诚心里有别人，她竟还不伤心吗？
    除了不爱，没有别的理由了。
    郑秘书非常惋惜地叹气，可怜七爷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也有无法获得佳人芳心的时候。
    其他人猜测纷纷，却没一个猜得到汤黎不怒的原因。
    汤黎还是有点懵的，万万没想到，祁容宣暗恋了那么多年，守身如玉了那么多年，居然是前世的她？
    这也太魔幻了……别说生气，汤黎更多是尴尬。
    汤黎此刻比较逃，“额，我想……我想回虞家去。”
    祁容宣也没有问为什么结婚了不在他家里住，他拿起车钥匙，柔声对她说：“好，我送你。”
    坐上车子，将那个匪夷所思的真相消化完毕后，汤黎冷静下来时，猛然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主动对她交代以前暗恋的人姓甚名谁？为什么作死主动告知？他看起来，可不像蠢笨的亚子！
    除非，他知道这样说，能够最快地消除她心中的不舒适。
    可是，为什么说出他以前暗恋的女神是戈离，就能解决问题？
    除非，他知道了她是……汤黎一个激灵，顿时不敢继续深想。
    但……怀疑的种子，却已经在心中发芽了。
    ……以下内容重复，明早替换……至今为止，没有哪个名媛闺秀能入他的眼……额，别说名媛闺秀，便是他的历任太太，都没有让他喜欢的。
    所以，小门小户出身的汤小姐恐怕要受到刁难了。
    等等……汤黎如今是虞家的女儿的事，祁老先生是知道的，本该是门当户对的良媳人选，但因为祁三在老爷子面前说了许多汤黎是从贫民窟养大的，教养欠缺，恐怕登不上台面……
    祁老先生对掌权人的妻子相当重视，祁家未来的掌事主母，怎么能是那样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他气归气，但还有理智，想着，七子虽然他并不喜欢，但七子的品行，他却是信得过的。
    他那样眼界高的人，当真会找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做妻子吗？
    祁老先生存着疑惑，鹰眸沉沉地盯着祁三。
    祁三差点被老头子的目光压迫得抬不起头来，她狠狠掐着大腿，拼命让自己保持镇定，说：“七弟他由来……不爱与您往来，或许他心中积怨不满已久，所以……”
    所以胡乱找了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女人，想气死老爷子。
    说到积怨已久，这个的确存在。祁老先生绷了绷脸，眼神冷漠严峻了几分。
    祁三姐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老爷子对以前那件事很在意，每次提到肯定要生气，祁容宣也会倒霉。
    当年那件事是老爷子和祁容宣父子俩不合积怨的起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说来也话长。
    且看汤黎，走近了，老爷子将她的容貌尽收眼底，不仅暗暗赞赏，这容貌长得挺标致。跟祁容宣那出了名的俊美倒也十分登对。
    两个人站在那里，一看就像金童玉女一样般配。
    祁三姐脸色变了变，暗暗咬牙，忘了老爷子是个资深的颜控，当年他对历任太太都没有感情，不过他是个很看脸的，虽然对太太没有感情，但这不妨碍他因为她们的美貌而将她们娶进门。
    显然汤黎这美貌也是千里挑一的，一等一的好，才能因为美貌入了老爷子的眼睛。
    美人赏心悦目，看着心情倒也缓和了些许，但老爷子想，作为公公，架子还是要摆足的，又低又重地咳了一声，客厅里的佣人们顿时抖了一抖。
    没办法，老爷子太威严了，人们听到他的呼吸声，都是提心吊胆。
    这是一个下马威。
    如果是一般女孩子，这时大概会被吓到腿软站不稳。
    若是机灵一些的，会忍着惧怕，谄媚讨好地去给他端茶递水，争抢着表现。
    又或者直接吓傻了……
    然而，我们汤黎汤小姐，任老爷子威严冲天，她也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光明磊落地上前去给老爷子见了礼，声音清脆明亮，“您好，我是汤黎，容宣的妻子。”
    握着她的那双手忽然微微一颤，祁容宣蓦然望着她。
    没有料到，她会跟着他回家，然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向所有人介绍，并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他心海翻涌，神思震动。
    老爷子眉头一动，浑浊深沉的眸子闪现一抹意外之色。
    不错，竟然有人，初次面对自己，居然是这幅态度，而且没有被吓到。
    再看眼前女孩亭亭玉立，年纪不大，但态度落落大方，说话不卑不亢，眼神清亮坚定，像磐石一样不可动摇。
    ……这丫头，倒是挺好的嘛……老爷子心情有点复杂，想不到有生以来，能遇到一个不怕自己的小丫头。
    他的历任太太畏惧他的威严，而儿女们也畏惧他的强权。
    只是碍于亲情孝意，不得已硬着头皮假意亲近。
    而秘书助理之类，是专业受过培训，加强心理素质的，然而面对他时，汇报工作时，声线还有时会忍不住要发抖。
    想不到啊……老爷子感慨了一下，对汤黎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顿时消除了。
    低咳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坐下吃饭。”
    汤黎应了一声是，便与祁容宣两人携手落座。
    祁三姐懵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盯着汤黎看，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到底是自己的老父亲，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某些做法和行为？
    祁三姐差不多确定了老爷子这是认下了汤黎这个七儿媳了
    祁三心头恼怒，回头看了看方桌一侧空了的位置……如果二哥没有被秘密送入牢房，他现在应该坐在这里吃饭的。
    祁容宣！
    祁三捏紧了筷子，就是他把二哥送入监狱的！她绝不可能让祁容宣好过！
    心里不管再恨，表面上还是做足了姿态，她表现出一副姐姐对弟弟的友爱和善，说:“七弟决定成家了，怎么不先告诉家里呢，一直最关心你的终身大事的人是爸，你想要结婚也不先提前说一句，害得他老人家担心着呢，也不能给你们备上新婚礼物。”
    她一副笑眯眯，开玩笑的样子像是打趣，但是汤黎也知道，祁三在指责祁容宣先斩后奏，不尊重长辈。
    祁容宣一时没有说话，他沉默着。
    想要他给老爷子报备结婚？不可能的。
    父子俩一直以来感情不和，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祁三拿出来说，对比明显，使气氛越发僵冷。
    汤黎叹气，以他那嘴笨的样子，只会沉默，岂能说的过那祁三姐？
    夫妻本是同林鸟，如今汤黎跟祁容宣算是一伙儿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没有理由放任他背着黑锅不管。
    于是汤黎站了起来，亲自倒了三杯酒，递了一杯给祁容宣，想跟祁容宣一起敬老爷子。
    祁容宣也聪明，懂得默契，虽然他并不情愿与老爷子有什么互动，但既然是汤黎的意思，他也会如她所愿的。
    “爸，领证这事，是我们着急了些，一时忘了向您提前告知，请您见谅。”
    汤黎的酒量是不错的，因此她倒了一大杯白酒，也能豪气干云地把酒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还别说，酒桌上拼酒其实还挺有豪气的，如果对方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却刚好看见对方豪气的酒量，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对方升级好感，叠加欣赏，直接引为知己！
    显然老爷子是个城府深的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不可能被她两杯酒就给灌得神志不清，但他的确对汤黎这个七子媳妇叠加了好感！
    第一重好感，是小姑娘磊落的气度和胆量。
    第二重好感，是她酒量的豪气冲云，酒桌上千杯不倒的老狐狸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感。
    第三重，是祁容宣这么沉闷寡淡目空一切的人，竟然能被汤黎带动。老爷子很意外很讶异，七子与他积怨已久，从不爱互动，喝酒是不可能的，赔罪认错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此时没有抗拒，顺从地应了汤黎的话，站起来向他敬酒。
    老爷子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就有了计较。不管这个儿媳妇出身如何，光是她能带动驱使老七，那她就是个宝贝。
    看着老七那样沉闷的人，站在汤黎身边，眼中都有了神采，不像平时那样疏冷淡漠，没有生气。
    祁老先生心中叹息，老七既然娶了这样的妻子，如此他也能放心了……
    祁容宣看着老爷子不吭声地跟汤黎拼酒，罕见的没有借题发挥，他抿唇，这不是老爷子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