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人要出嫁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二)


    梵铃一般的太阴咒文回荡于天地之间,和风缥缈,渐入云霄。
    琉雨施鸢挽手结印,于指尖凝作一朵赤火金莲,扬手祭上半空中的太阴令下。赤火金莲缓缓合拢,将太阴令包裹于莲瓣之中,太阴令间涌吐出的辛红光芒直射进金莲蓬心,霎时,丝丝缕缕的血红脉络即蜿蜒生出,一瞬而密布满了整朵金莲的十二片透明莲瓣。
    那脉络似是带动着心跳一样,明明灭灭,一颤一颤的跳动着。
    金莲再次徐然绽开,骤然间,金光冲天,红芒铺地。
    “雨丫头,我来替你去死!”电光石火之际,但见白宣手擎流光仙剑,纵身一跃,跳上祭台,将琉雨施鸢一掌推出,抛落下祭台。
    继而,金莲大展,数丈长的莲瓣垂下祭台光墙,将祭台包拢罩起,凝成一方结界。
    琉雨施鸢蓦然大惊,急扑上结界大呼道:“白宣,白宣,你出来,不要,不要死!让我去死,好不好……”
    那透明的金光结界犹如一道钢铁铸成的堡垒高墙,任凭琉雨施鸢如何的拍打撞击,它依然纹丝不动的笼罩在那里,没有任何缝隙可寻。
    白宣费力的以流光剑强拄着身体,回头望向琉雨施鸢,一笑道:“换命之术,本为逆天,可是,雨丫头,于我来说,天下苍生,亦重不过你,万世可负,尔,不可欺。从今往后,你人生的每一天,都是我给的,太爷我要你永远都快快乐乐的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一个真正逍遥无忧的琉雨施鸢。这是我的遗言,我要你记住了,记住了!”
    一道深红色的强光自太阴令中翻滚涌出,兀然压下了白宣的身体。白宣蓦地双膝跪地,‘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他双手撑地,慢慢的盘膝坐稳,闭上眼睛。
    红光越来越浓,白宣的身形渐渐化淡,不到片刻,即销散为了一簇簇的白光星点,浮灭于金莲结界之中。
    琉雨施鸢大哭道:“白师叔,师叔!师叔……”
    一如当年一般,她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宣再一次的为她而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铺天盖地的鸣雷大雨滂沱落地。
    不周山千百万年所生出的维系着天下苍生命脉的灵气,正如洪涛漩涡一般的被太阴令所吸收着,巨大的青碧色的灵泉翻滚不止,灌入阵中。
    而金莲的莲蓬中心,一条泛着金光的黑鳞烛龙缓缓生出,血肉渐充,身形渐实。
    须时,黑鳞烛龙的心脏处微微跳动,即生出了些余脉搏。
    又待了半晌,黑鳞烛龙周身的黑雾弥散,化为人形的烛九阴赫然生成!
    琉雨施鸢又悲又喜的直望着烛九阴在结界之内渐生血肉的复活过程,极大的情绪落差已经刺激的她丧失了任何语言能力,只是‘啊、啊’的自脖腔间发出了一些微弱的声响。
    金莲徐徐变暗,莲瓣结界拂风消失,太阴令的红光顿停,将近枯竭了的灵泉之气亦散乱的重新入山,烛九阴平躺于空空荡荡的祭台中央。天地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初始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
    琉雨施鸢笨拙的爬上祭台,踉踉跄跄的行了几步,忽双腿一软,瘫坐于地。
    烛九阴,终于复活了!
    琉雨施鸢连爬带滚的艰难行至烛九阴的面前,轻声叫道:“阿父,阿父?”
    烛九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琉雨施鸢顿时大急,摇晃着烛九阴的身体呼唤道:“烛九阴,阿父!你醒醒呀!阿父!”
    烛九阴仍旧躺在那里,如死人一般。
    可是,明明他是有脉搏,有呼吸的呀!
    他没有醒过来。
    琉雨施鸢绝望了。
    一定是在运行此阵之时,白宣突然闯入,强行换出了行祭之人,以致影响了往生阵的阴阳阵气,遂使得此刻烛九阴的肉体虽成,灵魄却残,而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了。
    现在的烛九阴,只是一个活死人。
    琉雨施鸢紧紧的抱起他来,用脸颊贴在他的脸廓上,感受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他依旧是活着的,他会醒来,总有一日,他一定会醒来的。
    长留仙山,青阳神宫。
    神宫中央,乃是一方云形白玉祭台。此祭台为供奉长留主神青阳昊帝仙灵的聚魂之处。
    一旁,青阳昊帝的弟子蓐收神君跪守于此。
    自从三危山上白青阳命殒之后,蓐收就设此祭台,跪守在侧,以聚敛师父魂魄,恭迎仙师复生。后知白青阳转世为了朱宣寨寨主白宣,即更是日夜不停的颂念聚灵仙卷,好给白宣积攒灵气,助他早日脱得凡体,重归仙籍。
    蓐收垂眸,默颂出一篇引灵符文。
    忽觉眼前刺眸一亮,蓐收急抬眼望去。
    但见一道白光自天外坠落,降于云形祭台之上。
    白光一入祭台,便为灵气所裹,顿时霍然大盛,云烟缭绕而生。
    既而,光芒渐弱。
    云开雾散之际,一白袍拂风的清俊男子飘逸行出。
    蓐收大喜,激动叫道:“师父,师父!您,您真的苏醒过来了!”
    白青阳淡然一笑,点头道:“蓐收,这许多年,难为你了。”
    他周身散发着朦胧的浅金光韵,映衬于那白衣仙袍,更显得风姿卓然,庄严悯生。
    蓐收惊诧道:“师父,您的修为已晋神尊之位了!”
    白青阳颔首道:“劫满晋位,重塑仙身。”
    蓐收跪伏,喜极而泣道:“徒儿拜见师父,给师父请安!”
    白青阳踏落祭台,抬手扶道:“你辛苦多日,且先回泑山神府去吧,不必在此侍奉左右了。”
    蓐收称是,一拜而去。
    落日台上,云光万顷,夕日吞海。
    白青阳遥望着远处的云天一线之处,渐自痴神。
    白宣命殒,青阳复生。
    这千年轮回之时,乃为他所历的一场天劫,至此,劫满,他复醒于长留。
    那丫头……或许,无论他轮回几世,都是忘却不了琉雨施鸢的了。
    舍不得,放不下……
    不周山山麓。
    祝融所带领的十万火神兵士整齐的排列于山谷河原,赤甲火云,萦缭九天。
    共工手持水龙吟石杖,身后,七万九黎妖兵举刀而喝,声势震天。
    共工上前喝道:“祝融,今日你我于此一决生死,给这数千年来的恩怨情仇做个了结!”
    祝融点头,冷冷道:“是该了结了,如此甚好。”
    说罢,即张手祭出一道风火天符,撩袍挽袖,挥掌打去。
    共工水龙吟横扫斩空,不避不让,于正面硬碰硬的劈杀而上,‘哗’的斩落一团炽火,急急的猛攻而上。
    祝融数道凝火飞刃毫不间歇地齐齐打出,共工引水立空,冲涌下来。
    祝融侧身避过水浪,回袖再扫出一片滚滚大火,和着风声,呼啸袭来。
    共工默念咒语,滔天洪水汹涌扑落,水龙吟指水为冰,大水所过之处,顿时凝结为冰。晶莹剔透的凌冰包裹着赤红金黄的炽烈火焰,层层叠叠,一望无尽,犹如冰穹夜幕之下的残阳霞蔚,灿烂无比,绝美至极。
    祝融手掌朝地慢旋衣抓,‘轰——’!十里冰封霎然破裂,百丈烈火熊熊燃起。
    “杀!”火神大军同九黎妖兵嘶喊冲上,杀作一团。
    “祝融神君,我等前来助你一臂之力!”孟涂同珞瑶计蒙等人自山侧杀出,加入进来。
    “共工将军莫慌,我等在此,力助将军杀敌!”相柳、后土一众人由不周山另一侧挥刃冲出,亦杀将起来。
    漫漫长雪的不周山麓,尸血覆山,哀呼摄天。
    辛红的血水溅洒在苍云邈邈的皑皑白雪之上,一如红梅乱绽,朱砂洇水。
    共工一杖劈落,哈哈大笑道:“好哇,水火大战,不死不休,痛快,痛快!”
    祝融摔袖化去了那杖力,冷哼道:“痛快?你有什么可痛快的?共工,你的人生里,只有悲哀!”
    共工立眉喝道:“祝融,你这话什么意思?”
    祝融笑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你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就只有一个月天歌,而月天歌喜欢谁,你不会不知道吧?阿月她是我祝融的妻子,为我生了儿子长琴,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你若是不可悲,那这世间上还会有谁可悲呢!哈哈哈哈!”
    共工大怒,仰天长啸一声,发狂道:“你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祝融!”
    祝融阴恻恻的沉声说道:“你想杀我?可惜,就算是今日你杀了我,你也永远不会得到月天歌了!永远都得不到!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与你无关!我死后,魂魄会与她相聚,我们一家人会永远都在一起,而你呢?你生是孤家寡人,死是孤魂野鬼!你得不到阿月!求之不得,疯癫一世,可悲呵可悲!”
    共工面色通红,暴跳如雷道:“祝融,你个卑鄙小人,师妹是为你而死的,她是你害死的!你死后是见不到她的,我、我不是孤家寡人,不是孤魂野鬼,她是我的,是我的!啊——我杀了你!”
    他火气冲头,两眼通红,忽举起水龙吟杖,自天而地的击打下来,‘啪——’!石杖一节一节的碎裂于地,兀然之间,大地訇然崩塌,炸开作了一道闪电形的千丈裂痕!
    不周山陡然一摇,山体上下细密的裂隙如同冰裂纹一般蜿蜒生出,瞬时即布满了这座高入九霄的天柱之山,滚滚山石轰隆落下,战场之上,众人避无可避,绝望长呼。
    裂隙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延伸,而且越裂越深,滚石亦越坠越多,响震天地。
    琉雨施鸢以阴阳往生阵将不周山的灵泉吸收枯竭,灵脉受损,根基不稳,此刻又遭重创,即欲崩裂倾塌。
    不周山,要倒了!
    此山为九州大荒的脊柱之地,天地间的灵泉所汇之穴,如若倾倒,必会危机苍生,遗祸九州!
    不周山,不能倒!
    珞瑶见此,不由多想,当即飞身扑上,甩出白纱,祭念咒语,以万仞白纱缚索住不周山体,使之将将的停止住了崩塌。然后启指,抬手以指尖轻点额心,从里面抽取出一点灵魄,托于掌心,挽手注入于不周山龙穴之处。
    而后,她咬破手指,把破指深贯入龙穴灵脉之上,将自身这数千年来的灵力修为皆悉数注流入大山灵脉之中,修补着山体的破裂痕迹。
    珞瑶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不一会儿,即口干舌燥,两眼发黑,脑子当中嗡嗡乱旋,身体渐失平衡。
    她知道,她要死了。
    孟涂在她身后的山石上大叫着她的名字:“珞瑶,珞瑶……”
    那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远,遥遥的模糊而去……
    这是她的五识在退化,丧失。
    珞瑶喘息着,回头,努力地辨识着孟涂模糊了的身形,她轻轻一笑,弱声道:“孟涂,榣山之上,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得么?”
    孟涂恸声道:“记得。”
    珞瑶点头,深切说道:“一定要答应我,代替我,辅佐子启为帝,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替我守护好这九州,这盛世长安!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盛世长安。
    “孟涂,假如辅佐子启这个诺言能够叫你有理由好好的活下去,那,我希望你可以遵守这诺言。”珞瑶于心中缓缓地道。
    孟涂艰难的答应道:“我会的,珞瑶。”
    珞瑶放心一笑,不再说话。
    她张大了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专注的望向孟涂的方向,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她依旧不愿错过分毫的看向他的时间。
    既而,她的身体慢慢浮散,化为一簇七彩星斑,随风而消,落地为尘。
    孟涂野兽般的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一点微弱的星斑拂着轻风飘飘摇摇的坠落于孟涂面前。
    孟涂缓缓伸手,颤抖的指尖小心捧起了那一颗星斑。
    那星斑忽而红光一闪,如一粒种子一样慢慢生出了嫩芽,嫩芽出叶,叶子越生越长,继而,一支艳红色的瑶草花张瓣绽开,娇美无比。花瓣之上,一滴水露滚落下来,仿佛是花也流泪了似的。
    孟涂捧着那花,唇角微颤,哑声笑道:“珞瑶,我会和你一起,一起辅佐子启为帝,一起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一起,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盛世长安。”
    不周山麓,战场之上。
    祝融双掌祭空,数百道风火天符扬风而燃,一片汪洋火海翻涌过山石裂痕,飞一般的直冲向共工神君的面前。
    共工一怒之下震碎了法器水龙吟石杖,此刻却再无兵器护身,眼见着炽火扑来,他只得以手为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接下了这几百道来势汹涌的风火天符。
    ‘噗’!一口红血喷出,共工挺直的身躯傲然如铁石凿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然是血肉模糊,焦糊成炭了。
    祝融横蔑了他一眼,道:“我不杀你,因为,你此身残废,已经是一败涂地了。你什么都没有,连轰轰烈烈的死的机会也没有了!你这一生,真失败!”
    此言说罢,祝融转身,负手而去。
    共工焦糊的半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绝望的悲哀来,他缓缓抬头,仰天而望,半晌,忽歇斯底里的一声戾吼,直至嘶哑的再呼不出一点声音,泪水却早已爬满了他狰狞可怖的面颊。
    他愤怒,像一只发了疯的受伤的恶狮,血红的眼睛滴下来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野兽从来不会流泪,只会流血,或者,死亡。
    他的怒火已经燃烧尽了他的理智,他是一个疯子,一个伤心欲绝一无所有的疯子。
    他渴望死亡,死亡是解脱,是能够解救他灵魂枷锁的一把大火。他被这枷锁束缚得发了疯,他要自由,要结束,结束了吧,那熊熊的烈火,烧了,把这枷锁烧了,把这皮囊烧了,把这灵魂烧了,都烧了,什么也不剩,就让这世界全部都化为灰烬吧!
    付之一炬,一了百了,空荡荡,真干净!
    共工抬头,两眼直勾勾地望向了不周山处。
    他忽发力,跃起,对准了不周山方向猛冲而去!
    ‘嘭——’!一声巨响,共工的头颅怒触上不周山石,滚热的鲜血溅洒了满山青石,红得刺目。
    烂如血泥的共工摔落下来,坠下崖渊。
    刚刚由珞瑶以毕生的灵力勉强修复好了的不周山山体,此时为之一撞,眼看几欲摇摇欲坠。
    在场之人无不绝望大喊,丧失了理智一般的四窜逃亡。
    风雷劈空,电闪交加。
    ‘轰隆隆——’!不周山豁然塌陷,高矗云霄的天柱之石斩天折断,地维轰鸣裂开,锁在天柱柱身间的铁链哗然扯断,‘刺啦’!擦燃起了一片灿白刺眼的火花。
    天忽然之间向西北方向倾斜而去,日月星辰一时皆朝着西北一方移动倾落。大地往东南方向塌陷崩倒,九州大荒之上的江河湖泊、泥沙流淤瞬时亦俱向了东南一方奔涌流下。
    霎时间,九州崩裂,四极毁废,天不得兼覆,地不可周载,苍生受劫,天下荼乱。大火爁焱而不熄,洪水浩洋而不止,鸷鸟出世,猛兽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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