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

第三百章 巷弄间的一局棋


    两人皆稳扎稳打,随着落子的越来越多,步步为营的局面愈发根深蒂固,以至于渐渐形成了大片的僵局。
    两人的落子速度便渐渐放缓下来。
    场中明眼人不由惊疑,暗道莫不是要成平局?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局棋实在中规中矩,因为套用定式,显得整个棋路有些刻板无趣,很不客气得说,若不是对弈一人是公孙芷,围观的大半人都不会过多停留。
    可手谈双方的基础实在扎实,才弄出了如今这番乍一看很普通,多看两眼还是普通,可想破局就无从下手的僵局。
    所以,这便也成了妙棋。
    宁君惜捻子在手指间摆弄,迟疑不决。
    让宁君惜来看,这局棋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他很为难。
    落一子算十子,是真正的行棋者的基本能力。
    宁君惜学棋两年多点,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掌控全局更是力不从心,所以李禅所说的平局他并未刻意追求,而是以那些棋谱定式稳扎稳打,免得被李禅看出自己的老底来。
    却不想对面这个公孙芷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其他,竟然跟他走得是同一路数,而且公孙芷的棋艺应该在他之上,以至于宁君惜只能跟着她的路子走。
    以宁君惜的推演,锐意进取可能会比较容易破局,但这种办法最容易透漏老底,弃子认输更是突兀,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便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但这就让宁君惜不由心中迟疑,这局面可是公孙芷刻意所为,又为何这般做,想干什么。
    对于公孙氏,宁君惜在虚无洞天的书库里倒是也有了解过,在嬴王朝时属于大姓,并非皇亲国戚,却因门风极佳,特别是公孙氏的《大梦浮生》,公孙氏在嬴王朝的治理上卓功伟建,地位与皇亲国戚无异,后来嬴王朝覆灭,公孙氏怀璧其罪,被追杀利用,便日渐没落,最后销声匿迹,《大梦浮生》也不知所踪。
    洛京的公孙氏是不是当年公孙氏,书籍上没有明确记载,宁君惜也不敢妄自揣度,但这女子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所以,宁君惜有些迟疑,是该先发制人,还是继续虚与委蛇。
    公孙芷自然也看出宁君惜并未动用真本事,见宁君惜迟迟不落子,下巴抵着手背,有些幽怨,“公子莫不是看不上小女子?”
    宁君惜试了几个位置,最后落下,苦笑道,“在下棋力浅薄,实在拿不准分寸。”
    “公子过谦。”公孙芷沉吟几个呼吸,落下一子。
    宁君惜愈发无奈,抬头看了眼李禅,深深呼吸了口气。
    接着,他落子便没了章法,一顿一子,好好一局棋只下了几子便被搅得乱七八糟,看得场中之人目瞪口呆,还有些人拂袖直接走了。
    好好一盘棋,被似乎稚童涂鸦地糟蹋,实在是惋惜得很。
    最后,自然是宁君惜输得很惨。
    胜负分出后,公孙芷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往三楼去了。
    二楼上的剩下人看着宁君惜,面色古怪。
    宁君惜却是拉着李禅直接下楼。
    在楼梯上,宁君惜似乎心有余悸松了口气,“我以为他们要打我呢,还好还好。”
    李禅没好气道,“我还想打你呢。”
    “我觉得那个公孙大家没安好心。”宁君惜一本正经说。
    “白瞎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李禅敲了宁君惜脑袋一下,力道不轻,“走吧,明日你可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宁君惜捂住脑袋,嘀咕道,“过两天就走了,怕什么。”
    “你这家伙。”李禅点了点宁君惜,有点无奈,又忽然点头道,“还行,继续保持。”
    说完,他绕过宁君惜下楼去了。
    宁君惜莫名其妙,眨眨眼还是没明白,索性不再理会,赶紧小跑下楼。
    ……
    清平楼下停了三辆马车。
    此时,清平楼三楼多了七个年纪大小不一身份各不相同的人,皆冲包下了整个清平楼三楼的俊朗少年低头施礼。
    少年却是面色阴沉,并不应承,这些人便继续保持欠身前倾的施礼动作。
    年纪尚小的一对双胞胎虽然不明缘由,却是眼力劲儿极好之人,低头一言不发,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
    十几个呼吸的沉默,少年抬头视线冷冷扫视七人,最后落在面前茶杯上,浅抿一口茶水,“世子殿下去哪儿了?”
    七人自然没有说话的。
    “当时,他说什么了?”十年声音冷了几分。
    背负大戟的中年男人沉声道,“殿下只是让我等入城与郡主汇合,一切如常,并无其他吩咐。”
    少年视线清凌凌投过去,“若是岳磐前来,如何应付?”
    “殿下未说。”中年男人头略微低了低。
    少年呵了一声,“还不是让我给他收拾这些烂摊子。”
    她忽然困倦起来,很没精神挥挥手,“滚滚滚,看着就心烦。”
    七人便再施一礼,在三楼散开。
    ……
    歌水轩一楼,衔觞赋诗者有之,抚琴作曲者有之,谈笑风生者有之,但对于丝丝来说,无聊加无趣。
    她原本对于歌水轩的精致糕点还是有些兴趣的,但在吃了一个多时辰后就开始昏昏欲睡,一觉睡醒结果见宁君惜和李禅还没回来,就差点没忍住放小青了,好在被霜降拦住,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捋顺了毛。
    待宁君惜和李禅自楼上下楼,还没喝一口茶,丝丝已经抬头直勾勾看着二人,“无聊。”
    “这就走。”宁君惜笑笑,又一皱眉,“无情没回来吗?”
    “不曾。”霜降淡淡道。
    宁君惜去看李禅。
    李禅耸耸肩膀,“看我做什么,他是缥缈阁的人,又不是我的人。”
    “罢了。”宁君惜无奈叹了口气,“霜降,沿途留下消息,走吧。”
    霜降点头表示明白,起身跟着宁君惜几人离开。
    ……
    歌水轩三楼,再次响起悠悠扬扬的琴声,曲调依旧清雅,似仰视高山静听流水。
    余子杰三人听完一曲,便各自告辞离去。
    没几个呼吸,屏风后走出一位浅蓝色长裙的女子,模样娟秀,有些精灵古怪。
    “刚才听姐姐一曲,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姐姐可是碰到了烦心事?”浅蓝色长裙的女人,席地坐在公孙芷对面,将手臂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歪头问。
    “碰上了个奇怪的少年人,原本以为他是棋手,却是徒有其表,真让我丢了大面子。”公孙芷双手覆在琴弦上,声音有些小女子赌气的娇憨刁蛮。
    “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浅蓝色长裙的女子摸了摸公孙芷头顶,想了想,又说,“那我给你看看,看是好是坏怎么样?”
    “你这丫头,就知道哄我。”公孙芷一只手戳了戳浅蓝色长裙女子的脑门,伸手拔了根长发递过去,“喏,若不是感觉与我或许有牵扯,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他。”
    “我知道啦,公孙大家的面子在洛京都值钱得很呢。”浅蓝色长裙的女子玩笑了一声,然后双指捏着那根头发两端,打了个极复杂的结,接着那根头发上泛出浅蓝色的荧光,瞬息又消失不见。
    “如何?”公孙芷见浅蓝色长裙的女子面色不好看,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离他远点。”浅蓝色长裙的女子面色愈发凝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天机告知我如此。天机不会错。。”
    “他是什么人?”公孙芷直接问。
    浅蓝色长裙的女子微微摇头,忽然局促起来,“不要招惹他,我只能说这些。我还有事,先离开了。记住我说的话。”
    她说完,没等有人回应,便快步往后门出口方向离去。
    公孙芷微微皱眉,沉默了几个呼吸,清声道,“青莲山二郡主如今身处何处?”
    “在清平楼。”有个苍老老妪自屏风后走出,“今日青莲山的那位世子游历到此,他便留在了那里。”
    公孙芷又沉吟了几个呼吸,淡淡道,“纸墨。”
    ……
    宁君惜几个人在一家名为凡舍的客栈住下。
    凡舍是简简单单的一座三层黄色木楼,属于平民客栈,不招待朝廷中人,因为几桩趣事在清平县小有名气。
    一件是战王姚凌殇曾在此处居住过三日,门前那句四月絮飞遍地,恰逢故人归便是他写下的。
    一件是白衣女剑仙一剑卷雪龙的趣闻。
    还有一件是关于麒麟的踪迹,据说曾在凡舍上停留盏茶,之后便踪迹全无,这件事的真假无从辨认。
    凡舍的掌柜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半盲人,右眼被一条黑色丝巾围着。
    因为如今清平县人满为患,恰巧只剩了两间客房,掌柜便笑呵呵提议李禅与霜降一间,丝丝与宁君惜一间,惹得一马车人面面相觑。
    最后自然是男生一屋,女生一屋。
    长途跋涉一月余,宁君惜自然也是风尘仆仆,收拾完东西,便仰面躺在床上,目光怔怔看着房顶,不想再动弹。
    李禅倒是好兴致,将东西收拾好,转头见宁君惜一副不想再动弹的死狗模样,过去拍了拍宁君惜肩膀,“起来了,等会儿还要去吃饭,吃了饭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还去个地方?”宁君惜顿时就不乐意了。
    “距离秋分还有二日,你总不会想躺上两日吧。”李禅笑眯眯道,“快点,大好少年人,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宁君惜咧咧嘴,无奈坐起来,“好了好了,我起了,不过我看丝丝吃点心吃得很撑,她还去吗?”
    “你去问问喽。”李禅懒洋洋耸了耸肩膀。
    宁君惜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四人在楼上聚首,一起下楼,在楼梯口碰上半盲的掌柜的正颤巍巍喝水,见到四个人打了声招呼,“要出去吗?”
    “出去转转。”李禅笑呵呵回应,“掌柜的开店了大半辈子,可知道清平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初来乍到,指条明路呗。”
    掌柜低笑摆摆手,“明道可谈不上,不过建议还是有点。要是这少年嘛,不如去城南看看;那小姑娘去花鸟鱼龙街逛逛,至于客官,清平楼的清平酒,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尝尝,实在可惜。”
    李禅竖拇指道,“掌柜的眼盲心不盲啊。”
    掌柜的爽朗大笑,“这话中听。不过,我可是提醒两句,戌时之前可必须要赶回来,这清平县管得紧,被岳王府的巡逻队逮着,秋分之前想出来可是难了。”
    “宵禁这般严了?”李禅诧异道。
    “以前不严,这不是近来人多,恐怕一个不小心生出诸多事来嘛。”掌柜的心态极好,一点都不担心。
    “多谢了。”李禅咧嘴笑笑,态度比之之前多了份正经与严谨。
    “行了,那我也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免得惹人烦了,走吧走吧。”掌柜的很快开始赶人。
    一伙儿人便赔笑着很快走出凡舍。
    宁君惜想着丝丝二人跟着也是无聊,便提议去花鸟鱼虫市场转转,午饭在路边随便对付点便是。
    丝丝自然愿意,李禅却说要带宁君惜去个好地方,宁君惜无奈,最后还是霜降保证了会把丝丝安全去送回,四人再次分道。
    李禅带着宁君惜去了城南,其中的一条巷弄里盘膝做了三个年轻人,宁君惜打听了打听才知道是靠下棋输赢糊口的可怜人。
    李禅这次没让宁君惜胡来,而是领着宁君惜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个靠着墙浅眠的灰衣读书人。
    在李禅叫他时,这个读书人猛地惊醒,吓了一大跳,只是瞬间镇定下来,“两位是?”
    “你下一局下注几文?”李禅蹲在读书人面前,很随意问。
    “二十文。”读书人有些底气不足,咬了咬牙,他补充道,“你若嫌贵,十五文也可以,再少就是折辱岑某人了。”
    李禅点点头,又说,“听听我的要求。你若赢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若输了,你只需给我二十文,如何?”
    读书人微微愕然,然后嘴唇颤抖,半晌颤声道,“尊下可是看不起岑某人?”
    李禅摆摆手,手指了指宁君惜,“这家伙资质比较驽钝,反应可能慢一些,所以我想这局棋时间可能长一些,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耐性。”
    读书人看了眼宁君惜。
    宁君惜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算是默认。
    “好。”读书人颤声道。
    他清楚这二十两意味着什么,这可能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机遇,容不得他不战战兢兢。
    “那你们玩,我四处溜达溜达。”李禅小小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离开。
    “一禅!”宁君惜忽然叫他,在他回头时将一块碎银丢过去,笑了一下。
    李禅立即眉开眼笑,冲宁君惜竖了个拇指,兴高采烈往巷弄口而去。
    这边,姓岑的读书人小心翼翼擦拭棋盘,棋盒,然后擦拭了下手,才打开棋盒,冲宁君惜示意了一下。
    他推给宁君惜的是白子,却是示意宁君惜先行。
    宁君惜点头表示明白,也擦了擦手,才去捻那些白子,一子落在天元位置。
    读书人愣了一下,很快又点点头,在偏下位置落下一子。
    没了李禅在旁边看着,宁君惜便要游刃有余得多,毕竟宁君惜学棋不够精湛,目前藏拙就比较困难,不藏拙了反而从容不少。
    他这次棋路风格并非稳扎稳打,而是大开大合,不再刻意的追求基础棋谱的定式,因为在与公孙芷的那局棋前半段,对于这一部分的棋路宁君惜已经到了瓶颈,再在这部分纠结,只是做无用功,倒不如换个思路。
    读书人棋路更加稳扎稳打,与公孙芷的风格却也不尽相同,更多的是脚踏实地,却也并不缺乏灵活变通,甚至很多次故意留手的巧妙落子让宁君惜反应会儿便觉得赞叹不已。
    这一局,两人足足下了半日。
    宁君惜依旧是输者。
    不过,这读书人大概是不想欠李禅人情,有意指点宁君惜,倒真让宁君惜获益不浅。
    好巧不巧的是,在两人胜负分出时,李禅施施然又从巷弄那一头溜达了回来,让宁君惜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直看着。
    最后付钱的自然是宁君惜,李禅身上没钱。
    两人冲读书人点头示意,也未询问读书人的真实姓名,便拱手离去。
    只是在李禅拐过街角时,忽然回头冲那读书人竖了个拇指。
    一直目送的岑姓读书人愣在原地,半晌后冲两人离开的方向躬身一礼,然后收拾行囊,缓缓离去。
    离开那条巷弄后,宁君惜曾问李禅是不是认识那个读书人,李禅只是神秘微笑,并不正面回答。
    宁君惜也不是较真的性子,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
    之后,两人去花鸟鱼虫街去找两个女子,却莫名其妙惹上了一场无妄之灾。
    街道上发生的是一场卖身葬父的老套戏码,但是参与这场戏码的人物是销声匿迹了近一个月世子殿下和他的一群扈从,那这老套戏码也就要稍微变变样。
    这本来一场毫无悬念的强抢民女,结果,宁君惜正巧从旁经过,那世子殿下好巧不巧又看到了宁君惜,眉头一竖,忽然大喝一声,“狗杂种,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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