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

第三百三十章 忘情花语


    清明时节雨纷纷。
    涌动的江水与雨水激起的涟漪搅在一起,白花花的水浪卷动着船下的水藻。
    路过峡谷的船只在一片郁郁葱葱间短暂靠岸,船上红衣小姑娘只有五岁调皮蹦跳下船,却没站稳,被江岸的荆棘划破了细嫩的皮肤和精致的衣衫,连带着腰间系着的香包也划出了道大口子,其中的花瓣草籽落了一地。
    小姑娘嚎啕大哭,船上的女子连忙安抚,柔声细语拉着小姑娘进船,好给包扎包扎,免得留下伤疤。
    船只微微摇晃,船桨划过翻腾的江面,小船缓缓而去。
    细雨朦胧,水雾迷蒙了船只。
    雨水汇集在细长的荆棘刺上,带着微微粉色,滴落下去。
    绿水江畔也渐渐模糊起来。
    ……
    雨如油润发生。
    一叶扁舟驶入峡谷,其上笑声清朗,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真是奇了,这里离着幽州十万八千里,竟生了一片‘彼岸’!”船上的白袍少年人指着望眼一片火红,惊喜道。
    “莫不是大好山水走一遭,不知不觉走回去了?”长衫纶巾的少年爽朗笑道。
    “湘妹妹是晴川的,看看是不是,洛霖这次若看走了,我笑死他。”黄衫少年抚掌大笑。
    “是也不是。”一火红的少女冲羽扇纶巾的少年眨眨眼,秋水眼眸被这沧澜江上的水汽氤氲,秋波流转。
    “这话倒是奇了。”黄衫少年笑着拉少女袖子,“湘妹妹又有什么歪理了?”
    红衣少女嗓音俏皮,“家乡的‘彼岸’死气沉沉,哪有这里的鲜活生动,你说我说得有理无理?”
    “这话在理。”羽扇纶巾的少年大笑恭维,“不愧是湘灵,那不如你起个名。”
    “凭什么是我起,自己动脑子。”红衣少女嬉笑道。
    “绯霞?”羽扇纶巾的少年略一沉吟。
    “胭脂不及绯霞醉,顶好!”白袍少年拍掌道。
    黄衫少年也微微颔首。
    少女却是不依,连连道,“不好不好,人家灿烂艳,落在你眼里便成了朦胧美了?既是忘了往昔事,才长成了今这般模样,不如叫忘。”
    “也好。”羽扇纶巾的少年浅浅一笑,雨意模糊了眉宇间的锐利棱角。
    少女不由愣了愣。
    “难得这番意境,不如让小船靠岸,洛霖吹箫,请湘妹妹跳上一曲。”黄衫少年提议。
    “此言大善!”两位少年纷纷大笑附和。
    红衣少女做了个鬼脸,形倒退,轻踩江面,往后掠去。
    朦胧雨景,悠扬箫声起,红衣翩跹,花随曼影动。
    真真是,雨坠花间添色,不及一分胭脂香啊!
    “此番南下洛京,必闯出一方天地!”
    “我本浪子,他好歹让江湖记得走过一遭,便也值了。”
    “两位洒脱,我还要接管祖业,做不得这般潇洒,湘妹妹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家,母亲催了我几遍,让我回去继任巫女,若再不回去,族里人找来,我岂不是要倒霉。”
    “那以后聚首,便不知何期了!”
    “巍巍高山在前,岂有驻足不前之理?”
    “净说这些大道理,难不成还真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那我免不了推你下水清醒清醒。”
    “你可拉倒吧……哎,有话好好说。”
    雨水朦胧花田,模糊只见一片火红。
    ……
    细雨晚风清,孤舟落寞行。
    朦胧江水间,一点红色出现在峡谷口,渐渐清晰。
    黄花愁乱憔悴落。
    孤舟缓缓靠岸。
    束发挽髻的红衣女子跌坐在满目花色里,背影萧索。
    夜幕垂下,微光映着单薄的影,时间似乎也在停留。
    “我在这尘世渲染中关上心门,揽清风入梦,只为你一个人过往这人间万般烟火。”
    红衣女子紧紧闭上眸子,泪水雨水浸染了眼睑,她想着往昔种种,想着茫茫人海中的邂逅,恍然如梦,一诺永恒原不过一厢愿的痴。
    “繁花终有凋零季,空把痴心付水流。”女子声音掺杂在夜风中,如泣如诉,花瓣拂过女子面颊,她低低喃喃,“忘,忘了,解了愁,失了心,只当大梦走了一遭。”
    她忽然抬眸,雨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模糊了视线,目光却紧紧盯着江上飘来的竹筏,“洛霖,我会让你后悔的。”
    一片鲜嫩花瓣带着几滴鲜血飘落,血水雨水渐渐融在一起,化作星星点点。
    雨落无声。
    火红色花海中,一袭红衣铺敞在忘花上,衬得花色都失了几分颜色。
    锦衣蓄髯的男子仓皇而来,见到花海中的那片艳丽,脸色霎时苍白。
    他踉跄上前,扑在那一红衣边,双手颤抖摸女子脸颊,双手,肩膀,满脸懊悔,“灵儿……我从未想过伤你……真的……灵儿……”
    夜风卷雨,花落纷飞。
    女子一红衣渐渐多了星星点点,女子影却愈发透明。
    “别走……别走!”男子惶恐失措,眼神发直,“不要走,我求你。”
    风卷花枝,倏忽飒飒而响。
    风声中有女子轻语。
    “洛霖……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
    宁君惜猛地回过神来,眉头紧皱,他竟然一不小心着了面前人的道。
    对面的人却是一脸淡然,捻着片花瓣在手里把玩,“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宁君惜满脸警惕。
    “是一禅禅师想让你知道的东西。”落英轻笑,“你可以只当故事看看,也可以多想一些,不过这世间,能接这份因果的,应该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什么意思?”宁君惜目光闪烁。
    “你觉得一禅禅师的‘困’字什么意思?”落英抖手将花瓣抖入风中,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宁君惜眉头猛地一皱,很快又耸耸肩膀,一脸随意,“你若想动手,机会很多,我实没有必要这般提防你。”
    “你如此想最好。”落英轻笑出声,“还有些你想知道的,愿不愿意看?”
    “你可以说。”宁君惜不假思索道。
    落英摇摇头,抿了口
    茶,“巫族,典籍中又称半灵族,生于幽州深林,巫术诡异莫测,躯非物质化,而是能量化,是最接近神灵的……人。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据我所知,巫族随着秦王朝覆灭被南周王朝所覆,无一人生还。”宁君惜试探道。
    “或许当时还是逃出了些巫族血脉的,但这几百年繁衍下来,应该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巫族人了。”落英见宁君惜目光审视,补充道,“那些孩子是用得巫术,但我先祖不是巫族,而是与这片花海有关。”
    “总不会是忘花吃了人。”宁君惜又试探了一句。
    “我很少说假话。”落英起抖落了衣衫上的花瓣,往祭台方向走,“你不想看幻境,我便给你看些真实的,只是……”
    他说到这里,微微摇头,“你若付得起代价,可以跟上来。”
    宁君惜略一犹豫,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小怪,小跑跟上。
    祭台上,落英与宁君惜各坐于一处阵眼上,并不见落英有什么动作,四周有风起,渐渐吹得花瓣四起,随风打着旋儿,铺天盖地往祭台方向涌来。
    “真的是只要有人坐在阵眼上,阵法便能自行启动。”宁君惜声音难免有几分讥嘲。
    “这不是阵法。”落英却是摇头,手中寒光一闪,手腕上便多了个几寸长的口子,瞬间鲜血汩汩。
    “你……”宁君惜吓了一跳,见落英面色平静,眉头微皱,镇定下来,“你要做什么?”
    “当年你给我的,我还给你。”落英却不理会宁君惜,朗声道,“我后悔了!”
    宁君惜眉头紧皱,看着落英脚下鲜血滴滴,在纹路间逐渐蔓延,将一个个凹槽填满,忍了忍,终于有些忍不住,又喊了句,“你疯了!”
    远处吹了一阵香风,整片花海都摇曳起来。
    “她来了!”落英脸色微白,声音却是平静。
    “谁?”宁君惜下意识问。
    落英并未回答。
    风打着旋儿,乱花纷纷迷人眼。
    宁君惜心中却是一颤。
    万千花朵在风中摇曳,却都一致开向了祭台方向,如同千万人直视着祭台上的人,诡异至极。
    “是我欠你的,你尽管拿,不属于你的,放手吧。”落英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伤无奈。
    花丛间传来细细碎碎的笑言。
    “嘻嘻……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补偿我吗……你不是给我带过来了吗……”
    声音很快由远及近,似在宁君惜耳畔,如风绕,声音缥缈难测。
    “小家伙……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巫族吗……活死人……还是……咦,失了一魂,你怎么没死……嘻嘻……还多了一魄呢,是谁忘了拿走的呢……真有意思……”
    “你是谁?”宁君惜握紧双拳,大声问。
    “我?”那嬉笑声倏忽远去,已到了落英边,“他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真可……你告诉他我是谁……顺便告诉他……你是谁……”
    “湘灵,你够了!”落英声音中带了分愠怒。
    “嘻嘻……生气了……”那声音又飘然远去,在花海间传,“可我不是湘灵,我是花魂……是忘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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