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诡之瞳

    阿婆迁徙到昏完村两年后，村子里来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那名小女孩衣衫褴褛，脸上挂着怯生生的表情，站在村口远远观望着村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个小女孩的举止相当怪异，她似乎对那种和父母待在一起的儿童极为羡慕。每当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随同父母一起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总会紧紧尾随着，却也不靠近，眼神之中尽是强烈的向往。
    清风村中的村民们看女孩可怜，曾有几户人家试图收养这孩子。但这名女孩却有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几番尝试之后，人们也就放弃了收养她的念头，任凭这个小女孩就这样在村子中游荡着。
    不过小女孩倒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因为女孩生得异常可爱，眼神清澈而纯净，对所有人的警惕与卑微中又带着一丝入骨的尊重，所以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在清风村的一个偏僻角落中，曾有一间小小的平房，当时已经被废弃掉，无人使用。于是一些村民们自发地将这间低矮的平房拾掇一番，当做了女孩生活、休息的地方。这一次，女孩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在平房中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来，小女孩靠着村中居民们的百家饭与百家衣活了下来。她经常会非常安静地出现在村子的农田边上，一脸恬淡地看着孩童们在父母的吆喝下欢快地跑来跑去。有时候，她也会与那些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帮大人们做一些事情，只是这女孩从不讲话——人们总是叹息道：这么好的一个小女孩，偏偏是个哑巴。也不知是家里遭了什么难，流落至此。
    不过渐渐地，人们对这名女孩的态度开始发生了转变。
    整整五年的时间，村子里的一众男孩已经开始成长为初具规模的男子汉，而那些曾经穿着哥哥衣服当男孩养着的女孩子们，也已经开始变得水灵，知道打扮自己了。偏偏这名小女孩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一副五六岁的模样。
    这种情况如果放到今天，或许大部分人会说：侏儒症，又或者脑组织病变，抑制了女孩的生长。但在当时那个科学发展落后，文化程度低，甚至还有点愚昧的清风村，人们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妖魔或者不祥之人了。
    人们开始刻意疏远女孩。原本女孩房间内吃都吃不完的食物逐渐没有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遇到小女孩也开始刻意避开了。
    女孩看向村民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迷茫。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人们开始讨厌自己了呢？
    虽然人们只是疏远女孩，并没有做出其他一些过激的举动，也没有人提出将女孩赶出村子，但女孩的生活却并不好过。
    女孩没有什么自理能力。当村民们开始不再照顾她后，女孩重新恢复了初到清风村时，那一副脏兮兮的打扮，以及食不果腹的生活状态——当然，也有一些村民实在看不下去，会时不时地给女孩一点吃剩的东西，但依然改变不了女孩需要刨垃圾堆充饥的状况。
    生活的艰苦倒还是其次，内心的煎熬与孤独才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
    女孩依然会安静地坐在田间地头，看孩子们围绕着大人跑前跑后，露出一丝艳慕的神色以及发自内心的快乐笑意——似乎那些奔跑着的孩子们，便是她自己一般。但是人们已经不再允许她靠近了。
    人类，在本质上还是一种极其容易从众的生物。当村子中的一部分人开始以“妖魔”来称呼女孩后，这种恐慌与歧视宛如瘟疫一般迅速传染了绝大部分人，包括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有人曾经说，少年是最具有破坏性的一群人，他们拥有了一定的破坏力，却没有相应的克制力。那些曾经在五六岁时与小女孩一同玩耍，一同成长，一同欢笑的孩子们，如今成了女孩最大的梦魇。
    他们开始肆意欺负、辱骂女孩，说她是魔鬼，要她滚出村子。女孩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即便当时满脸泪痕，但独自一人时，女孩依旧会安静地看着村子中万家灯火之下，一家几口温馨和谐的身影，露出向往而欢喜的神色。
    再后来，女孩遭受的欺辱已经开始越来越过分了，但她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清风村。
    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出现了另外一种在其他人眼中极其不正常的行为表现：女孩开始频繁地与村子周遭的流浪猫、流浪狗们一同玩耍起来。
    或许这本身便是一种无奈的行为。在村子众人的欺辱之下，唯有这些流浪猫狗能够温柔地对待女孩，女孩也将猫狗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女孩周遭的流浪猫狗开始越来越多。女孩已经极少出现在村子的田间地头，终日与这些猫狗厮混在一起，娇俏的小脸上也久违地开始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这些猫狗会在暴雨滂沱时聚集在女孩小小的平房中，相互之间极为和谐地打闹着，也会在找到一些相对新鲜、干净的食物后，叼到女孩的门前。一些流浪猫甚至会在村口的小溪中捕捉一些小鱼，轻轻放在女孩窗口。
    在这些流浪猫狗的陪伴下，女孩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一段美好而难忘的生活轨迹之中。同时，由于女孩的小屋相对偏僻，她与猫狗的活动范围又极少涉足村内，人们倒也逐渐减少了欺辱她的次数。
    但是这种平静的生活只维持了不到半年便再一次被打破。
    女孩身边的猫狗数量越来越多，似乎不止清风村，就连附近村落周遭的流浪猫狗也都集中过来了。越来越多的流浪猫狗带来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比如村子中的食物被偷，东西被破坏，小孩子被流浪狗追咬等，甚至午夜时分，流浪猫撕心裂肺的呜咽与流浪狗饱含警惕的吼叫也严重影响了村民们的休息。
    一些村民开始前往女孩的小房子周围驱赶流浪猫狗。每每这个时候，小女孩都会委屈地蹲在墙角，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来人。一般只要不招惹女孩，那些猫狗倒也听话，随便一撵便四下逃窜开了。但若是有人试图将气撒到女孩身上，那些猫狗便如同被触了逆鳞的龙一般，戾气横生，呲着尖牙压低了前爪，一副与人搏命的姿态。
    再后来，一件差点颠覆了整个清风村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孕妇在外出时，不慎被村内的一条家犬咬伤，但孕妇却一口咬定是被流浪狗咬伤，撺掇着自家男人让他去将那些流浪猫狗尽数打死。
    男人倒也老实，背着锄头就出去了。只不过男人在村口遇到了村里一位老人，老人问清楚男人的目的后，劝告男人要慎行，他说猫狗皆有灵性，如此多的猫狗聚集在一起，其中必有玄机。何况男人的妻子还有身孕，就当是为孩子积德，也不应该去伤害那些猫狗。
    男人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便听信了老人的话，在外面坐了一会原路回家了。
    回家后，他告诉自己的妻子，那些猫狗太过迅捷，他只是打死了一两只，其他的都逃走了。
    男人的妻子鄙夷地骂了男人两句“没出息”，也便不再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