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凉胭脂泪

第25章


 
  难得好奇起来,脚下轻点,几下便跃至水涧边。 
  还是那片石子滩涂,月光铺开来,反得一片冰凉,只是这次,那个一身艳装的女子半泡在水里,沉沉浮浮,几个月前还是一头青丝,现在却是雪发如瀑,全部漂在水上,反印月光,倒好像是根根银铸。 
  百里何尝会想到是这般光景,不禁一顿,未上前。 
  红色艳服,包裹着少女小小的身体,看她面庞相貌,再加一头白发,倒像是经了千年风霜一样。 
  少女沉眸,只细细地看着面前不断流走的水,发白的唇微微抖着,一翕一张,断断地吐出残音破调。百里凝气禀神地听,才勉强凑出首曲子来。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 
  温热前世的牵挂 
  而我在调整千年的时差 
  爱恨全喝下 
  岁月在岩石上敲打 
  我又留长了头发 
  耐心等待海岸线的变化 
  大雨就要下 
  风狠狠的刮 
  谁在害怕 
  海风一直眷恋着沙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新长的枝丫 
  和我的白发 
  蝴蝶依旧狂恋着花 
  你却错过我的年华 
  错过我转世的脸颊 
  你还爱我吗 
  我等你一句话 
  一生行走望断天崖 
  最远不过是晚霞 
  而你今生又在哪户人家 
  欲语泪先下 
  沙滩上消失的浪花 
  让我慢慢想起家 
  曾经许下的永远又在哪 
  总是放不下 
  轮回的记忆在风化 
  我将它牢牢记下 
  少女浸在水中,唱得满面潮湿冰凉,语凝音滞,噎了半晌,又是破碎的半句: 
  “一生行走望断天崖 
  最远不过是晚霞 
  而你今生又在哪户人家 
  欲语泪先下” 
  唱完,竟然一笑,放了手上扶着的岩壁,本来就摇晃的身子更没了支撑,随着水流打了几个旋,慢慢地就被冲走了。 
  百里呆站在那里,看着幽蓝水里的红衣女子,沉沉浮浮在暗流里,一头银发被冲得飘散,却阖上了眼,静静地笑着。 
  我曾经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童话。 
  只是原来生命的意义,可以只是这样的。 
  生命的全部,原来可以只为一个人的。 
  头顶的星空一片璀璨,只是好远 
  而我好冷 
  水慢慢覆上来,淹过了头顶,摒了气,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若即,真的好冷 
  是不是再睁开眼睛,就看得见你 
  醒过来,会是你抱着我么 
  就像以前一样 
  衣料吸足了水,甸甸地像铅一样沉,倒像是水里伸出来无数只手,要把她往下拉。 
  她也不挣,觉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没下去,穿过水面,看见被折射得扭曲的世界。 
  阖上眼睛,这次,总算是要告别了。 
  肺中憋得实在受不住,张嘴吐出一大串气泡,慢慢地窒息,死亡终于近在咫尺。 
  这样想,还未来得及笑,却是胸口被人一抓,狠狠地拎出了水面,往石子滩上一掼。 
  百里武艺不精,自己也折腾了半晌才从水涧里爬起来,早弄得一身狼狈,原本也是极重仪表的人,不由一阵火起,反手就一个耳光,将女孩一下扇过去。 
  “也是什么,耍性子学人殉情么。该是瞎了眼的东西,亏我当初救了你。” 
  红衣女子被扇得转过去,翻身趴在那里,昏天暗地地开始吐水,好像要将心肺都呕出来般。 
  百里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在拿乔,再看她身上,早是冻得一片蓝紫,都不似个人样了,火气才下来些。 
  伸手拨了一塌糊涂的罩袍,让她只剩了里衣,倒显得更加单薄,被风一吹都抖。 
  百里皱皱眉,想了半天,还是伸手抱了她起来,弄回山上去。 
  露冷在油灯下一阵阵的发困,可是少主没回来,她如何也不想去睡,无聊地叹口气,找了笺挑了挑灯芯,刚要起来舒舒腰,就见门一下被踢开了。 
  她一转头,却见得是浑身湿拓狼狈的百里,冻住的面上一丝丝的怒气,含星似水的眸子一扫怀里抱着的人,惊折出一点点心疼来。 
  露冷心下一动,见着少主的眼神,全不是滋味,便是自己侍寝的身份,何曾得到这般的关怀。且不说上次病倒,也只是给扔到郎中那里了事,前后三个多月,他连看也不曾来看过,自己虽心冷,却也知道少主就是这般脾性,任谁都是如此,还是不要计较的好。 
  可是现在蜷在少主怀里的,看那小小的身形也知道是女子,即便心里不是滋味,还是要迎上去。 
  少女身上披着百里的外衣,似是怕冷,蜷成了一团,不住地抖。 
  百里向内走,把她放在了自己榻上,露冷眼里一沉,少主那张榻,连自己都未碰过。 
  可是她的外衣一掀,露出面貌和一头雪白银发,露冷便吓得几要惊呼,往后一跳,双手夹怕捂住了嘴。 
  百里见她这样,刀一样的眼神便刮过去,露冷自然知道,赶紧摆手道:“我今早上才去看过,那时都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变得这样了。” 
  想着在水涧边见得她,哑着嗓子,不知在唱给谁听,百里冷笑道:“可不是一夜白发。” 
  露冷也捉摸不出什么意思,不好随便搭腔,只垂了头看着。 
  百里见她浑身冻得青紫,里衣又湿溚溚地黏在身上,伸手便要去脱。 
  露冷一下回神,赶紧用手按住她的衣领,红着脸道:“少主,使不得的。” 
  百里不解,侧头问:“什么使不得?” 
  露冷涨红了脸:“她是姑娘家,使不得的。” 
  百里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你不也是,到底什么不行?” 
  “我是少主的侍妾,她还是姑娘家,不一样的……” 
  百里还是不甚清楚,手上却停了下来。 
  露冷接着说:“还是让奴婢来,等换好了衣服再请少主进来。” 
  百里见得如此,虽不懂,倒也不再问了:“那好,我在外面等。” 
  露冷一点头,转身去取了热水来,掩了门,才脱开女子的衣服,开始擦她冰凉的身体。 
  百里在外面靠着门,抬头看月,山涧水汽上来,居然一片氤氲,凝了半晌,不知怎么,居然又想起刚才,红衣的女子浸在水中,白发披散,哑声一遍一遍地唱。 
  露冷将她身上湿透的红衣剥下来,心中颇有些不解。少主未曾怠慢她,合身的衣物也从山下送来好几套,如何只见得她穿这些血般的衣衫,偏还全是戾气,连嫁衣都说不算像。 
  将衣服全部退尽了,才见那雪白如脂的身子上从横交错全是狰狞的伤疤,像是将这身躯硬生生劈成了好几块再让人缝起来,触目惊心。 
  绕是露冷也叹了口气,自作主张换了件白衣,再将那一头银发打理好了,才开门让百里进来。 
  百里一见塌上的人,呼吸几要一顿。她全身都是素白脱俗,却只有那张脸,被数十道伤痕划透,像是爬了十几道蝗虫蚂蟥在脸上,惨不忍睹。 
  他在侍妾露冷那里是早就知晓了人事的,却还不懂人情。五岁便被领入山里来养,虽是几个师傅教得文治武功都全了,终还不是在人群里长大的,心中清明算计一样不差,却还是少些味道。 
  将床上人仔细看了半晌,像是在估量什么,心回路转,面上却是没一点颜色。 
  露冷便知他又在打主意,也不多言,无意将手搭在塌上女子身上,却觉着她身子一阵热一阵凉。 
  知道她原先的病,马上便道不好,刚看向百里,他却是已经微微淡笑起来,早知道了的,朝露冷吩咐道:“去取我那象牙盒来。” 
  露冷脸色一变,瞬即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刷得一片惨白,喏了一声,小碎步退了出去。 
  百里笑转过头去,竟然伸手抚弄她的银丝,向着床上人说:“你便当死了吧,这条命我留着用几年。”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   
  三年前,荒国大将军安昭文,渡十三万大军过洧水,缴叛平乱扫匪,一直打到淮水以南,与巫马寐大军隔江而望,后经皱步亭一事,两方休军,荒国与凉国便划江而治。 
  十八月前,凉国皇帝薨,二、三皇子相争继位。三皇子即墨得八皇子司空之助,斩二皇子于都城之外,得太后外戚扶持,可登大宝。 
  淮水以南虽归了荒国管辖,却相隔两江,鞭长莫及。再说十国之内,却是于三年前起,革新维法,朝中换上一批新鲜人物,涤荡整个朝堂,倒也是国运日上,逐而强盛起来。 
  十国与荒国交界地最多,以往国运不昌时总是有些俯首纳贡,而今农商渐贸,逐是有些强势起来,边境上再有纷争,绝不会是低头退让了事。 
  如是,荒国无甚精力打理淮水南的军叛,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便将这大半土地还给凉国,做那新皇登基大礼。 
  他国新皇登基,使节带礼朝拜总是常事,如今带着这份人情厚礼去给凉国原二皇子祝贺的,便是烟尘出生,而今官拜上卿的湘楚冉。 
  三年前湘楚冉要入仕,举朝皆震,以他为二王爷党羽,反对之声如潮。 
  偏而湘楚冉入仕,不见二王爷一丝动静,却是五王爷几次入宫,用颈上人头作保,终是拜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