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凉胭脂泪

第24章


表面恭谦,却是毫不掩饰的少年张狂。 
  扯喉嘶吼一曲,聒噪至极。她却慢慢的自得,舔唇咧嘴一笑:“蒙王爷抬爱了,要是一曲还不尽兴,若离这里还是有些其他小调。” 
  清澈的眸子里却是三个字:奈我何。 
  猛一握拳,钻心的痛压下不受控制的回忆,垂了眼,背对着将暮说:“给你五十死士,三年找不到她,就提头来见。” 
  将暮一呆:三年?皇上,你也不能确定那人生死么? 
  紧紧抓着窗框,想起那个人,看上去清澈的眸子,对谁都是笑,所有的心思都一个人吞在肚里。 
  嬉笑随性,傲世不羁,仿佛这世间只有她一人放得下红尘,那般的桀骜。 
  要走要留,要爱要恨,她都是那样决绝,不给他人一丝余地。 
  总是被弄得措手不及,但是这次,生死大事,由不得你任性。 
  清冷无语夜,天气却是好得出奇。一轮明月挂在天正中,照得空中乱云密布,一片异整。 
  巫马寐搬桌坐在院中,自斟自饮两杯,终觉无趣,叹口气,去邀坐在一边冰冷不动的深云户。 
  “贤弟,人死不能复生,何苦要为那些事辜负这一番大好时光?” 
  深云户一直僵头望月,眼睛早看得一片迷蒙,听他这样说,才缓缓地转过头来。 
  见他迷迷糊糊的表情,巫马寐的呼吸几乎一滞。少年的脸上退去了冷漠,原来的俊气姣好一下显出来,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轻咳一下,转过头去,给深云户倒了杯清酒。 
  “木尽风一定要死么?” 
  巫马寐手一抖,竟溢了些酒出来:“你可听见若离称呼他什么?” 
  “若即?那是哪里来的名字?” 
  巫马寐举酒闻香,随即一饮而尽,再看面前的少年。刚加冠,一片意气风发,聪明才智天下闻名,却独独缺了些世俗气。 
  莫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保护,才让他这般不晓世态炎凉。 
  总也是时候,让他稍微知道…… 
  “若即便是若离当初在小倌馆门口买了他时,给取的名字。” 
  深云户原要去取酒的手一抖:“小倌馆?” 
  巫马寐淡淡一笑,便将木尽风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深云户纵然聪明,又如何能料到后面那么多的故事,一时呆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再自斟饮一盅,巫马寐看着深云户睁大着眼睛,呆呆地念了遍:“若即若离……世间也真有人,配得起这样的名字……” 
  卷舌回味,巫马寐在肚里说:若即若离,天下也真有人,愿取这样的名字。是算要青梅竹马,还是隐喻分离? 
  深云户突然回神,猛抬头问,眼睛里都要射出光来:“他既然愿意以若即自居,必是放下了前仇旧事。既然已经无心计较,灵珏宫主为何还不能放他,定要赶尽杀绝?” 
  巫马寐似乎料到他的反应,轻轻一笑:“那我问你,如果你沦得木尽风那样的境地,你会如何?” 
  深云户一愣,登时卡住,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你沦得木尽风那样的境地,原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地位,一夜之间家人鄙弃,一直追随的宫主差他去送命,被亲生兄长打得半死,再胁迫着一同灭了自己从小便拜的师门,尔后辗转到勾栏地,武功全废,险些沦得以色侍人,再后来被个小姑娘用银两买去。我问你,若你到了那番境地,会如何做?” 
  深云户瞬时语噎,竟觉一阵冰凉。若真是自己在那般境地,脑中除了复仇二字,还能想什么? 
  爬高跌重,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过,松缓过来,想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复仇。便是有一丝丝希望,使尽各种手段,也要那些人不得安宁。 
  而木尽风呢? 
  巫马寐抬头看月,轻笑一声:“曾经也是叱刹江湖,风云变色的人儿。一夜倾覆,转眼之间,倒是绝口不提江湖事,变得儿女情长缠绵悱恻。他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再下自愧不如。” 
  深云户再想那见过一两面的谦谦君子,总是挂着温和优雅的笑,温润如玉,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 
  那样子,是真的,还是做出来的? 
  暗自斟酌了一番,喃喃地说:“若是假的,其人城府之深,可怕。若是真的,则更可怕……” 
  巫马寐点点头:“灵珏宫主慧眼识人,木尽风,取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一块璞玉,若不能得之,必毁之。一时妇人之仁,必成大祸。木尽风毕竟年少,虽懂进退,可这次示弱,却是选错了对象。” 
  怀碧其罪,太过聪异的人,这世间不能容。 
  深云户不能再多想,眼前不断浮现那一对人从断崖上消失的情景。 
  她的泪不断地流,却还笑着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 
  他淡笑点头,答应了什么? 
  坠印灰崖,可是要断这一生的情缘,两人约定的,会是来世么? 
  一瞬间,深云户不愿再去想第一种可能,木尽风肯自居若即的原因,定是只为那个女孩。 
  抬头看月,一片青朦。那两个人,现在会在哪里…… 
  同样的月光,照着一片石子滩涂,静静地铺在水边。水流都无声,只有山涧里的风刮过去,一片哭嚎。 
  轻轻的刮纱摩挲声从岸上传来,一片纯白的后摆,覆着青藤草鞋,才在松散的石子上,慢慢走向水边。 
  清幽得发绿的水,却有一块像是燃烧起来一样,耀眼夺目的红。等靠到近处才发现,那红只是一个女子松散的衣衫而已。 
  衣服虽破烂不堪,却仍鲜亮无比,红得夺人心目。可是里面包着的女孩,却早已遍体鳞伤,像凌乱的布娃娃,支离破碎,连面部都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什么。松散的头发随着水漂,随波逐流的海草一样。 
  白衣人站在月光下看了半晌,柔得发亮的头发垂下来,映着月光,竟反出幽幽的深蓝。 
  思量半晌,他终于弯下腰去,抓住女子的一只脚腕,也不顾其他,就这样将她倒着拖出了这一片石子滩涂。   
  鞠花残   
  月上清明了。 
  手浸到水里,一阵钻心的冰凉。 
  山涧里的水,总是冷得最快的。 
  一双玉手伸出来,也是冰肌玉骨的,在水里印着月光,却无故显得惨淡,粼粼的波纹碎了月光,无法收拾。 
  艳红衣服的女子倾在水边,披头散发,跪在这片碎石子摊上,弯身下去,侧面贴着冰凉的水,黑发散开来,情思缕缕,漂在水上。 
  当初,是在这里被捡了的,为何明明掉下来的是两个人,如今却只是孑然。 
  若即,我们不该是一起的么 
  不该是一生一世,携手笑看红尘的么 
  最少,我们该是要一起死,一起转世 
  来生不管在哪里,我总找得到你 
  因为这次,我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是为了见你 
  我说过,只是为你 
  可你最后为何放开了手 
  是生是死,便是最后两具残尸,都该在一起的 
  你许过我一生的不离不弃 
  一生就只要这一个誓言 
  那时是谁放开了手 
  是谁留我独自在世上 
  若即,我看着你走的 
  我许诺,要和你一同转世 
  那个吻,定你的来世 
  奈何桥上,你可会等我 
  被索命后,可会在彼岸花丛中看见那一身白衣,看你还是那样笑着,等我 
  百里看信看得一阵火气,倾身纵手往桌上一撸,东西顿时翻得一片狼藉。 
  露冷听了赶紧站起来迎过去,少主这些天才接了府里事务,总是这般烦躁,膳食里要再加些败火的东西才好。 
  百里咬牙冷笑道:“一帮老迂腐,便是辅佐过老爷又怎么了,拿身份来压人,也不自己掂量掂量。” 
  露冷也只好好言相慰:“总是这样,老主子死了,巴巴的都哄到新主子这里来,拿捏不了尺度的也不少,何苦跟他们计较。” 
  便是心里清楚,也还是忍不住火气,最恨便是别人只把他当小孩子看,这些信件来往,竟是一点没有把他这个新主人放在眼里,让人如何不恨。 
  咬咬唇,手上都攥紧了,冷道:“总要叫他们见见我的厉害,死他一两个,其他猴子就不见得会这般放肆了。” 
  露冷却只是笑道:“少主在这里住久了,下面的人不知道也是多的,等久了摸熟了,做事便不会这么毛手毛脚了。” 
  百里抬头看窗外,明月一片清辉,可也该是时候下山去了?念至此,便想起了那天见到的人,也要好几个月没听到消息了。 
  便顺口问:“那个女人呢?可别告诉我她死了。” 
  露冷眼里暗了几分,却还是不变的笑:“哪能阿,少主要活的人,便是阎王殿都不敢收。前些天才好了点,这会子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命贱福广,倒还是有些道理的。” 
  见着百里不回话,她又殷勤道:“少主可要歇了?” 
  百里摆摆手:“烦得很,出去走走。” 
  他没说,露冷也不敢跟得去,只好垂头回了厢房,挑灯找出秀活来做。 
  百里随处逛,却是无聊,月光太凉,照得哪里都是一阵萧索。却想到,捡了那人的晚上,不也是这般天气。 
  心中想,不由地往水涧边走去,还有约摸半里路,却听得风中夹着隐隐的声音,一阵一阵凄凄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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