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蓬门筚户

16 第 16 章


中华二楼,叶熙轻而易举的在沸沸腾腾的人群中找到小云和她的那位准夫婿。
    那是一个气盛风华的男人,她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小云,方大医生。”
    这个人吃着饭,叶熙对学问好的人都推崇备至,当初傅学应优秀的成绩,也让她崇拜嫉妒了好一阵子。
    方肇严拿着一纸海外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光荣回国,就职于北京一家颇有名气的公立医院,两年后自立门户,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叶熙每回开口,都尊称他“方医生。”很有一种敬意。
    方肇严蹙眉,为吃着火锅这样亲密的事的同时还有人这样称呼他,很有一点不习惯。
    “那都是小云对我的盲目崇拜,你可不要信以为真。”
    他解释说。火锅吃到一半,叶熙才逐渐体会到方肇严的风趣和幽默。席间不时有笑声传出,只是叶熙眼底一直有一丝低郁,旁的人看不出来,可纪云是何许人,一眼便知道这妮子在强颜欢笑。
    只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叶熙不肯对谁说起自己心底的伤口,她虽然是她最好的朋友,也很想替她把开不了口的秘密都说出来。
    可是,就因为太了解她,所以才更加不忍去打破她的坚持。
    她可以放一万个心的相信傅学应知道了叶熙不会怀孕,不会有一点介意。他有多爱叶熙,只要没瞎的哪个看不出来?
    可是小熙不说,就是因为傅学应的不介意,而她担心这种不介意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遗憾。
    那一次小熙是怎么说的,
    “小云,我不说不是因为不相信学应。他当然会说他不介意呀,他的爱会让他不介意我的任何缺陷。可是以后呢,小云,等我们都老了,看着别人儿孙同堂,我们都会有遗憾的。”
    她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把纪云堵的无话可说。
    会这样钻牛角尖,是因为太爱了吧。
    那终究是别人的感情,再亲密,也只能尊重当事人的决定。
    年关将近,到处都有一种祥和的热闹。叶熙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准时回去,别一个人流落异地过年。
    一票难求,叶熙托了好些关系,才拿到一张下星期三的机票,还是昂贵的头等舱。叶熙拿着行李检票,暗自想的天马行空,或许她会和傅学应在机场来个偶遇,或许,她身边那个位置会是学应的。
    当然这都不可能,中国十数亿人口,要在这个人头攒动的机场相遇,谈何容易。
    到了下飞机,北方的寒冷干燥换成了南部的潮湿阴冷。叶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淡淡的灰色,在氤氲的小城里很快就融入其中。
    她母亲来开门,看到她咧着嘴角,却还要强硬的装出不悦来训她“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你爸去机场接你,真不懂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别扭,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机场的巴士直接就可以开到城里,还大老远的让爸爸多跑一趟干什么。”
    是呀,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别扭的……
    是和学应在一起之后,渐渐养成的习惯吧。学应似乎极不喜欢权贵,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极力表现自己很普通的样子,决不让爸爸去学校接他,决不坐有标志政府单位车牌的顺风车,决不享有任何特权。
    她只一心想着和他一起,哪怕是和他在一起吃苦。后来,也就发现,其实这样可以活的更自在。
    她这算不算是有福不会享,许多人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吧。
    幽幽的一口气从她嘴里呵出来,荡出层层的圈。
    这个年叶熙是过的很郁闷的,年头上,竟然发生了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父亲一脸愁容,安抚遇难者家属,面对媒体,调查事故原因,一连串的事,已经两天没回来。
    叶熙还是从电视看新闻报道,才知道是市教育局组织市里各学校带优秀学生去参观销毁违禁烟花爆炸,以宣传法律意识。结过没想到事与愿违,销毁行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生大爆炸,造成多人死伤。
    整个小城都浸染在一片愁云惨淡中,那些死的都是最优秀的孩子啊。
    每日有人在市委省委办公楼外闹事,连她们住的小区也不得安宁。叶母权衡了一下,前两天还巴巴的打电话催女儿回来,这真回来了,有担心起来,想要让她回去“小熙,最近乱的很,前两天,娄主任的女儿在大院外面,一下车就被人围上了,那些人还动了手,小圆被打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也被殃及了……”
    叶熙执意留下来陪妈妈,自从去北京读书后,和父母一直聚少离多。叶熙每天腻在母亲身边,可惜家里客人一直络绎不绝,多而且杂,仿佛她家成了一个专门的会客所,她母亲也成了父亲的秘书,成天替他接待各方来客。
    这天她终于呆不住,拿了外套钱包说到“妈,我出去逛逛。”
    说完还不等在厨房的母亲答话,已经穿带鞋帽出去了。
    叶熙被衣帽包裹成圆圆的一颗球,二十好几的人了,这么看上去,还有一丝学生的味道。
    她走小门拐出大院,门外站着三五个人,凶神恶煞,向来是等在这里围追堵截的。
    她心跳加快,有些怕,却故意哼着歌,往大路上走去。那些人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普通,十分不像个官家千金的样子,谁都没有在意。
    殊不知,她正是本市一把手的独生爱女。
    由于爆炸事故,对燃放烟花爆竹查的非常严,而且人心惶惶。街上显得异常的安静,没有了往年喧嚣的爆竹烟火声,连嬉戏玩闹的孩子都少了。
    叶熙想到以前,新年刚过,时常和蒋毅他们一伙人,一起在这条道上放鞭炮堵截路人,就像小游击队战士似的,把炮仗点燃了,偷偷丢到人家衣服帽子里,然后转头就是一阵疯跑。
    十分可恶的行径,却能得到异常的快意。
    做坏事总是可以获得某种冲动的快感吧,叶熙想着,人已经离傅家住的小区越来越近。
    她此时便有一种犯罪的快感,仿佛心下某个阴暗的角落正蠢蠢欲动着。
    她隔着一条街,站在光秃秃的树下面看对面大门的动静。不时有人进去出来,可惜那都不是傅学应。
    叶熙心里随着那些样貌陌生的人的脚步而起起伏伏,她甚至并不确定傅学应今年会不会回来。
    如今他事业已具规模,只怕不允许他脱身。
    然后叶熙在寒风凛冽中打了个喷嚏,傅学应便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湿寒的天气里,他和他的妹妹提着菜,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仿佛给叶熙也带来一股暖意。
    小华正说着什么,学应和他母亲就都笑了。他们一家三人走进小区里,叶熙怔怔的看着。疯狂吧……她都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无耻呐,把他推开来,现在又心理阴暗的躲在这里窥视着。
    她自觉卑鄙,可是舍不得又放不下,只能陷入进退两难。
    晚上五点到七点,是被称作逢魔时刻。这段时间天空妖娆而昏暗,仿佛无数鬼魅滋生。
    叶熙悻悻的数着今天的荒唐,她一共看到他四次,每次都是出来采买东西,一会拿着酱油,一会而拿着盐,最后看了他买的贡丸,叶熙想,他们今天是预备吃火锅吧。
    叶熙做了一天的木头人,却也不觉得饿。只觉得脖子累了,低着头小幅度的晃动着,突然感觉到气势逼近,再一看眼前投射的一片阴影,她猛地抬起头来,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傅学应。
    “你站在这里很愉快?”他语带嘲讽。
    叶熙支吾着,端的说不出话来。
    都做坏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正是人赃并货,只等她垂首受死。
    傅学应看着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其实他从第一次随妹妹母亲从市场回来,就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存在。他默不作声,只脚步的步子微顿了一下,他进去后,便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他心生恨意,可是在母亲说没有醋了的时候,他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愿意下楼去买。小区里有商店,他却为了探知她的存在,舍近求远。只有叶熙那么粗心才会连这点都发现不了吧。
    在门外看到她的身影,他竟然有松了一口气后又生出一股得意来的情绪。他冷着表情出去又进来,进来又出去,最后实在找不到借口了,他就提议说要吃火锅。
    自己去买材料,惹得妹妹都疑惑不解的看他。
    男人再成熟,稳重,也有幼稚如小孩的举动。
    傅学应想,让他能这样,也只有叶熙有这个能耐。
    然而材料买上来,母亲和妹妹料理好,煮下锅。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不时冒着泡的食物,他心底的某一根弦又绷起来。那一根细微的弦一直撩着他紧绷的脆弱的神经,所以他站在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的站在这里。
    他有一丝烦躁,叶熙又是这么一副什么都不说,低着头任他处理的死样子。他蓄谋已久的眸子盯着她,沉默了很久后,忽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
    他眼底精光闪烁,只可惜叶熙低着头,错过了防备的最佳时机。
    他说“跟我上去。”
    用很严厉的口吻,叶熙才想拒绝,他冷冷看着她
    “叶熙,是你自己要站在我家门口等我的,你站了一天,也干扰了我一天,叶熙,你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他庄严肃穆的指责果然喝住叶熙,愣在原地惊慌失措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学应不再给她反应的时间,紧紧牵住她的手,拽着就走。
    叶熙那么瘦一个人,他拖起来是完全不费力气的。
    等到了他家门口,叶熙更慌张了,怎么都要挣脱开他。
    “学应,求求你好不好。”她低声说着,他却不给她机会,直喊小华来开门。
    门打开来,里面的人看到外面挣扎的人,愣了。
    外面的叶熙也同样讪讪的,摆出最招牌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任她平时在商场上多伶俐,此时也只瞠目结舌,任傅学应拉着她进门。
    他松了手,她顿时更觉得孤立无援。
    谁都看得出学应家人对她的态度,那可没有多善意。
    叶熙痛苦的想着,要是换成学应这样对她,还敢出现在她家里,她爸爸一定早打断了他的腿。这样一想来,便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那一点细微的不善,实在是太可以理解了。
    叶熙端正的坐在饭桌前,一口一口,吃的眼观鼻鼻观心。
    小华问话的语气叫她一僵,“嫂子怎么来了?”
    她尴尬的看看她,又看看傅学应。傅学应一点也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
    她悻悻然,忽然豁出去一样张口说道
    “我在你们家门外站了一天,就等着你哥哥发现我!”
    说完全场人都是一愣,连傅学应都几不可闻的轻轻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他嘴角挂的是笑吗?
    叶熙越想越觉得丢人,再不敢迎视别人的目光。低着头,只会呵呵的应承,一张脸红成熟透的西瓜。
    这一餐饭,真是吃的她食难下咽哎。
    饭后叶熙几次想说要走,都被傅学应将话岔开来。九点多的时候,傅华说要回去,叶熙忙忙的也跟着站起来,就等着和她一起走。
    傅学应凉凉的看向她,又是那种眼神,她小心的防备着,谨慎回视他。
    “小华是有人来接,你也有人来接?”
    他特意瞥一眼壁钟,九点四十。“据我了解,你们大院门口站了许多人。看来你很愿意尝试尝试被打的滋味?”
    “……”
    他声音里又带着嘲讽“叶熙,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书记的女儿,会预备怎么做?”
    “……”
    “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你是谁?幼稚。”“白天不打你,那是人多,不方便,这会,还不打,你自己智商低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低估别人的智商啊……”
    “……”
    叶熙忿忿抬起头来。傅学应一声冷笑,“你今天住这里,我会给爸妈打电话说明天再送你回去。”
    然后傅学应很周到的打了叶熙家的电话,她母亲乐呵呵的同意了,一副快笑不拢嘴的声音直说“不要紧不要紧,你们多相处,有什么事才能够解决。”
    叶熙在一旁听了,十分不是滋味。
    怎么傅学应突然就这么得人缘了呢,她条件也不差,爸妈怎么就只紧着把她往他身边赶?!
    放下了电话,傅学应似乎愈加得意了。叶熙都觉得他是在用鼻孔看着她,其实哪能呀,傅学应从头到尾都只是淡淡的笑着,有点老谋深算,琢磨着点什么,计划着什么而已。
    他的计划很简单,无非就是想把叶熙拐进他房间。拐进他房间的用意呢?
    也不一定真要做些什么,他是这么想得。
    谁都知道,情侣嘛,总是在那种时候才最容易说成话。耳鬓厮磨,乃是从古至今不变的佳话。
    傅家三室两厅,可惜只有两张床,叶熙很有些犯愁。这夫妻离了婚,还有同床的吗?
    答案是有,当然有,而且不少吧,只可惜叶熙是井底蛙,扭捏着,穿着傅学应的睡衣站在床边上,已经足足有五分钟了。
    傅学应坐在床边看文件,思绪早已游离。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新婚夜总是蛰伏太长久的隐忍和等待。
    他爱的很惨,那种经过身心折磨的自我抗争后升华沉淀出来的感情,盈他满腔。哪怕一丝一毫的悸动都深入骨髓。
    他带着点满足,可又更多的感到不满足。他急切的渴求她,连这一种渴求也同样深入骨髓。
    叶熙起初很大胆,放肆,偷了腥的猫一样呵呵的笑着,大眼里星光闪烁。他心跳的厉害,压到她身上,把她压进床榻里。
    她身上透过热气,还带着微微的几不可闻的颤抖。
    她这会才不笑了,瞅着他的眼波里透出一点害怕。那一星半点的害怕也扑朔迷离,却狠狠的砸中他,叫他觉得再也离不开她。
    他死死抵着她,誓必要把她熔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好。那像是一个仪式,她痛的一口咬上他,指甲也在他后背抓出许多痕迹,他也没有放过她。那时他心底的想法到现在还清清楚楚,他傅学应这辈子就是不能出人头地,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了。怎么能放?怎么放得开?!
    他放下手中文件,盯上床边站着的已年近三十的叶熙,如盯着猎物的毒蛇猛兽。
    她漂亮吗?他当初也不觉得十分漂亮,那时候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是漂亮,他每天满脑子装的数理化,连耳朵都溢满了母亲对考名牌大学的期望,身心疲惫。
    到后来事业有成,见过各式各样漂亮的女子,可那时候已被叶熙这个名字占满了胸。
    叶熙入境的太早,理所应当占据了他心中第一顺位的位置。他慨然的叹一口气,走向他认定的女人。
    他靠她那么近,看着她又僵了一下,他好气,不忍心看她继续做垂死的挣扎。
    “你还要站多久?”
    她啊一声,立刻红了脸,一屁股落坐在被子上,整个床都是一震。
    叶熙低着头,更加懊恼。
    她紧张呀,见鬼的紧张,连新婚夜都没这么紧张过。她一定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总结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傅学应已经适时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她也躺下来,这是很别扭的感觉,他们现在算不算是非法同床?
    明明都没有关系了还睡在一起!
    叶熙理不清心头的纷扰,只隐隐幻想着这算不算是失而复得?
    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很享受此时的感觉,以及怀念。
    半晌,床另一边的傅学应终于开口,“小熙,我想和你谈谈。”
    声音那么平和,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不是一方气愤离去,就是一方低头不语。
    窗外月光透进来,叶熙“呃。”了一声,心下有些害怕,怕这样温柔的月光会叫她守不住秘密。
    傅学应是很好的谈判专家,知道叶熙这种人,不能逼得太紧,你得给她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环境,等她放松防备,才迎头一击。
    为此他抛出自己极少和她谈到的创业经历,优秀的青年在祖国首都闯荡的血泪史,所有企业家白手起家时都会遭遇的打击,挫折,白眼,侮辱,无奈,茫然和顿悟。
    他那几年是那样用心的开拓自己的事业,事业之余,他亦不曾松懈过家庭。事业和家庭在他心中平分秋色,除却这两样,他心里头还有一个地位不可撼动的叶熙。
    “小熙,告诉我好吗,你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你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这些年我给你包袱?”他语气那么温柔,温柔的叫叶熙心中一动,若有似无的痛仿若又溢上来,充塞喉间。
    学应是她的包袱吗,恐怕从来不是,她讲起她从小到大的梦想,这些梦想她或许以前也对他说过,只是谁也没有当它是很严重的事,直到他们的生活因此而受挫。她说“我很羡慕妈妈,她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女人,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样算不算开诚布公,只是傅学应还觉得不够,须得继续引导。
    “小熙,你很棒,我在财金版看过你对经济的评论,你能上报纸,我都还没这样的机会。”
    叶熙瞪他一眼,他在说什么嘛,他不上报纸,那分明是他自己拒绝别人的采访。在化工这一块,他早已是佼佼者,没有谁可以取代。
    又说了许多话,她们有多久没有这样长谈?噢,也有可能从来没有这样长谈过。恋爱的时候情话连篇,结了婚自然也有结婚后亲密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和傅学应这么聊着天,原来也是这样快乐。
    叶熙沉浸在幸福里,所以当傅学应说“小熙,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坚决。”时,她很有些措手不及。
    她慌乱中对上傅学应深沉坚定的眼,里面有如漩涡一般波澜壮阔。
    “学应,我不能生孩子!”她声音痛苦,竟有了一种赴死的决心。
    那时候医生是这样和她说的。“叶小姐,以前的检查和这一次的诊断没有出路,我们确定您属于排卵障碍性不孕,俗称无排卵不孕症。”
    “那是什么意思?”她每月都会来月经呀!
    “嗯,您每月都有来经,可是这种在医学上被称为无排卵性月经。这可能和您的肝肾不足有关系,你可以继续吃一些促排卵的药物,并且结合中药治疗。”
    可是没有用,她吃了一年多的药,无半点起色。她也打了很长一段时间促排卵针剂,一点效果也没有。她多么希望可以悄悄治好它,然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个人出入医院,按时打针,医院配的中药西药每日一袋一袋的吃,这些是她为这个家做的最后努力,她自己也太清楚,如果最后答案仍是不能生育,她会毅然放弃这段婚姻,放弃那个她爱的男人。
    学应仲怔了一刻,可是迅速的恢复了冷静,他太晓得自己的失神会对叶熙造成什么样的负担和后果。
    平静下来后,他心里有些心疼,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难怪她越来越瘦,越来越不快乐。他又开始恨她,这么大的事却从不和他商量,他觉得这些责任都应该担在他的肩膀上,而不是她的。
    当然现在他更不可能用严肃的语气去教育她这些,叶熙想在就像一只设着防备的兔子,任何的风吹草动只会让她离他越来越远。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准备着措辞。就是在不久前刚召开的建筑节能聚氨酯应用峰会上,他也没有这么用过心。
    “小熙,你很看重这些?我是说,你很希望能有孩子?”
    他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以决定他‘招安’的策略。
    他看到叶熙微弱的点了点头,他能看到她颈部动脉的抽动,甚至能感到她极力隐忍着不要哭出来。
    他轻轻的叹一口气,突然抱住她。怀里的身体冰冷僵硬,轻轻的挣扎。他不放开她,更加用力的把她禁向自己。
    “小熙,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不能生?”
    “而且就是真的不能生,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我只要你,叶熙,你不能这样,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婴儿抛弃我。”
    他的声音里几不可闻的颤抖叶熙没有听出来,可是却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
    他们贴的那么紧,她身上冰凉,他也没有多暖和,可是他们贴在一起却安心无比,仿佛觉得这样就很温暖。
    叶熙想,或许就是这样,生活本来没有多少完美。
    一夜风平浪静,她在他的颈窝处醒来,睡眼朦胧。被子里他的手仍然紧紧的拽着她,十指交握,他放不开,她也放不开。
    突然抓着她的手一紧一拉,她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轻轻的振荡。叶熙看向傅学应,才知道他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四目相对,里面有多少感情,岂是一语能道尽。
    他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
    傅学应看着她一会,突然说
    “你穿着我的衣服!”
    他们离的那么近呢,傅学应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叶熙只觉得皮肤一阵发烫,仍没反应过来的问“怎么了?不是你昨天拿给我的……”
    她还在说着,傅学应已经开始动手解脱她衣上的扣子。
    叶熙一惊,才反应过来傅学应要干什么。脸更是烧的烫起来,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
    明明是要制止他,可一按住他,他身上火热的温度传来,倒反而是更暧昧了。
    叶熙恼羞,却还没来得及表明立场的发怒,傅学应暗哑的声音又传来“抱紧我!”
    轰的一声,叶熙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坍塌倒地。
    她瞪向傅学应,傅学应的手愈加恣意起来,睡衣扣子全解开,又狠狠的扯向她衣裳后摆。嘴上不忘要求她配合“把手伸好。”
    叶熙迟迟疑疑,衣服终于离她而去。她听到傅学应满足的喘气声,她只觉得头疼脑热,也跟着他发沉。
    这样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酥麻的快感袭来,她微张着唇,喘息着,仍觉得不够。
    傅学应的手又往下去,她一迭深呼吸,抽气声终于惊动了他。他眼里有得意,还有正炙的情火,唇边挂着的笑,噢,叶熙觉得,她简直要沉溺其中,这辈子也跳不出来了。
    她说“这是白天。”
    “我们在你家。”
    “你妈就在外面!”
    他不理她,径自开拓自己的疆土,叶熙的脑子越来越昏沉迷糊,只觉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一切都蓄势待发。
    他灼热的抵着她,她不知是羞耻还是兴奋,只知道攀附他
    ……
    他似乎终有种满足,呼吸渐渐淡下去。
    “感觉真好。”
    他说,可她只觉得没有脸见人。
    他还要说,仿佛定要与她作对。
    “我已经同我的右手作伴许久,今天起它终于可以光荣退休了。”
    噢!叶熙□□一声。
    非常确定的撇过头,她不要看到他!起码,现在,不要,看到,这个卑鄙的,可恶的男人!
    傅学应春风得意,可若要问他满意吗?他自然应当摇头,很严肃的说不。
    得陇望蜀,向来乃是兵家不变真理。他从不以为只有学习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的爱情也很需要步步为营。
    叶熙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傅母蹙着眉头,总觉得儿子怎么就和这个叶家姑娘分不开了呢。春节儿子单独回来,自然吓了一跳,百般追问下才肯说是夫妻分开了。
    她一听虽然惊了可是仔细一想,也不觉得怎么不好。这个媳妇她本来就不满意,于是只安慰儿子说都是缘分,以后会碰到更好的。
    现在看他们两一起从房里出来,儿子那一脸的神清气爽,她就知道,年轻人现在连离婚也可以当玩笑。
    傅母有些不高兴,那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吃着早餐,只看到她的时候叫了一声。
    叶熙确实坐在饭桌前,低着头吃早餐,早上傅学应磨磨蹭蹭,生怕他母亲不知道她们的事似的。她现在哪里还有脸看傅学应的母亲,只垂着头喊了一声妈,连这一声妈都喊的尴尬。
    她低低声音对傅学应说“吃完饭我要回去了。”
    傅学应正泡着油条,闻言只说“中午我们得去天远吃饭,吃完了我们再一道回去,我也好久没见爸妈了。”
    叶熙听了他那么理所当然的叫爸妈,偷偷的高兴。然后却又一怔,“为什么要去天远吃饭?”
    “应酬。”傅学应无关紧要的回答,然后又说“咱们睡一天你家睡一天我家,昨天在这睡的,今天转移去你家好不好?”
    其实他怎么会没看出叶熙在这里不自在,而且,他要与母亲谈事情,也不希望她在场。
    可他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出来,还无辜的提醒
    “小熙,抬起头来吃饭。你头发都快粘上稀饭了。”
    不能生孩子啊,他眼神看向面前这个一心低着头数米粒的妻子。
    他怎么会没有遗憾,只是和遗憾比起来,眼前这个人明显重要许多。
    他坚定的告诉自己,没有叶熙,就也不会有任何人生的孩子。
    傅母出去买菜去了,傅学应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叶熙就在一旁发怔。叶熙总想找话和他说,可看他垂着头,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她的话便滞在喉咙里。
    学应还是很忙吧,她想起最近看的一则经济版新闻,标题大大的陵森集团并购上市成功几个字,起初她还迷惑,看到后来却变成了震惊。
    傅学应,程玺,秦睦,方和平,这几个名字不时被编者提起,以一种十分肯定且推崇的态度。叶熙这才知道学应有多成功,并且为此落寞了好一阵子,这样的成功,她却做不到和他一起庆祝。
    叶熙怔怔的出神,直到傅学应一臂搂过她。
    赫然回神,傅学应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的眉他的眼她都那样熟悉,只觉得是拿刀一笔笔都刻在她心上。
    “又在想什么?”
    他眉头一蹙,把她锢在怀中。
    叶熙神色平和“我在想你每天有多累。其实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回来的。”
    傅学应俊眉一挑“呃?那你还守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本来不抱多少希望的,后来想想,或许真的可以看见你。”
    “那证明我们心有灵犀。我本来并不打算回来,年三十晚上,新年的钟声都敲响了,我突然好怀念我们认识的地方。我一个人开车回来,小熙,这是我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过年。”
    他絮絮的说着那些本来以为叶熙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叶熙心疼的听着,傅学应抬起头来,目光正对着她“你不会再离开我了。”他说完,却仍觉得不能肯定,又询问她“是不是?”
    她一怔,却在他立刻变的严肃的目光下,含糊的嗯了一声。
    就像年后的第一场暴雨来的又急又猛,那天叶熙没有带伞,站在雨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彼一时还艳阳高照,此一时已是雨水瓢泼。
    路人纷纷小跑避雨,叶熙要去电视台看朋友,才和傅学应分手出来,就碰上这么一场雨。街边小店橱窗里的黑白电视传出阵阵午间新闻播报。
    “近期的烟花爆炸案……”
    叶熙才踏出几步的脚步又沿路折回来。
    站在玻璃橱窗前,怔怔的听着
    “由胡信雄同志暂代市长、□□职务,叶国庆同志不再担任□□、市长、常委职务……”
    叶熙眼前一片灰白,等终于恢复清明,午间新闻已经结束。她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父母没有一人同她说起。她亦没有想到,爸爸为政坛奉献了半辈子,却原来官场沉浮真的这样残酷。
    雨下过一阵就没了,可太阳依然隐藏在层层浮云之后,难见天日。
    叶熙徒步回家,临到家门,却被一把拉住。
    “小熙!”
    叶熙茫然的抬起头,眼前的傅学应脸色有点苍白,下颚绷的紧紧的。
    她麻木的问他“学应,你病了?”声音那么空洞,
    傅学应心疼,面上却淡淡的,“小熙,我们一起回去。”
    他不由分说牵起叶熙的手,牵着她上楼。
    门敲了好一会,叶母开门,见到是他们,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可那笑容里有明显的苍白呀,她以前怎么会看不到呢?
    她抱住妈妈,妈妈也回抱住她。“怎么了?熙熙,有什么不开心吗?”
    叶熙只是说“妈妈,你和爸爸也工作了一辈子,终于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叶母一怔,于是明白,女儿知道的这么快。
    她和丈夫其实并非有意瞒着她,可是要他们如何对女儿讲,父亲官场失势。叶国庆一直觉得自己是女儿的骄傲,这些年来,在女儿面前,更是努力维持自己高大坚毅的形象,只希望自己永远在女儿心中,如广场的巨型神像一样高大,而且无所不能。
    这些日子,叶国庆仿佛老去十岁,头发迅速的灰白。
    叶熙的话叫他艰难的仰过头,这个纵横官场几十年的男人,这一刻居然抑不住眼角的眼泪。
    饭桌上傅学应陪爸爸喝了许多酒,一瓶五粮液都空了,叶熙也开始耐不住,“学应,你不许带着爸爸喝酒!”
    她瞪着傅学应,傅学应呵呵的直笑,却不说话。其实那里是他拐她爸爸喝酒,分明是他舍命陪君子,只有叶熙笨,看不出来。
    这是男人之间的说话方式,傅学应没有机会陪自己的父亲喝酒,如今,却也有点惺惺相惜。
    叶熙看到的只是表面,这么大的官场迁调,牵涉极广。他已能遇见后事发展,如今在这里好像把酒言欢,其实不过是最后的晚餐。
    傅学应已经有了计划。晚上睡觉时,他同叶熙说“你不是有个阿姨一直定居加拿大?”
    “是呀,小阿姨一直住在美国,这几年还一直打电话想说服爸爸妈妈一起过去呢。”
    “你对这事怎么看?”他语气温柔低沉,却一点一点敲击在叶熙心上,叶熙一滞
    “学应,是不是很严重?”
    傅学应不说话,只是搂过她瘦弱的身子圈在怀里。他一下一下规律的脉动似乎就在叶熙耳边,配合着他的声音,低柔和缓“小熙,不说那么远,只说当下,多少蜚短流长,爸爸和妈妈去了国外,起码可以清静。”
    “我们要去看他们也很方便,而且,过几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那边生活。”
    傅学应的唇摩挲着她的发,她在怀里那样纤细。他把她的脑袋移近自己心口的位置,似要将心事都敞给她听。
    傅学应这辈子给人感觉谦和有礼,可是只要任何事一与叶熙牵扯上丝毫关系,他只觉得,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都不够。
    为了送父母走,叶熙辞了中行的工作,滞留在家陪母亲一起处理最后的一些事情。只是叶熙没想到手续办的这么快,这天送走父母,已到了强弩之末。
    学应回北京处理事情,本来今天一定要赶回来的,可是临时竟然买不到任何一班航班的机票,给她打电话时,仍坚持说晚上一定到。
    叶熙知道他是要走高速赶回来,有些担心,劝住他,“你还回来干什么,反正我过两天也要回去。”
    傅学应必定仍不放心,可是北京的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也不禁有些犹豫。
    叶熙笑道,“真的,我最迟周六就能回去。你们谈判到了最紧要的时候,这一来一回,不过就为了多见一天。”
    现在叶熙一个人站在检票口,周围零星经过三两个乘客,皆有着模糊的面孔和麻木的表情。叶熙不知道,曾几何时,以为机场必是个伤感的地方,可都市人渐渐也学会了聚少离多,感情逐渐冷漠。
    那一瞬间叶熙有些茫然,父母曾经是她坚强的后盾,可现在他们也已远渡重洋。父亲离去尚且有母亲的陪伴和安慰,可是她呢?她想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如今竟然变的这样陌生,她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傅学应。
    叶熙摇摇头,挥去心上的恐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撞上那个男人的,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身边明明跟随有保镖,可当她回神时,已经是脚踩在一只棕色皮鞋上,两只手被保镖反缚在身后的局面。
    “小姐,可以拿开你的脚吗?”
    男子面无表情看向她,低沉的声音略带一丝不悦。
    叶熙尴尬的收回脚,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再看看自己的鞋底,最近一连几天雨,鞋底干净不到哪去也是常事。
    呃……那个要怎么办才好。叶熙直觉这样仪表堂堂的男人大多十分注意外表,像蒋毅之流。此人一身裁制高档的休闲衫,皮鞋看上去也精致高贵,只除了有点脏。
    她连声的道歉,很诚恳。
    再抬起头时,那男子已经走的远了。
    叶熙松出一口气,晚上回家,没想到还是看到了傅学应。她一跑一跳上前去搂住他。“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先是惊喜,然后才想起他的工作,欣喜之余又担心起来,“你的工作怎么办?”
    傅学应回搂住她,“已经搞定了。”
    傅学应有些累,才下谈判桌又马不停蹄的开车赶回来,中间加了几次油,都不禁睡着了。还是加油站的工人好心敲醒他。
    傅学应回抱着怀里的叶熙,没说上几句话,呼吸渐渐凝重起来。
    叶熙絮絮的说着话,慢慢也发现他没有了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抱着她睡着。叶熙不让人放心呀。
    叶熙看着他的眉眼,淡淡的用目光描着他的眉他的轮廓。
    他下巴上有凌乱的胡渣,衬衫也折皱着,乍一看上去很有些糟糕。叶熙轻手轻脚的想要悄悄脱离他的怀抱,去给他找件毯子来盖上。
    他这样睡着,却在梦里也知道紧了紧胳膊,闭着眼嘟嚷了一句“叶熙不要闹!”
    叶熙瞪圆了眼,看着他的睡颜,很有丝气愤,可是转而心下甜甜的,蜜一样的甜。她终于安安静静的呆在傅学应的怀里,她追傅学应追的真划算,怕是她这辈子最成功的一笔买卖。或许起初的时候有些丢人,时常被人家笑话,这个男人少年的时候也对她很不假辞色。
    可是后来一直都是她赚到了,他任她为所欲为,用着十足的耐心陪着她,宠着她。
    直到后来她要求离婚,他被她闹到心痛异常,也没有离开她。
    叶熙想起母亲白天说的话,“小熙,你比爸妈眼光都好,以前爸妈还有些势力,只看到他的家世不好,就不同意你们。现在想开了,以妈妈的经历,也从没见过傅学应这么好的男人。他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然爸爸妈妈也舍不得把你一个留在这里。”
    官场是个什么地方,你得意,众人抬你,你失意,众人压你。叶熙的父亲前脚失了势,后脚就有了声讨的热浪。四面八方聚来,一声凶险过一声。
    以前踩在下边的人,此时可算是看准了机会,直嚷着要查,至于要查什么?五花八门,却门门都当不起这一个查字。
    傅学应是前□□的东床快婿,许多事情,怎能不从他身边查起?
    傅学应站在阳台上接电话,电话是程玺打来的。
    “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让他们查,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的。”
    “可是现在关卡这么严,分厂这批进口机床审批怕是通不过。”
    “当初我们打进这里的市场讨了便宜,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会被别人打压。”
    “你需不需要我过去帮忙?……”
    “你还是留在总部比较好。”
    收了电话傅学应神态自若走进厨房,叶熙正在煎荷包蛋,噗吱吱的油声不断。傅学应从后头抱住她,叶熙惊叫一声“学应,快让开,小心被烫到。”
    叶熙下厨仍不十分利索,总还老是一惊一乍。
    “下午我要去趟厂里,晚上可能有应酬,不能回来吃饭。”
    叶熙嗯一声,急急推他走开。
    下午傅学应先去厂里安排了下属如何应对检查,复又打了几个电话。晚上一伙人坐在湘园,其中好几人都是这个城市的权贵。
    在坐的半成都是老黄请出来的,老黄笑呵呵的接过傅学应手中的酒,解释到“小傅呀,也不是我们为难你,实在是上面有这个规矩,我们也算是例行检查而已。”
    “自然自然,我们工厂一定配合政府调查,今天出来纯粹只是聚聚。”
    傅学应一杯喝尽,又有人来敬他。陵森集团这几年来在商场上地位如日中天,自然没有人真愿意去得罪这个大老板。
    所有人中只有一人一直静坐一方,不发言,亦面无表情。
    有人去敬酒,也只是站起来,略微动一下嘴角,只一双眼就给人无穷气势。
    老黄说“这位是薄副市长,新走马上任,大家怕还没见过吧。”
    可不是没见过,这次市里人事大调整,以前和叶家关系较好的都巧立名目降了下去。而这一位薄市长是京里调下来的,行事很低调,还未公开露过面。
    傅学应倒没想到这么一位人物会来,很有一些摸不清底的谨慎。
    当老黄牵线说“薄市长,陵森可是我们市招商引资的大成就,带动我们市的工业发展功不可没呀……”
    而薄颜开站起来举杯,只淡淡开口说道“现在新政策是要着力优化外资结构,陵森如果适合,那么不用多说,我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时,傅学应便知道,这个人怕是不好对付。
    晚上叶熙看电视看到睡着,傅学应回来把她抱到床上,她还一个劲睡得翻了个身趴好。
    傅学应去洗手间擦了一把脸,镜子里的人陌生而世故。一双眼很有一些深沉的沧桑感。
    他怔怔看着,他很少有这样的失神,转眼他已过了而立之年,回首往事,只有一片模糊的记忆。仿佛是历经了一部激情洋溢的青春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多少的压抑和隐忍。
    这些都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不,或许同今日的辉煌比起来,他更迫切的希望同叶熙过一些平淡的生活。
    那日对她说的话不是安慰,他早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同她一起出国。甚至,也许国外的医疗水平,可以给他们一个孩子。
    眼前一拨接着一拨的事端,仿佛只是他们新生活最后的阻挠和障碍。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他并不惧怕任何考验,即使这些考验是小熙带给他的。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便可以抬头挺胸,充满斗志。
    电视台,叶熙那日爽约,被肖溱溱念了一千万遍,今日坐在这里,才知道肖溱溱为什么一定要她来。
    这妮子升了总监,给分配了这么阔卓的办公室。
    “电视台果然有钱。”叶熙啧啧咂着嘴,喝着总监秘书倒的咖啡。
    “小溱,怎么我以前每想过找个这么赏心悦目的男秘书!泡的咖啡还这么好喝!”
    肖溱溱是叶熙的中学同学,当初友情颇深,可惜叶熙追随傅学应去了北京后,渐渐就少了联系。
    为此肖溱溱可不只骂她一两次。今日找她来,不过是关心关心老同学。两人聊了会天,肖溱溱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于是说要召开紧急会议。
    叶熙从肖溱溱的办公室出来,走出大厅迎面被送茶小妹泼了一身的咖啡。今天叶熙穿着以前买的兔毛大衣,可能还挺贵,小女孩一直朝她说对不起,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洗洗就好了。”
    叶熙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她一定会当面哭出来。
    那小女孩红着眼睛走了,叶熙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抬起头来,便迎上对方的目光。
    他身后这次没有随从,叶熙于是没认出他来,只是直觉的皱了皱眉,不喜欢对方肆无忌惮的打量。
    叶熙蹙眉的神情叫那个男子目光凝聚起来。
    叶熙转过头不再看他,三两步出了电视台大楼。
    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傅学应短时间内抽不开身。他成天在工厂和公司写字楼两头跑,还要应付上面派下来的调查小组。他征询叶熙的意见,是要暂时陪他留在这里还是先回去北京。
    理智告诉他,叶熙回北京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感情上,他们两才和好,此时能够相守在一起,很利于他进一步的动作。
    从车窗里望出去,这个城市有太多的陌生,已不再是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叶熙想起上次傅学应说的话,她提早两站下车,在满是梧桐的道上缓步。大家都包裹的严实,衬着光秃秃的枝干,更显得这个冬天的臃肿和繁琐。
    叶熙走了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唱起柔和的旋律,不用想,也知道是傅学应,“小熙,晚上我不回去吃饭,有应酬……”他声音拖得老长,仿佛后面的话在撒娇,很有一种不愿去的意思。
    叶熙微微笑起来,问他“你是要和什么人吃饭?”
    “税务局的老郭,才送走了一只狐狸又来了一匹狼呐。”
    他不无打趣,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叶熙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后即刻接回话
    “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傅学应并不拒绝她,“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这样的饭局并不十分正式,叶熙本就不是妖娆的女子,穿着简单赴宴。
    还是凯旋门,包厢内一桌子人她只认识郭骞奎。傅学应坐在她身边,和那些人看过去都是老关系,谈笑风生,很有点和乐融融的味道。
    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包厢门却突然打开来。
    起先迎上去的不知是谁,当傅学应站起来的时候,叶熙的视线顺着他望过去。
    薄颜开一眼瞟到那个女人。他眼底划过一丝惊疑,随即淡去。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叶熙,彼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短短一周内发生数次巧合,绕是他这般的人物也不禁勾起了兴趣。
    他刚结束一个饭局,却听闻此间几个分局长和熟人在此吃饭,不过过来打个招呼。
    客套几句,他神色淡然,离去前视线若有似无朝着叶熙的方向。
    薄颜开回到车上,司机开车十分安静,随行的几人也尽量没有一点声音。他一个人看着窗外,今天喝多了几杯,眼神微醺,面前的城市也就不知不觉变的迷茫起来。
    那天回去后,他便知道,那个女人叫叶熙。叶熙叶熙,他嘴角饶有兴味的挂起一丝笑,傅学应的太太,前□□的独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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