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九龙策之一

第10章


「我……」发现自己不务正业被人逮到的那嫣,赶忙把眼珠子溜回他的身上。
他淡淡轻问:「捉到那个鬼没有?」活泼点是很好,但她这副人在这里心不在这裹的模样,让他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她一脸的沮丧,「还没。」和当初相同,那个男子只是在她面前露露脸片刻,然後就消失在空气里了,即使她快将整座太极宫翻遍了,她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那你还要继续吗?」卧桑一手撑在桌面上,将她一身娴娜的风情尽收眼底,趁她不注意时,以停在她下颔处的指尖,细抚她似雪的脸蛋一阵後,才慢条斯理的收回来。
「我非找到他不可。」她受够了,她不要再把问号往心里头堆,她要找出他来好好问问他。
「你就行行好别找了。」随侍在侧的司棋头痛万分地抚著额,「现在整个宫中都因你要找鬼这一事,闹得鬼影幢幢,一有风吹草动,人人就无中生有的当是鬼影出现了。」这阵子每天都有人跑来向他报告消息,指证历历的说宫中又哪闹儿了要他去查,害他累坏了。
「不行,我不要半途而废。」那嫣不服输地握紧了拳。
「你对太极宫的鬼故事这麽感兴趣?」卧桑莞尔笑问,伸手接过一盅司棋温好的酒。
「我对这里的鬼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嫣巧笑倩兮地扬高柔美的下颔,「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而已。」
浓醇的酒香阵阵扑鼻,她嗅了嗅,是她梦里的那个味道,带点不敢实信、带点忐忑的神色,她张眼朝他看去。
「这是……」那杯里剔透如霜的酒色,令她缓缓张大了杏眸。
卧桑轻晃著手中的夜光杯,「秋露白。」
「你喝这种酒?」她迅捷地握住他执杯的手,一颗心急急被他拉至最高点,某种被释放出来的期待,一举占据她的心头。
他平淡地迎上她深幽的眼瞳,「每到秋露的时节,宫中人人都喝这种酒。」
不是他?真不是他?
那嫣讷讷地收回手,失望过後的心慌感,直窜进她纠结难理的脑海里。
她在期待些什麽?她希望那个人是他?太妄想了,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在心底反覆的告诉自己,她所追逐的,是那道影子的主人,而不是眼前这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她不是个贪心的人……
「来一盅吧。」紧盯著她怅然表情的卧桑,倾壶倒了一盅给她,「天渐渐凉了,正好可以祛寒暖暖身子。」
望著那盅香味四溢的美酒,她想起了从前。
从前,她是多麽渴望能够改变她与生俱来的阶级身分,能够像现在一般,住在红墙绿瓦内,当个举杯啜饮此等美酒的人,仔细品尝著酒中的醇意和生活的惬意,用一种放松的心情来体会四季,而不是汲汲营营的生活在忙碌得没空看清世界的日子中。
可是当她进宫後,她发现梦想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距离,一旦得到了,那便不再是梦想,反倒成了生活,可是生活在这里,她极度的不自由。宫中的规矩、礼教、身分的束缚,若非一开始就生活在这里的人,是绝不能在这压抑的环境下感到自在的,现在这杯酒,她反倒失去了喝它的心情。
踌躇下,她的柔荑欲迎欲拒,迟迟没把他的那盅酒给接下来。而举盅等她的卧桑,眼角不经意地瞥见一道陌生的背影,在见他举盅的动作後,无声地转出殿外的门扉。
「司棋。」卧桑紧敛著眉心,扬起另一手朝他勾勾手指,「宫中河时又换人手了?」他的这双眼,过目不忘,而刚才转身出殿的那个人,却不在他的记忆里。
司棋很纳闷他怎会有此一问!「这阵子都没换啊。」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若不是心腹,他怎敢轻易更换人手?
没换?
卧桑二话不说地将手中欲给那嫣的酒朝地上一洒,接著将酒瓶捧近细嗅。
「怎麽了?」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从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凝重神色。
他不慌不忙地自那嫣的发髻上借来一根银簪,将簪子探进酒瓶里,银白的簪子再取出时,簪上缓缓染上一届墨黑的色泽。
司棋的脸色直降为雪白,「殿下!」
「别嚷嚷。」卧桑镇定自若地放下瓷瓶,「当作没发生过这事,暗中去把宫中的警备全都换过。」下毒?不过是一阵子不防而已,居然变得这麽明目张胆了。
「是。」司棋随即奔出殿外。
「这是……」那嫣紧屏著气息,指尖微颤地轻触那根泛著妖异黑泽的簪子。
「小事,别在意。」他立即取走簪子,不让她再多瞧一眼,并在她的面前换上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她不能理解地盯著他的笑睑。
小事?有人对他下毒,他却好像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还叫她别在意?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下毒代表著什麽意义?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知不知道,他不可以如此等闲视之,因为在他的身後,还有一个等待他去经营的国家。
「你……」
那嫣才想开口向他这个没危机意识的太子说上两句,就见他笑脸陡地一收,一掌飞快地覆上她的腰肢将她扯向另一边,并且伸掌及时牢牢地握住那支由殿外远处,准确朝他面庞射来的飞箭。
箭尖就静静的停止在他的眉心之前,脸上血色急速流失的那嫣,水漾的杏眸在怔愣半晌後忽地清明了起来,赶在远处宫顶放箭者的身影消失前,她咬咬牙,一手扳开他紧圈著的大掌,毫不犹豫地起身取来挂在墙上的挂弓,搭上箭翎,将弓弦拉至紧绷的顶点後就朝箭射来的方向放弓反袭。
划破宁静的尖锐箭啸声瞬间穿越了重重宫墙,为免失手,她又飞快地再补上两箭,在发现刺客藉著宫檐飞拦阻挡了箭势後,她迅速的放下长弓。
「我去叫离萧!」在这个节骨眼上头,那个受命保护卧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该离开卧桑而去陪著料俏惹是生非。
卧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过头来,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却是他一派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发这箭的人并没尽全力,他也许只是想给我一点讯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会这麽轻。」
他语气轻松地向她解释著,并把躁动难安的她给拉至身边坐下。
她挣扎欲起,「但……」
他若无其事地抚著下颔,「别把这事告诉离萧,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没在我身边保护我而让我遭袭,他恐怕会口口声声的嚷著要自尽谢罪。」
「就这样?」她简直难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绳之以法?」
「何必呢?」卧桑笑笑地耸耸肩,「他没成功不是吗?」
「他想杀的可是你!」她无法对这种事责之不理,对方这次没成功不打紧,万一还有下次呢?万一他没有能再躲过一次的运气呢?不行,她不能就这麽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他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费工夫去查件不可能会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个来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麽大费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会因此而忙得焦头烂额。
「不可能会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怀疑的眸子随即锁紧他,「你怎麽知道?」
他笑意浅浅地轻耸眉心,「因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麽这件事就绝对见不了天日。别费心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在这宫里已经够多了,既是如此,那麽那些已经被人藏起来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来呢?睁只眼,日子是这样过,闭只眼,日子也一样是这麽过,那些人人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要让它浮上台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让它继续潜藏下去?反正,它总有现形的一日,在时间来临之前,又何苦打破这每个人都费心经营的平静?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学会掩藏和耐心这两门学问了,教他这两门学问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这个身分,是这个授命於天,可是也同时困他於地的太子身分教会他的。
他伸手取来另一瓶在炉中温著的热酒,再三确定无毒後,热了盅酒欲给她定定心神,但她没伸手去接,杏眸里的目光仍旧是热切而执著。
「为什麽有人会想杀你?」若是没来由,他不会引来杀机,而看似知无不晓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卧桑早就心底有数,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党割派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而我主张推行新政以消弭党争,若是有些人想保有党派封建巩固政权,好图个能在日後保有一世的荣权显贵,杀掉我,本来就是个好手段。」
被揭开一隅的秘密,此刻看来,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苍里多了一片黑云,黑鸦鸦地盖过天际,逐渐笼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压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知道了这些不属於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释然的?以他临危不乱和经验老到的模样来看,这应当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双眼,都是怎麽看待这些事的?
卧桑深深看进她写满忧虑的眸子里,「你很怀疑我为何能说得那麽云淡风清?」
她毫不犹豫地颔首,「对。」
「这宫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将酒盅安妥地放进她的掌心里,抬首看向外头美轮美奂的殿廊,「当你适应它并身处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麽任凭发生再多的意外,你也会变得理所当然。」
「你被暗杀了多少年?」那嫣颤颤地深吸口气,夜光杯传来的热意才让她发现到,她的双手正因寒冷而频频打颤。
「从我一出生就开始在过这种日子。」
她掩著唇,「怎麽可能……」
突如其来的现实,是那麽的措手不及,一瞬间将她的心绪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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