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九龙策之一

第29章


他喃喃低吟,「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那嫣抬首凝睇他已下定决心的眼眸,「为何你会想弃位?」虽然早在见到群龙无首那一卦时她就已明白,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放弃这些。
「那是我最大的心愿。」他释然地笑了,「我本就无意继位。」这种黑涛迭起翻涌的日子他过够了,二十多年来,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心力佐国对得起众人,但却不能再对不起他自己。
「我一直想问你……」她白细的指尖滑过他脸上此刻再真实不过,充满了放松不再隐藏的笑意。
[问我什麽?」卧桑侧首亲吻著她的掌心。
「那颗皓网,是要给他们之中的哪条蛟龙?」九龙夺珠,到底是哪条龙能够夺得他这首龙所遗留下来的名珠。
「给将会是真天子的那个人。」
[真天子?」明知他弃位後定会有人接任,但,还有哪个人比他更适合继承大统?她不曾将那八位皇子和帝位联想在一起。
卧桑抬首望著远方的天际,「我的皇弟们,全都是潜藏在汪洋中的蛟龙,只要有我在,他们永远只能被我压在脚底下而不能翻动,与其让他们继续在江海里沉浮,最後在历史上湮没不传,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留下名字的机会,而真正更适任太子、更能统领一国的国君,也能够在我弃位之後自暗地里走出来。」
从很久前他就知道了,他虽自小就被培育予天子教育,他的才干和英武,也能够赢得众臣弟一致的肯定和信服,可是他明白,他没有铁勒的雄才大略,论起人脉拉拢、降服大臣,他也没有舒河高竿,他更没有律滔的知人之明、用人之贤,其他的皇弟们,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出色皇子,如让他们再这麽龙困浅滩,那他愿做个推手,让他们都能摆脱栓梏,乘机放手闯荡一番。
那嫣伸手环抱住他的胸膛,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呢?」放弃了一切後,他不就什麽都没有了吗?
卧桑轻抚箸她的发[我已经把这责任扛在身上二十多年了,在我把自己推向永远得背负重荷的深渊之前,把这一身的枷锁转移给别人去承担,这不也挺公平吗?]
「料俏呢?她又该怎么办?」除了他们两人外,另有两人也是无法见容於这座宫廷的。
「离萧会带著她跟我们一道走。」他早已把全盘计画想妥。
「好。」
他始终牢记箸她的牵挂,「在我弃位後,你还会认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吗?」弃位後,他们就平等了,再也没有什麽鸿沟横隔在他们之间。
「不远。」那嫣眨去盈睫的泪,朝他露出一如当年羞涩娇美的微笑,「我就在你身边。」
「你答应过的,你会陪我走下去。」卧桑切切地在她的耳畔低语,彷佛极怕失去将住伴他未来时光最重要的一人。
她拍著他的背脊向他保证,「不管你离开了这里後要上哪,你不会独行。」
记得,他曾问过她……在他的身上,也有她的末来吗..
她一直忘了回答他,答案是有的。从他将那根白玉簪交至她的手心里时,在他的身上就有著她的未来,他或许会失去所有,但他绝不会失去的,就是她。
「离萧。」他抬首唤著,让等在内殿外已久的离萧前来等候他下一步的决策。
离萧无言地跪在他的面前,脸庞上没有半点迟疑,只有著与他相同的信念。
「派人去叫铁勒进宫。」是该在临行之前,为其他八人的未来布 下路途了。
[刺王?]离萧没料到卧桑找的人会是他。
卧桑拾起榻边已写好的一封信,[把这封信交给他,叫他私下来见我。]
翠微宫底下宛如迷宫的地底甬道中,人鱼膏点成的烛火在照亮了地底的冥 ,同时也拉长了两道身影。
接到信函,夜半照着信上的指示来到地底的铁勒,在卧桑的身影出现在另一条甬道来赶会前,并没有把他信里所说的话当真,直到真见到卧桑露脸之后,他才相信卧桑是认真的,也绝对会做出弃位这种事来,令他冷峻清瘦的脸庞,在灯火下显得更加阴沉。
已著手在进行事宜的卧桑,此刻并没有充裕的时间与地叙旧,更没办法与他来个兄弟谈心,当然也没有办法一一详解他弃位的原由,但他明白,这个弟弟什么都懂,也什麽都知晓。
「多年前,我为你保守了一个秘密。」卧桑走近他的面前,带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头,「现在,我要你还我这份人情。」
[你要我怎么还—.」 一向不习惯与人这麽接触的铁勒,并没如往常般地将他的手像他人一样地甩开,只是面无表情地盯著他不怀好意的眼瞳。
他扬起嘴角,倾前靠在铁勒的耳边低语。
「你……」听完了他的话,铁勒讶异地扬高剑眉。
[一切 ,就交给你了。」他没多做解释,朝身後轻弹指,等待著的司棋立刻将一只包里著黄巾的方形木匣递交给铁勒。
「慢著……」手里捧著沉甸甸的木匣,铁勒紧蹙著眉心想叫回欲走的卧桑。
卧桑回过头来朝他神秘地眨著眼,「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殿下。」赶在出发前办完事的离萧也出现在甬道口。
[交代的东西送过去了?」那样玩意花了他那麽久的心血,要是不让关心他的众人看到,那就太可惜了。
「送过去了。」
卧桑转身拍拍铁勒的肩头,「那麽,我该起程了。」
「你还会再回来吗?」铁勒在他跨出脚步前又叫住他。
卧桑思考了半晌,而後耸耸肩,「或许吧。」
「我会把你的人情还给你的。」铁勒低首看了手中的木匣一会,再抬首时又换回冷冽的表情,并给他一个永不忘怀的然诺。
「谢谢。」
正月初一,皇太子纳妃大典同时也是圣上皇诞之日,全朝文武百官齐聚翠微宫,由东宫娘娘亲代久病未愈的皇上主持大典。
席宴上的美酒已在这雪寒之日变冷了,眼看著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等著要观礼并恭贺的朝臣们,皆和座上的娘娘一般,伸长了颈子等待那对迟迟不见人影的正主儿。
坐在皇族席座上的怀炽,在满殿的诧闷和不耐烦逐渐在众人口中散布 时,也捺不住性子地问向坐一旁的舒河。
[太子怎么那么慢?]吉时早就过了,太极宫的人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还是太子的身体并没有御医所说的已经痊愈,所以才不能出席?]
舒河一言不发地啜饮著盅中美酒,在他将心中所怀疑的事做完结论,准备回答他时,在远处的宫门前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也让整座大殿转眼间变得闹烘烘的。
「发生了什么事?」舒河不为所动地安坐在席上,只在去看情况的怀炽回席时淡淡地问。
怀炽简直难以相信,「太子失踪了!」来报的宫人说,不但在太极宫内找不奢卧桑,就连东内的人私下派出禁军搜寻整座皇城,也是不见卧桑的身影。
「失踪?」他玩味地在口中辗转著这二字,而後了悟地咧出一抹笑。
「五哥,你听见了没?」同样也风闻消息的风淮,在下令手下去寻人後,赶回席间对连动也不动的律滔问。
「我知道,太子失踪了。」律滔意思意思地朝他挥著手,两眼放在皇家座席上。
他顺箸律滔的眼神看去,「你在找什麽?」
「老二不在席上。」太子失踪这不打紧,他现在只关心为什麽铁勒也不在席上。
「五哥,你看。」找人找箸,就见一群卧桑亲卫抬著一面覆著红巾的东西进入殿内,令风淮忍不住转移了目光。
「那是……」律滔轻抚著下颔,百般猜想不远後,趁著殿内无人主局的这个时刻,悄悄地走至它的面前,风淮看了,也忙跟上去。
「听说这是太子原本打算在今日献给父皇的诞礼。」同样也想求解的怀炽,与舒河一道走至贺礼面前,不客气地一把搞开红巾,并对卧桑所献的礼有些怔愕。
舒河眯细了眼,「九龙夺珠?」
风准对这面九龙夺珠壁愈看愈觉得奇怪,尤其在这壁上,那条位在正中,身形却与其他栩栩如生的蛟龙相较起来,显得朦胧不清的首龙感到好奇。
他回头看了各其他兄弟一眼,在他们的默许下伸手轻碰首龙,首龙立即在他的指尖下破碎掉落地面,但在碎石散尽後,露出一直隐藏在首龙下方,以深功巧刻而出的几行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睛。
藏龙现形,那条一直隐藏在黑夜里的蛟龙,它不愿再追逐皓镧凄迷美炫的光芒,它不愿继续待在这片束缚的天地里,因此,它选择了离开。
在见著卧桑所留下的心声後,律滔与舒河不约而同地互看对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纷乱喧嚣的人声很快地便如潮水般群涌了上来,更多想看清石面上究竟刻了什么字的朝臣们,纷纷地拥上前一探究竟,而在场的四位皇子则是缓缓地退离人群。
「来,喝一盅。」退回席位上的律滔拿起一盅酒,将它递至犹在怔愕的风准手中。
风准难以理解地盯著他脸上的笑意,「你的心情很好?」太子在大婚当日不但弃婚还弃位了,他居然笑得出来?
律滔却有箸与他截然不同的见解,「在这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是该为太子和我们每个人祝贺的。」有个人自由了,是该为他多喝上两盅的。
在对面观礼席上,舒河则是伸手拍拍眼底泛著精光的怀炽的肩膀。
「你该准备了。」大展身手的时刻终於来临了。
怀炽带笑地按著两掌,「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舒河微微扬起唇角,在举盅与他相敬後,转首看向对席的律滔一眼,宣告式地也朝他举盅,而律滔的双眼,也正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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