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天鹅飞向你

第19章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在梦中重现了那夜火灾的现场: 
  在梦中,他的天鹅变成了凤凰,积香木自焚重生的火凤凰。熊熊烈焰在她身后瑰丽地燃烧着,她引吭高歌,张开羽翼优美地盘旋,在烈焰中冉冉飞升,高贵、无惧、神圣而忧伤。 
  那情形,简直是壮观的。 
  曲风心安了,知道他的天鹅已经升入天堂,并在涅槃中重生。 
  他不再寻找天鹅,而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水儿身上。 
  医院的病人们常常看到那样一种情景: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牵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小女孩在花丛中慢慢地散步,聊天,样子很亲密,既不像父女也不像兄妹,可是很漂亮――男人高大英俊,潇洒得来有一点点邪气;女孩娇艳欲滴,然而眉梢眼角带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妖媚,走路时脚跟一点一点的,像鸟,随时会张臂飞去。如果在月光很好的晚上看到他们,你会错觉是遇到了花仙。 
  但是这段日子是曲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所顾忌地爱,无保留地给予,无用心地付出真情――那样子不计代价不问将来的倾情,曲风从来都不曾尝试。 
  教会他真心去爱的,竟是个12岁的小女孩。 
  女孩子走在风里,裙裾飘摇,背上的蝴蝶结翩然欲飞。她的脚步轻盈跳脱,不时轻轻一跃,迅捷如小鹿。 
  在花丛深处,她站住了,蓦地回头一笑,灿若春花。 
  她向他招手,心无城府地呼唤:“追我呀,追上我我就嫁给你。” 
  他的心忍不住“别”地一跳,脚步反而停了。 
  她浑然不觉,犹自对他挥着手:“来呀,追我呀!”眼睛里光亮一闪一闪的,有种说不出的娇媚吸引。 
  他忽然觉得脚步有几千斤重,不过是几步路,却像走了很久,竟有点不敢正视她的脸。 
  小女孩的卖弄风情是不自知的,因此亦发挑逗。她问他:“你到底要不要追我,要不要娶我?” 
  他双手插裤袋里,微微地笑:“你还小呢,就这么急着嫁?” 
  她手托着腮,斜睨他:“等我长大了,你娶不娶我?” 
  他抬头,惊讶地看她,她竟是认真的呢。清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冰冷。 
  慢着,这副神情在什么时候见过的? 
  他不自主地恍惚。 
  12岁的未谙世事的天真女孩,她的世界原该充满芳菲,然而癌细胞过早夺去了她的娇艳,小脸开始枯干,头发因为做化疗而大把大把地脱落,让他想起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丹冰,衷心哀痛。 
  然而她还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仍然一心计划着长大后的将来,要长大,要嫁他,要做他的新娘。 
  病孩子的世界也是芳菲的。 
  女孩在催问:“娶不娶呢?” 
  间不由发。他毫无阻碍地回答:“娶。” 
  因是回答一个仅只12岁的小女孩,答得斩钉截铁。 
  女孩满意了,却又伸出一只手指:“那么,你起个誓。” 
  他握住她的小手,拇指对拇指,对抵着盖一个戳。 
  她的手,冷而香,有种异常的娇软。 
  他又一次恍惚。 
  整个晚上,他都在反思自己的恍惚。不,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而且生活中绝对不缺女人。他不是色情狂,更没有恋童癖。可是为什么,竟会对一个12岁的小女孩产生难以言喻的情感? 
  而且,他看得出,这女孩对他的爱意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孩子气的好玩,更不是儿戏,当她要他立誓,她的神情几乎是庄严而圣洁的呢。是的,她在要求他发誓,要求他诚意,要求他专一。 
  哈,专一?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个词儿,也是他从不具备的一种操守,现在,居然由一个12岁的女孩子来要求于他了。可是,他竟然答得那样心甘情愿。当时,也许只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所以才会那般干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脆快中,不是也有一种感动在里面吗?那回答,不是敷衍,不是应付,的而且确,是一种承诺! 
  生平第一次,曲风因为“爱情”而失眠了,为了一个,12岁女孩子的爱情。     
  水儿一可以下地行走,便表现出对跳舞的狂热的爱好。 
  她对舞蹈的那种热诚和学识让曲风不只一次地惊叹。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给她弹《胡桃夹子》时的情形,也还记得她那笨拙的稚朴的舞步。但是现在,她虽然趔趄,姿势可是中规中矩,俨然久经训练的样子。 
  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杨丽萍跳孔雀,水儿很内行地评论:“杨丽萍的舞和别人不一样,她跳孔雀,最美的不是足尖,是手。她的手是有表情的,可以在一静一动间将孔雀的乍惊乍喜表现得很到位,很形象。有种孤寂美。”看到一半,兴致忽发,对曲风说:“看着,我给你扮天鹅。” 
  她站起来,双腿不甚动作,只将一双手如穿花蝴蝶般翩然舞动,时而举过头顶,时而绕身盘旋,时而又双臂交叉对折,柔媚宛转,充满表情。 
  曲风惊奇地看着,看惯了足尖舞的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一双手也可以舞出这么丰富的感情。他看得出了神。而水儿已经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天真地问:“我好看吗?” 
  “好看,从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曲风笑,觉得自己像白雪公主后母的那面镜子。 
  可是水儿却并不满足,低下头委屈地说:“你却从不肯好好地看着我。” 
  “谁说的?”曲风无辜地辩解,“你这么漂亮,谁看了你都要多看两眼呢。” 
  水儿摇头,沉思地说:“只在跳舞的时候你才会看我。”一句话未完,她的思想却又跑远了,说,“曲风,我真想听你弹琴,好久都没有听你弹琴了,好想呀。你什么时候再弹琴给我听呢?” 
  曲风有些惊讶,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忽嗔忽喜,没一点定性。她,的确有点不大像过去那个乖巧可爱但略为迟钝的小水儿,美色和灵气都太过了些。 
  她原本已清丽娇艳,而重生之后更有一种非凡的迷离光彩:眼波流动,每一次凝眸或睇视都会露出新的妩媚;脸色仍然苍白,但是时时泛起淡淡红晕,使她耀亮惊艳如慧星;举手投足都平添淑女味道,连脚尖都有表情似的,轻轻一个转身或者跳跃,流光溢彩,婀娜多姿,不说一句话,已经千娇百媚。 
  一句话,她以前只是美色,如今却是绝色。 
  这样的女孩,天生是属于音乐与舞蹈的,是艺术的精灵。以前,只不过是疾病把她的天性压抑住了,如今一旦被唤醒,她便表现出比常人高明十倍的聪颖和悟性,就像眠着的虫破茧而出,化为蝴蝶。如果有一天她走上舞台,曲风担保,她或者会成为第二个阮丹冰的。 
  “等你再好一点,我就替你向医生请假,带你去我们剧团玩。” 曲风承诺她:“我带你去排练厅,给你弹琴伴奏,让你换上我们团里演员们的练功服和跳舞鞋好好尽一次兴。” 
  “真的?”水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剧团?我很久没有回剧团了!” 
  “回剧团?”曲风诧异,正要再问,小林进来了,举着一串香蕉笑着说:“到处找你们,原来躲在这里看电视。” 
  水儿立刻扭开头,看也不愿意看小阿姨一眼,懒懒地坐在轮椅上,露出疲惫的样子。曲风想她大概跳舞跳得累了,并不在意,剥了只香蕉递给她,便和小林推着她并肩走出休息室,边走边问:“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 
  小林笑:“刚下班嘛。你以为是你,大牌音乐家,没有演出就可以爱去不去,我是个实习生,要按班按点的,到时候还等着剧团给我写推荐书呢。” 
  曲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听谁说,团长有意把你留在剧院了,是吗?” 
  “听说?听谁说?”小林立刻上了心。 
  曲风支吾:“忘记了,总之听过那么一耳朵吧。” 
  轮椅上安安静静吃香蕉的水儿忽然“嗤”地一声笑:“听谁说?听团长本人说的呗。曲风又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小道消息,他永远最后一个知道,如果他能听说,你早就听说了,除非……是团长本人跟他提起,才会这么神秘呢。” 
  “真的?”小林大喜,盯着曲风问:“是这样的吗?团长跟你说的?都说了什么?”她一向敏感,可是这一回,只因关心则乱,只想着问自己的工作大计,却没有想到,为什么水儿会知道得这么多,料事竟然比她还准确。 
  但是一向粗疏的曲风却惊奇了,水儿那句“曲风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令他颇有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隐隐地遗憾小林同他走得这样近,却不能够了解他的为人。 
  小林仍在追问:“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依你看,我留下来有几成的把握?” 
  “你很想留在剧团吗?”曲风笑,“待遇也不是很好呢。” 
  “可是牌子正呀。如果能留在剧团,以后不论想去哪儿,调动都会容易些。工作分配,最关键就是起点一定要高。以我的条件来看,现在能找到的最高起点,就是留在剧团了。”小林实事求是地分析着。 
  曲风认真地看着她,想了很久,才终于点点头,却答非所问:“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我一定会帮忙。” 
  水儿又是“嗤”地一声笑,随手将香蕉皮准确地投进走廊一角的果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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