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天鹅飞向你

第21章


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曲风居然和水儿颇投契似的,有问有答,谈兴极高。 
  只听曲风说:“我也觉得要一个成名舞蹈家来演女魔头这种噱头太低级了,不但不会让喜欢杨丽萍的人因而喜欢梅超风,反而让看射雕的人从此看轻了杨丽萍。舞蹈是高尚艺术,武侠剧却是一种通俗娱乐,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小林对这些话题很不耐烦,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东问西,向曲风请教一些有关音乐舞蹈的知识。她问话的样子,看到水儿眼中不时掠过嘲弄的目光,心里暗暗着恼,却又不便认真计较。 
  谈到舞蹈,便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剧院的演出,谈到了阮丹冰,曲风说:“舞蹈是西方艺术,但是丹冰的舞是跳给中国人看的,要中国人才真正懂得欣赏。” 
  “是吗?我倒不觉得,现代的中国人宁可喜欢现代舞,故事情节明白一些。”小林答。 
  曲风看她一眼,笑笑说:“我说的中国人,和你说的中国人是两个概念。” 
  “不一样吗?我难道不算是中国人?你倒不是百分百的中国人才对。” 
  曲风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也白搭,他不是一个善表达的人,很多意思是藏在心里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的“中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名词,而是个形容词,东方的,古典的,含蓄的,优雅的,敦厚的,冶艳的,是像“我欲将心拟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那一派诗意的境味。可是这种话,同小林说得通吗? 
  她最高的知识,也不过是读两本张爱玲小说,记几个如“荒凉的手势”、“倾城之恋”这样字面俏丽半通不通的文词罢了,那对她,已经是比普通的看琼瑶小说的弄堂姑娘高深得多的学问,毕竟多念了两年大学。 
  但是阮丹冰呢,却又高出太多,高到什么话都不必讲,只要弹一声琴她已经完全可以意会。他的琴,和她的舞,都是来自西方的语言,而表达了东方的意念。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谈话,甚至合作时也很少交换感受,只用琴声舞姿已经把一切说得很透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妨碍了彼此的交往。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对话,所以,一向很少交谈,认识了很多年,也仍然陌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会救他。           
  树里有风,绿得沙拉沙拉的,反而给绿荫里投下一片格外的宁静。绿风中,水儿忽然问:“你们说的那个阮丹冰,她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也不怎么样。”小林说,“不过是比别人更会表现罢了。为了争一个《天鹅之死》的女主角,不知用了多少心机。” 
  不知怎地,水儿忽然又恼了:“争个女主角容易吗?你倒跳两下给我看看。” 
  小林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会跳舞,怎么跳给你看?” 
  “你既然不会跳舞,不懂舞蹈也不懂音乐,你凭什么骂阮丹冰?”水儿咄咄逼人,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小阿姨,“我要你向阮丹冰道歉!” 
  “我向阮丹冰道歉?”小林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会缠人?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水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忽然一转头,又把矛头对准了曲风:“你呢?你觉得她说得对吗?你也认为阮丹冰不算什么吗?” 
  “当然不是。”曲风讶异地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水儿平齐,“丹冰是个很了不起的舞蹈演员。如果她能够醒来,如果她认识你,一定会教你跳舞的。她特别热爱舞蹈。看到你这么爱跳舞,一定很喜欢你。” 
  “谢谢你。”水儿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她拉着曲风的手,认真地说:“曲风,谢谢你。你是真正懂得尊重舞蹈的人。你是我的知己。” 
  她的小脸上,呈现出那么真诚的欣喜,让曲风不能不为之震撼,他出神地望着她,迷失和沉醉在一个小女孩的称赞和认可中。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看穿了,他在她的面前,竟是无所遁形的呢。 
  同样地,这句话也让小林真真正正地被撼动了,他是她的知己,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是他的非知己吗?仓促间,她忽然下定决心,说:“曲风,我想学钢琴。”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曲风奇怪地看着她,“你从来对音乐不感兴趣的。” 
  “现在感兴趣也来得及呀。”小林说,故意搂住曲风一只胳膊,亲热给外甥女看。她和曲风,或真或假,总是谈过一场恋爱的,即使他从来不曾开口说爱她,可是毕竟,他们曾经拥抱,曾经接吻。这些,总是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吧?虽然她不能同他谈艺术,可是,她却可以同他谈恋爱,这便是年龄的优势了。她将头靠在曲风的肩上,撒娇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就在上个月,我已经正式去钢琴学校报了名。” 
  “是吗?”曲风更惊讶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呢?” 
  “我想等学到一定程度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小林娇羞地低下头,“我并不指望自己成为一个钢琴家,可是,我希望通过这种学习,可以真正懂得你,懂得钢琴,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合奏一曲……” 
  这样的表白,令曲风不无所动,也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小林竟然会为了他去学钢琴,这样真诚的用心,已经让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正色说:“小林,我不想骗你,其实……” 
  “不要说。”小林急急地堵住他的嘴,不给他表白的机会,她更近地依偎着他,央求地问:“你只要告诉我,你肯指点我吗?” 
  “只怕我没时间。”曲风迟疑地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仍无法接受,同时,也为了小林的故作亲昵而不安。他很明白她是在做给水儿看,这使他在被动之余也有点反感,做阿姨的,跟自己的外甥女斗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那还只是个孩子呢。一个成熟女人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斗智斗力不是太无聊了吗?尤其这场争斗是因自己而起就更令他不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是常事,他最常用的做法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对垒双方是亲姨甥俩,尤其对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认真闹起来,对谁都没意思。他轻轻将小林推开一点,说:“我要上班,要来医院,还要去看阮丹冰,只怕抽不出时间来教你。” 
  “有时间也不教她,她根本学不会!”水儿大声说,小林的种种作态早已惹怒了她,她用力拉开曲风,蛮横地命令:“不许你教她弹琴,你答应要多抽点时间陪我的。” 
  “水儿,你怎么总是跟我作对?”小林的怒气渐渐升起来,“你可不可以像个乖孩子一样,自己玩自己的,不要总是管大人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整天想着要嫁给他!”水儿挑衅地望着她,“你想留在剧团,想学钢琴,无非是要接近他!” 
  小林又羞又恼:“想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水儿眼中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慢吞吞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因为,我自己要嫁给他。” 
  “水儿!你在说什么?”小林这一次是真的恼了,“你真不要脸!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你才不要脸!”不料,小小的水儿竟然针锋相对,牙尖嘴利地毫不相让,“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音乐,不懂舞蹈,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真正欣赏曲风,你只会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怎么配得上他?”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你这个小妖精!”小林渐渐慌不择言,迎着水儿绷得铁紧的小脸,一扬手就要打下去。 
  水儿大怒,不但不躲,反而迎上来:“你敢?”目光凛凛,一个小女孩的三亚竟是不容侵犯的。 
  小林恼羞成怒,咬着牙说:“你看我敢不敢?”       
  “小林!”曲风早已看不下去,跨上前猛地拉开小林,大声说:“她只是个小女孩,你怎么跟她一般计较?” 
  “她才不是小女孩,她是妖孽!”小林已经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大叫,“她是一个葛蓓莉娅!” 
  曲风一愣:“什么?” 
  “你记得舞剧《葛蓓莉娅》的故事吗?”小林恐惧地望水儿,如风鬼魅,“葛蓓莉娅远远看去是个非常美丽的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可是只有走近她才会发现,她根本没有灵魂,她只是一个木偶,是魔法师葛佩利乌斯老头的遮掩使她拥有虚幻的生命。那个巫师到处寻找年轻人做自己的试验品,收集他们的灵魂赋予葛蓓莉娅……” 
  “你的意思是说水儿是葛蓓莉娅,她只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躯壳已经被别人的灵魂所占据?”曲风愤怒,“她是你的外甥女,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 
  “就因为她是我外甥女,我才比你更了解她!”小林叫起来,“自从她这次发病又重新苏醒后,她就完全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水儿是安静的,羞怯的,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哪里有这样妖异?她不会跳舞,从小身体就弱,一天舞蹈都没有学过。她也不喜欢看荷花,更不会拒绝叫你曲叔叔……” 
  “小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同一个小女孩吃醋!” 
  “我说过了,她不是小女孩,是妖孽!”小林忽然冲过去,摇撼着水儿的身体叫,“你到底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水儿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笑得小林脊背发冷,她无辜地说:“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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