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衾记

第57章


    见着屋子里一时间空旷了些,淡如也不甚在意,只走到那香几边,略略拨弄了灰,又添了几捧百合香,方才缓缓坐回到绣墩上。
    只坐回到那绣墩上,淡如且看了那书卷半日,仍觉得有些倦倦,想了想,她只道是这书卷看得厌了。闲着无聊,她左右看了矮几书案,见着不远处不知是琥珀或绿蚁留下的针线活计,便取来看了看。
    细细一看,却是小件的纨扇,虽尚未绣毕,却也可见着期间的针黹功力。那面上绣着绿萼梅,小枝青绿,端秀地玉兰或是初绽,或是盛放,或是含苞待放,极尽清雅幽静之感。
    淡如见这做得精致,不由得接着原先地地方也慢慢地做了起来,只她才堪堪做了一朵含苞的花并些微青枝,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动。
第四十七章 梅思 下
    此时并非用膳的时候,淡如原还想着那绿蚁怎生来得如此快捷,抬眼看去,却是那洛嬷嬷打起了帘子,抱着那小瑞瑞进来了。
    淡如看着洛嬷嬷抱着儿子过来,立时便放下手中的针黹,笑着上前来抱住小瑞瑞,边让洛嬷嬷坐在绣墩上,边逗弄着小瑞瑞,半晌才与洛嬷嬷笑道:“嬷嬷,您真是晓得我的心,知道这几日不曾见瑞瑞,便抱着他了。”
    那洛嬷嬷看着淡如高兴,便也拉着她坐下,一同逗弄了小瑞瑞半日,才应道:“平常的时候你哪里日不看瑞瑞一两个时辰的,只因这几日病了,怕过了病气,便只让琥珀那丫头过去看看,再回来说。我想你好了也有一日多了,又不见着有甚不对的地头,便做主抱了这孩子来,与你看看,也算是解了这几日的记挂。”
    这话一说,那淡如自是笑着应了,又逗弄了小孩儿半日,方款款笑着与那嬷嬷道:“几日不曾见着他,竟是又重了呢。这小圆脸或似鼓了气,真真是粉团儿似的,可人心着呢。”
    “正是这麽说着呢。”洛嬷嬷听得也是笑了,伸手拂过小瑞瑞的眉眼,听得他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只笑着道:“这脸虽未长开来,但眉眼却形似小姐夫人的,都是有一股子沉静宁和的样子。但那鼻子嘴巴又有些英挺,想来日后说不得便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郎呢。”
    听得洛嬷嬷数着这些话,淡如眼中泛出一丝极淡的晦暗,但不过半晌便消了去,只笑笑着抱着儿子哄弄。
    洛嬷嬷早已细细盯着淡如看,见着她眸子里极复杂的眼神,内里便也有了些定论,也不多言其他的话牵扯。忽而叹息了一声,就抚着那小瑞瑞的脸,道:“虽看相的说来,瑞瑞这等形貌最是有福气不过地。但我却总念着一件事。”
    说到这里,洛嬷嬷转首看着淡如,见她眸子低垂,半日里才缓缓道:“小姐,我自小看着你长大。虽说不见着极晓得你的性子,但十之五六总看得清明的。那风家的公子,小瑞瑞的生父,你是不是犹有几分牵挂想念?”
    “嬷嬷!”淡如立时唤了一声。神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半晌缓缓道:“您说过的,日后必不为难我。”
    洛嬷嬷摆摆手,怜惜着拍了拍淡如的背,叹道:“嬷嬷不是为难你,只是要你看得清楚明白罢了。若你对那风家的公子连半分恋慕之心都无。嬷嬷便收回下面地话,但若你有那心思,却因着惧怕人心世情方弃了那心思,嬷嬷却得说得些话来了。”
    说到此处,洛嬷嬷顿了顿,见着淡如双唇蠕动,终究不曾说得话来。方才又劝道:“看来你是有那心,只看得太清明,晓得这世间人情险恶,待女子又好生刻薄,方才如此。但你也得看看。这一桩事,对你抑或是风家都已非是寻常的,而是交关甚大的。你一个女子,与风家的公子有了孩子,自对你日后极是有牵连地。便是那风家,闹到现在这样。若你走了。或是不嫁与那风家的公子,他家顶着许多的坏名声。能得什么好处?又有好人家的女儿哪个愿意嫁给风公子?”
    淡如听得一愣,她想着外头虽风言风语不绝,但这不过是瞬息之事,又想着日后放出风声来,到底不会有甚关碍到风展辰的,因此却不甚在意此事,听得嬷嬷这麽说,她想了想,便说了这些话来。
    洛嬷嬷听了却是叹息,与淡如道:“在你的面前,那些小丫鬟也不曾说地细,你不晓得,那外头的风言风语,早已不是那么简单的去了。金陵城里早先还有人辩驳,说着你两人原是无关的。但后来你晓得谁来说话了?那金陵城城守大人的夫人听得外头传来的话,亲自说与边上的丫鬟,道你与那风展辰地事如何,又传了你母亲的不白之冤,将你好生称赞了一番,说是有情有义,至孝纯善。你说眼下谁还不信?这当头你说出话来,倒使人越发得疑你风家,早先便有人说风家黎夫人看着你不入眼,眼下的事不正应了这话端?日后你走了,哪家的好姑娘受得了这等风言风语,不担心着那黎夫人的挑剔?”
    淡如听了这半日地话,心里虽是有几分不信,却又有些患得患失,半日里只想了又想,方才道:“嬷嬷,您的心思我也尽晓得的,只是我不晓得怎么才能信了自己日后会与展辰他好生过一辈子。这一桩心事不解了,我还是不能应了这事。”
    “傻孩子,都是孩子娘了,怎不晓得最简单的道理。”洛嬷嬷轻轻拍着淡如的背,又摩挲了半刻,才笑道:“这嫁人,便是与投胎一般,总是不能十全十美,掌控于心的。但这世间,总是与了一样东西,便拿走你一样东西。便说你有了富贵,便多了好些打秋风地不怀好意地目光;你有了权势,便不得不经心打理失了平素的清闲悠哉。你对与那风公子过一辈子患得患失,必是担心着他日后若变了心,或是出了事这两件吧。”
    淡如听得不由颔首,她晓得自己地心意,最是决绝不过的,但总对着风展辰的心思没有把握。毕竟旁的好说,这么多年过去,连着她的心思也不能全然把持,何况对他人的想法呢?
    洛嬷嬷见着淡如颔首,不由伸手轻轻摩挲着淡如的黑发,笑道:“这两件,你都是想得差了。头一件,那风公子变了心,这男子变心,也是常有的事。但一则,你也想想这变心前你是否曾过着极幸福的日子;二则这风家极富贵,也不见的看得上这里的财产,便风家的公子变心了,你离得远远地便也过去了;三则不论如何,瑞瑞没有生父扶持爱护,总归与他不好,看在这上面,你也得思量一番。至于后一件,那便是更简单的,若他或者你早殇,你便不愿与他好好过那先前的一段日子么?”
    说到这里,那洛嬷嬷看着若有所思的淡如,轻声道:“你自小也是苦过来的,何必日后还苦着,与那风家的公子一点机遇,也待你自己好些,这不两全其美了?”
第四十八章 江海
  连着几日的绵绵细雨终究消散了去,云雾消散,只那碧空上略略泛出一丝丝细微的淡云清雾。雨雾已然消散了去,这六月的天便一发得闷热炽烈,使得人一发得坐卧不宁。
  淡如这一日愁锁心绪,思虑着嬷嬷的话,看着那小瑞瑞柔嫩的脸,听得又是那风家送了甚东西之类的话,淡如心里一发得觉得不舒爽。
  她素来待洛嬷嬷如生母一般的敬重,故而先前洛嬷嬷所求的事,她都是尽心思虑,尽力而为,方有了那祈乐楼之事。先前那洛嬷嬷不曾与淡如说谈风展辰的事,淡如便也不将此事放于心上,总想着这般两端俱是好的。
  全然不曾料到,那风展辰昔日曾与城守说及与自己的关系时,曾说得许多话。那城守夫人又是扬州人氏,当年杜氏的事她亲历过的,待得淡如的事一发得用了心思,竟使人传了这话出来。
  眼下这两难景象,难怪那风家的黎夫人竟是陡然变了心思,看来真是有苦难言了。自己这一番拒绝之意,那黎夫人便有十分的疑惑猜忌,也不能如何,日后若行事略有些不过去,反倒令旁人觉得果真是极会为难小辈的人。
  想到这里,淡如却一发得踟蹰了,毕竟若说她想那风展辰与其他好女子共定婚盟,自然说不得真的,但若说半点不想风展辰日后过得安顺康乐,一发的不是。
  此两者,说到头,便是自己心有挂碍,既贪恋着风展辰的心,又不愿将一生尽数附在他身上。到底来,总是她瞻前顾后。左思右想,难以下得定决心。
  想到这里,淡如嘴角不由扯出一丝淡淡的苦涩。她自以为自小儿起便不将那江家人看入眼中,自此之后,便唯有骨血里那一点令人厌弃的血脉,但时至今日她才从中晓得,那人与她的不只是那么一点点。
  从头想来,她的力持冷静稳重。她地执着坚韧,她的一生只愿自行掌控的决绝。难不成便不是因着那江钦守与她的彻骨之痛?若她从小儿起是那娇养的女儿,自有那父母做主,哪里能独行自立,俯仰由心去?
  天与一物,必取一物。
  说到底,那风展辰日后变心也罢。伤逝也罢,难不成自己便不能自立自主?当年母亲虽软弱,对着那江钦守何等用心,到了最后离去之时,钗环俱无,只一身单衣素裙,照样能凭借着当年托付与嬷嬷的银钱养活着母女两人。
  母亲她的软弱。她的一退再退,她地香消玉殒,不是因着别个,而是真真实实的心念耗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