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79章


  “皇上驾到!”门外穿来内侍的嘶哑喊声。
  他一怔,转身。
  月听雪匆匆而来,阴霾深重,漆黑的目光中翻涌着如此多的痛楚与疼爱。他坐到她的身旁,轻轻的握起她的手。隐隐的竟似有些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月听雪冷冷的问道。
  四周立着的宫女内侍,没一人敢答话。
  “臣可以告诉皇上。”军辩在一旁道。
  “哦?”月听雪扫他一眼,方才注意到他,略一点头,淡淡道:“你说。”
  “臣也不过在醉瑚楼上喝茶,忽闻街上一阵骚动,臣探头一看却原来是马受惊失了蹄一路狂奔,马上的竟是锦贵妃,她措手不及间已从马背上掉下去,落地之时一只脚还未离蹬,待臣跳下救人之时,贵妃已被马拖出老远,昏迷至今。”
  “那时你们在哪里?”月听雪淡淡的问了一句。
  “贵妃的马快,奴才根本追不上。”一众人等皆尽跪倒。
  “那到是她的不是。”月听雪的唇勾起一个弧线,却有着无比冰冷的味道。
  “奴才罪该万死。”一众的宫人的哀求凄凉起伏,好像用破了的喉咙喊出蘸血的回音。
  “将他们带下去。”月听雪的眸一凝,声音却越发的暗沉。
  “御医呢?”月听雪问一旁的军辩。
  “御医去特配外伤药了。”军辩在一旁答道。
  “军辩,给朕查清楚原因。”他见过她的骑术,虽不至如何的高明却也决计不会轻易的受惊而坠下马来。
  “臣明白,臣已让云卺随时在御医的左右看着贵妃的药,臣告退。”军辩慢慢的退出去。
  月听雪的眼神仿佛迷离开去,游在她的身上,似乎无休无止。
  日光点滴隐去。又到黄昏,西天堆起灿烂的五色云霞。
  他将药一点点的抹上她身后狰狞的伤口,交错的伤痕间他的手开始僵硬,抽搐。令他的胸中又掀起汹涌的回忆。前尘泛滥,那久远以前的凌迟的疼痛,又席卷全身。这是他的报应么?她曾这样对他说过。
  “宿……”
  手下的身子微微的颤抖,指尖痉挛般楸紧他的衣角,眉簇起。
  她唤的并不是他。血肉模糊成一片,心里想的也不是他。从头至尾,他是她完全不打算遭遇的人,一个连替补都不愿的路人。
  易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的沉重,迈一步都好似用尽全身的气力。眼前仿佛有无数油灯晦暗地照耀着,她什么也看不清。黑红一个小圆圈,一地的血,凄艳地流淌。她看到那满地鲜血里站起来的男子寂静的脸。不说话。
  宿。用尽全身的气力,她挣扎着扑向不说话的他。口中喊着。
  重重的摔倒,她低下头看着遍地的血肉脏腑。泪涌。
  他弃绝了她么,他站得那么的远,不说话,没有温度只有血,流淌周身。她朝他伸出手,没有回应。
  生气了么,是,她忘了要报仇,她渐渐的变了,是她沉溺在温暖的皇庭忘了自己的信誓旦旦。
  她勉力的扑过去,伸手,她与他,接触。她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忽然感到像被巨锤击中,她整个人仿佛被痛楚灭顶。她张开眼,嘶唤出声。
  “瑟瑟忍耐一下。”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轻声说话,却听不清他的喉发什么声音,她被他的臂膀按住,虽极力忍耐,但仍然发狂般地挣扎扭曲起来。
  她被压得很紧,心口闷在被中不由的咳喘起来。
  “要不要紧?可好些了?”月听雪追问道。
  有血的气味。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想起身,一阵痛裂开般的将她推了回去。
  “别动,你的伤在身后,不可起来。”月听雪轻俯在她耳边说。
  昏昏然抬眼看见了他的眉眼,那温柔的语调猝然入耳,却恍如一箭穿心,贯喉入腹。刺破重重又重重的尘封的记忆……她整个人被那于身体更深疼痛刺穿,一瞬间,不能呼吸。
  勉强对他笑笑,她终还是没有死。看着他,眼眶里似有灼热刺痛的东西生出来。她没有泪水,心里却加倍地难受。
  心底象是什么被风骤然掀起,呼啦啦地一响。
  四面回忆,十面埋伏。
  她无路可逃。
  在暗淡的天色里易瑟轻轻的转个趴卧的姿势。
  此时她身上的伤口已好了大半,微微有些痒。她却依旧卧在床上不愿离开,似是逃避些什么。
  每次月听雪都会来帮她换药,然后默默的看着她,不说话。
  她拉过被子掩住了脸,过不多久,等掌灯的时分他又会来,拿着有人参、茯苓、鹿茸,许多名贵药材熬成的一碗浓褐苦涩药,给她喝。
  在时光与往事的颠簸里,她是否也终于面目全非。
  深夜是总一段奇异的辰光,容易醺醺如醉。最近她好象总是生存在等待的气息里,自从她受伤后,不,或者在更早之前遇到月听雪之时,他带给她各种及至的痛烈与麻木与疼痛的日夜。之间纠缠不去的是他那苍白而深隽的脸庞和浓郁沉重的目光。
  他的手,沾了药,轻触她遍体的鳞伤。疼痛一丝一缕,慢慢熬进去,熬进去。伤很重,却不致命。呵总是不致命……百折千回……不知不觉,好些天。
  窗口,忽然有人轻扣了几响。
  她拉开被子,窗已被打开,白色的人影娴熟的跳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灿烂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听说你坠马我立即赶回来,虽然晚了不过听却到满城风雨哦。”凰喜对她眨了眨眼。
  “你特地来笑话我么?恭喜你,很有点好笑呢。”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随便坐。
  “我可是特地来送药的,让你不会留下疤痕的秘方。”凰喜习惯性的拉起椅子移到她的床边。
  “真的假的,看你的表情我都怕呢。”她看着他心情顿时一松。
  “我很正经的,不要说笑,被马拖出老远的滋味我知道。”凰喜正色道,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郁。随即他笑着道:“来,就算是后背,有那么大的伤痕也不好,这药是我亲自做的,有保证。”
  “谢了。”她笑着接过来道。
  “看来精神还不错,你怎么会忽然在宫外坠马?听来有很多阴谋的味道呢。”凰喜顺手将药瓶放到她的床边,问道。
  “恭喜你的嗅觉越发的灵敏了。”她打趣道。
  “你骂我,要不是你有伤我一定好好教训你。”凰喜朗声一笑,随即止住。
  “我错了,是你的脑袋越发的机灵了。”她笑着说道。
  “怎么会出宫的?”凰喜问道。
  “皇上准我出宫的。”她的声音不可察觉的轻了下去。
  “哦?看你的表情好似很愉快。”凰喜深思着盯着她看,却是一脸的戏篾。
  “你眼睛怕是有些不大好使吧。”她横他一眼继续道:“其实他准我出宫准我骑马我并未真的想出宫。”
  “他对你真好。”凰喜毫无形象的小声呼喊起来。
  “凰喜!!”易瑟瞪起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当我没说。”凰喜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到底是谁处心积虑的想至我于死地。”她看他一眼,随即转过目光,慢慢地说。
  “你心里一定知道是谁吧。”凰喜沉吟。脸倾斜在灯光下,流畅优雅的线条。额角鬓边的几绺散发依然旁若无人地飘萧着。
  “但没任何证据说明就是他啊,我想若是我出宫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但我没想到竟是个孩子忽然冲到我的马前,手就那么一动,马竟然就此失控,而我的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她哑声道。是她有些卤莽的做了这件事,对手比她想象的要强得多。那个孩子穿了一身艳丽的颜色跑到了马前,手只一挥,马立即受了惊,那马是一匹真正训练有素的烈马,不被甩下来是很困难的,况且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我知道在江湖里有很多这样的药,不过是最普通的麻药而已。但对于在马上的你足以致命”凰喜的眼垂了下来。
  “我想现在对方一定比我更紧张,因为我没死,而他却要担心被查出来。”易瑟浅浅的笑。
  “你好象挺开心么。”凰喜笑道。
  “是啊,因为我终于确认了,而月听雪想必也不会不知道吧。”易瑟轻松道。
  “何以见得?”凰喜挑眉。
  “你或者没发觉朝阳宫外忽然多了许多御林军,而且很久也没见它的主人现身,她要我的命,预料之中,情理之中,只不过我还不想就这样死掉,也不想对她做什么补偿。”易瑟的声音渐渐的冷下来。
  “幸好我们不是敌人。”凰喜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副庆幸的模样。
  “凰喜。”易瑟忽然道:“我保证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
  “若我也出卖了你呢?”凰喜望向她。
  “你不会。”易瑟摇头道:“若是你会,我怕是再也没人可信了。”
  “他来了,我先走,记得上药。”凰喜笑着从椅子上跳起来,顺带将椅子放会原处。
  “谢谢你。”目送他的背影隐没在这夜色中,窗完好如初的紧合。
  门在此刻大开,黑色的袍上金龙盘旋。煌煌光华灿烂,劈头盖脸地扎来。
  “这是什么?”月听雪一眼瞧见放在床旁的药瓶。
  “伤药。”她重重的倒回床去,将眉睫神色掩在拢起的锦被之中。
  “哪来的?”月听雪皱眉。
  “御医配的。”她细声的答道。
  “怎么和以前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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