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85章


  “你不用明白。”易瑟道。
  “难道不是因为对月听雪的不忍心?”军辩从牙关里冷冷的吐出一句。
  “你说什么?”易瑟忽然抬头望向他,目光中多恼怒。
  “你有那么多机会杀他却从没真正的下手,难道不是因为你也不忍心?不是因为你已动了心么?”军辩冷冷的问道。
  “咯咯。”易瑟听着噗嗤笑了“以前是,但现在,我不必对你解释。”
  “那你要我如何信你?”他的眼睛在旋转的光影中闪烁如猛兽。
  “我送上门来,你却还不信我么?”易瑟转开脸懒得再理睬他。
  “是么?我怎么没看出诚意来?”军辩低笑一声道。
  他伸出单手交给易瑟。
  易瑟微笑着递上自己的手。
  第37章
  当初春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之时,黑压压的兵队如同扫过大地的黑色巨龙,迅捷得从宫门外涌进来。
  晨风强劲地吹来,裹挟着阵阵怒吼与悲鸣、刀枪的交击、箭簇的嘶鸣、马蹄的缭乱以及血腥的气息,宛如随风翻涌的云般奔腾、扩大,顿时席卷了整个月迦内宫。
  毫无准备的御林军被杀得节节败退,冲入的兵马以狩猎的姿态展开,到处是肆意的杀戮与践踏。
  战场上散发着恶劣与凄惨的气息。
  强者,代表着权力与力量,可以左右旁人的的命运,生死。
  他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屈居人下,他会成为世人所崇拜的偶像、万人敬仰的英雄还是一个指点江山的君主。
  伏迂端坐在马上,满意的大手一挥道:“全力进攻!进攻!”
  那个艳质飘渺的男子忽然化做的狂暴的狮子,咆哮怒吼起来。
  军辩的身影映着初升的日光,身前马后仿佛充满了煞气、杀机,口角间则流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挥了挥手。
  立时,身后‘腾’地窜起一股刺目的光芒,直冲云霄。
  随著他这一命令,无数铁骑有如脱弦的利箭,从四个宫门外迅猛无比的刺入伏迂的阵势之中。
  一招瓮中捉鳖。
  伏迂刚巧看到那冲天的光芒,心顿时落了下去。
  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完了。
  这完,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包括自己的性命。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男儿若不能立丰功伟业还不白来这一趟。他愿赌服输,输了的就算是性命也不后悔。
  多少年了。再凶险的战阵,他伏迂未曾有过一丝半毫的震颤。因为早已迸不出半点眼泪。
  只是今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煎熬。什么是生不如此的疼痛。
  伏迂载着沉沉一副镣铐跌落在地,周身淤血。黑陶粗碗里荡漾着曲折的倒影。他靠在湿冷的砖石上。
  忽地,心疼。
  他自小便被丢弃在苦寒的北部,但,那个时候,他不曾感到如此寒冷。他不曾以生命作为仅剩的慰藉。
  是她出卖了他,他是知道的。不过,他不怪她。
  有时……猜疑,嫉妒,惊喜,悲伤,顾此失彼,他也不过只为了一道目光而辗转。或者所谓报应不爽,她说过,她是巧取,而他,只是豪夺。
  他从来都不曾接近过她,无论他如何之努力……
  朱雀门,静似太古。
  门外刀戟寒光凛凛,如冷月斜穿暗室。城门边密密排匝的虎狼之兵,面目不可见。将几百穿着囚服的人团团围住。期间老女老幼共五百七十六名,皆是斩首之刑。
  伏迂跪在法场上,转头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舜郢德,他曾经恨过的至亲,如今终被他牵连而落得斩首,他心里早已经将他原谅,只是他不曾讲,就要死了,说不说又有何用处,他不想见到那个雄劲朗朗的父亲在法场之上老泪纵横的模样,他的父亲是英雄,死也要慷慨。
  原来他是死在自己的自信上。她心里,对他从不曾有情。她那倾城容颜,于他是一段冤孽。他是在劫难逃却一点也不恨她。
  他忽然抬起头,看那铸铁凝铅似的天,乌沉沉的。
  城门之上有一条单薄的黑影,那黑色的衫扯在风里愈发显得凄厉,是她!她来了!那可是为了他才穿的黑?
  他的唇角无声的勾起个微笑。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她立在城墙之上,默默的看着那刀戟寒光,那囚衣惨白。
  再不用片刻便人鬼殊途。从今后除是枯骨化梦再不能见罢。
  看着他身上囚衣在暗淡的逆光中顺落,他的目光忽的对上来,让她浑身一紧。他的唇角挑起似悲似喜的笑,那笑舒展开来绮丽却悚然。她默默的注视那张艳丽而寂静的脸被浮雕在光线里。隔着那遥远却如此近的距离,惨淡的荒凉。
  世间哪有对错黑白。一切不过是交错辗转的因缘,一切都异常模糊,没有界限。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说得清楚吗……
  一切都终将模糊的过去。
  她漆黑地升腾。她必须如此升腾。
  人世间。谁伤害谁。谁记得谁。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痛苦。其实,她忽然心里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刀光过。人头飞起,纷纷滚落。
  阴沉的天底下,凭空开一串桃红。
  伏迂呵……她早已耗尽了心底里仅剩的情……如今所有的悲喜,都只在戏中。
  *
  才进了瓴襞宫便一阵的恶心。撑着梁柱一阵吐,几乎要吐出胃里的胃液来。那液体掺杂着棕黄色的汁水,口腔内比黄莲还要苦三分。等吐完之后,她才缓缓走到内殿,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汗水与泪水交融的模样。
  她的小腹已经开始明显起来,那里是他的孩子,因该是新的生命,没有任何阴影与罪恶,隐秘与伤痕,恐惧与绝望。只有干净与通透。
  只是,这个孩子是另一片鲜血淋漓的沙场开始。
  她缓缓的换下那一身漆黑的衣衫,换上榴红的明亮。看着镜中依旧难掩的苍白,风吹,重重叠叠的花摇曳。
  “你的气色不好,是不舒服的缘故么?”月听雪出现在她的身后,注视着镜中的她。
  “正常反应而已。”她转过身面对他,笑道:“皇上每次来都不叫人通传,几乎每次都被你吓道。”
  “你真的被吓到么?朕只是不想扰了你休息。”月听雪轻执了她的手。
  “自是没有,玩笑话罢了。”易瑟幽幽道。
  “身子真的没事么?朕还是宣御医来罢。”月听雪依旧不放心道。
  “我有数,已经有过一次,真的很真常,御医昨才来过。”易瑟靠上他的胸膛,轻声道。“皇上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早?”
  “原本是想带你去个地方,不过……”月听雪沉吟道。
  “我现在可以去。”她急急的扯住他的袍袖,未有过的娇憨。
  “那好,不过你要听朕的。”月听雪无奈的摇头道。
  “自然听你的,现在可以去了吧?”她笑着扯着他的手,忙不叠的往外走。
  她看见的是一个马场。
  所有的,都已经太迟。追不回的距离了。
  她眼帘低垂若无其事。
  “你不喜欢么?”月听雪回头望她,有些失望。他以为她会满心的欢喜,她说她要马场。
  “自然喜欢。”易瑟低低的应道。
  “可你看来一点不象喜欢。”他轻抬起她的脸,叹息道。
  “……没什么……我真的喜欢呢。”她苍白着脸色,嫣然一笑。
  “你告诉过朕你最想要的便是马场,所以特命人在皇宫后山祥天脚下辟出来。现在看来是朕错了。”月听雪淡淡道。
  “我最想要的是马场。”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朕知道你在骗朕。”月听雪轻放开她。
  “谢谢你。”她咬着唇,伸手抱住他。
  “其实你不开心,朕不知道如何使你开心。”月听雪伸手将她揽住。
  “皇上真愿意成全我的心愿么?”她闷闷的问道。
  “是。”月听雪道。
  “那么……”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年印宿战死,尸骨不知所踪,请皇上找回他的骸骨并葬于北方之地。如此,我才会真的开心。”
  月听雪无言地望着她。
  她的眼睛那样幽黑,望不到头。里头映着他的变形的影。
  她唇角泛着孤单的笑容。涟漪似的微弱。
  她是系在心上的结。解不开,也溶不掉,而费心保护的温度终于温暖不了这个距离。他,只是想要看到她。转眸而笑。
  似是有一世那样久的时间,她听见他一声极淡的叹息……
  三天后,明亮的阳光下,她听见云卺从容的脚步声。
  “怎么了?”易瑟微微回头问道。
  “皇上刚刚颁旨了。”云卺边伸手将一件薄袍递上一边道。
  “说了什么?”她淡淡的问道。
  “意思是先天鹰宿将乃一得敬之英雄,仁君实不忍见其尸骨流落特赐其葬于六部诡觅城。”云卺顿了顿道:“奴婢真没想到皇上真会下这个旨意呢。”
  “他是一个明君,英雄相重相吸也属常事,即不得所用那死后赐个落葬之地也是正常。”她说得云淡风清。她的嘴角泛起淡淡讥刺的微笑。若不是她有了他如今惟一的孩子,他如何肯这么做?他是明君不错,但一个明君的心只有江山,没有私情。
  云锦随即又端上安胎药。液体浓稠,苦涩而微甜。冒着热气,深重的颜色像一碗心血。
  易瑟然后仰面一饮而尽,甘苦浓稠。
  “难得你吃药如此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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