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屠龙

第10章


虚空中发出一声裂石穿云的悲啸,那就是传说中的公蛟。 
它有五十余丈长,全身披覆金甲,在阳光下曜耀生辉。头顶的尖角犀利无比,漾出圈圈毫光。跌落到海面时,激起冲天水柱。一卷尾就将六头蛟龙拦腰扫断,尖角一顶,又有一头蛟龙抛飞出去。 
群蛟没有四下逃窜,呆在原地束手就死,大眼中甚至有欢欣鼓舞。这是一场古老的宗教仪式,鲜血和生命才能让它达到真正的高潮。 
海域上弃满了蛟龙尸首,殷红的血幕遮盖了海水的蔚蓝。公蛟浑身浴血,在广阔世界中自在地遨游。 
破浪号上的人怔怔看着,忘记了逃窜和进攻。秀丽的黑木群岛浸泡在血水中,仿佛鸿蒙初开时的混沌。 
公蛟不紧不慢地游过来,昂着的头颅上鲜血淋漓。 
老岛主嘶声吼道:“给我射死它,弩手们!”匆促之间,他忘了箭矢不能穿透金甲。满船人匆忙拉开架势,但箭矢打在金甲上纷纷摧折,钢钎则被反弹,翻着跟头飞出老远。 
有一根照准头颅射去,公蛟也不躲闪,尖角上突然漾起圈圈毫光,竟似张开了面光盾,兜头护定。铮的一声,劲矢竟似击在金属上,火星四淬,倒飞回来,洞穿了一个弩手胸口后,直没入甲板。 
船上众人眼眼相觑,他们见过蛟龙无算,却从没有这般凭空造出面光盾的。这已是近乎神魔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拒。和金乌鸟一样,这头从冰冷深渊中腾起的怪兽,人类只能仰望和膜拜。 
光盾渐渐隐去,只剩下一簇缤纷七色的彩雾,往尖角处收拢。血雾凄迷的大海上,那头怪兽纵横裕如,金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只是浸在殷红血色中,仿佛偃息万古的恶魔再现于世。 
那被曦神封印在暗与冰深渊中的恶魔再现于世了。 
当,不知谁的弩落在了甲板上。人们持弩的手都松落下来,双腿战战,眼中却是茫然与惶惑。在不可预知的灾难面前,人类是如此软弱无助。曦神照耀的天空下,嗜血的恶魔正一步步逼近。 
老人突然大踏步上前,推开弩手,校准震天弩,大吼道:“畜生,还认得我么?五年前你不是要杀死我么,现在老子又到你面前了。快滚过来,畜生!” 
公蛟仰起头颅,深蓝色大眼中有一丝疑惑,竟似能听懂人言。 
老人把黑色斗篷一下扯开,露出斑白的鬓发和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认出老子了吧,畜生!”他站立在船头,如一座巍峨的铁塔,海浪和颠簸也不能动摇半分。 
公蛟眼中疑惑隐去,慢慢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阴冷的笑容生动地传递到众人眼里。它竟然笑了。 
众人神情一滞,仿佛那笑容里有难以言传的魔力,将他们都凝固在一幅画面里。只有老人在动,他移动着震天弩,瞄准缓慢游弋的公蛟。两者紧紧地对望,宿命的纠缠化在刀锋般的目光中,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拴住彼此。 
老人始终神情镇定,既不怯缩也不急躁,像是最有耐心的猎人。一个浪头打过,恰好在公蛟身前三尺处,遮住了它的视线。砰,老人勾动了震天弩,钢钎怒射而出。 
浪头倏忽隐去,钢钎不偏不倚击向尖角。公蛟待要张开光盾,已是不及,被钢钎击了个正着,锵然声中,一圈圈七彩毫光四下漾开。它低低嘶吼一声,睁圆了大眼,颇有不怒而威的架势。 
钢钎被七彩毫光裹胁,牢牢地粘在尖角上,片刻之后竟然被煅烧得赤红,铁水哧哧滴落到海中。毫光缠绕在那根钢钎上,竟形成了一柄长达数丈、灼热耀眼的光剑。 
它鳞尾一卷一拍,猛地窜了过来,上半截身子探在空中,头颅摆动间,那柄辉煌巨大的光剑扫过。灼热的飓风刮过,满船人都趴下了身子。只有老人仍岿然不动,屹立在船头,黑色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 
光剑恰从他头顶挥过,径长数尺的前桅断成两截,轰然倒在海中,帆布鼓鼓涨涨,一时竟漂在血海上。栏杆被砸翻一长段,木块纷飞。 
公蛟退回原来位置,踌躇满志地昂着头,仰天嘶啸一声,敛去光剑。众人慢慢地爬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这样的力量岂是人力能抗拒的。 
老人转过身来,右手指向身后,道:“你们都惧怕了吗?孩子们,五年前正是这头怪兽,毁坏了我西巯数百艘战舰,杀戮了你们无数的兄弟。这是前所未有的惨败,前所未有的耻辱,此刻敌人就在眼前,而你们――曦神的战士们,却没有勇气去正眼看它。” 
“它真有那么厉害吗?”低冷的笑声像是由鼻孔里钻出来,老人道,“它不过就是头畜生,充其量多了只尖角。舰长大人,你说呢?” 
虞佳脸色苍白,方才那光剑所挟的力量足有万钧,若是拦腰一砍,破浪号都会断成两截。这是近乎神魔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道:“厉害的正是这只尖角呀,老岛主。” 
老人一梗,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它刚才发怒了,钢钎射中了尖角,令它感到疼痛。它并不是全无弱点,这尖角是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还没说完,虞佳已经合身扑到,把他压在甲板上。 
灼热的飓风扫过,公蛟一窜间再次扑到。许多人不及趴下,被巨大的光剑砍去了头颅,身体仍直立着,却没有喷血,腔子都被焦化成一团。 
公蛟还是一击即退,似乎要将到手的猎物玩个够,不轻易杀死。 
砰砰之声不绝,一具具尸体像枯朽的树木倒下。幸存者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同伴。毫发之爽,却成了生死殊途。 
虞佳拉起老岛主,低声道:“它似乎并不想轻易杀死我们。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老人掸了掸斗篷,没去搭理他,转过身盯视缓缓游弋的公蛟。 
良久,他压低声音道:“注意看它的鳞尾!” 
虞佳上前一步,细眼瞧去,只见那鳞尾足有十丈长,披缚着金甲,即便最细的末端也是一般。他想起老人所述,除了尖角外,这鳞尾一甩也足以把一艘舰船击沉。看那有力矫健的拍动,果非夸大。 
老人提醒道:“注意它鳞尾的摆动方向。” 
虞佳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道:“一般蛟龙在游动时,都是上下摆动。它似乎是左右拍击,就像蒿一样,难怪扑击的时候能这么迅猛 
老人环顾四下,道:“那个海岬夹峙的地方狭窄,我们可以驶回去,让公蛟得不到那么大的回旋空间。” 
话声刚落,公蛟已再次扑来。众人早有防备,俯身避过,正待站起时,突觉腥风扑鼻,不少人眼前一黑,已被一股巨力卷飞出去。却是公蛟落海后将鳞尾一甩,杀了个回马枪。十数人被扫落海中,上舱受不过巨力,也塌坍了半间。 
一时间,甲板上散满了尸首、木屑,弃如废墟。 
公蛟绕着破浪号百丈远近游弋。长舌卷扫间,将落入海中的弩手一一吞到口中大嚼。 
甲板上众人徒然看着同伴在海中拼命游窜,却不敢也无法施以援手。他们虽曾听老岛主讲过公蛟厉害,但亲历其中,同袍转眼间折损大半,才明白五年前那一役中西巯精锐主力为何一战覆没。 
“现在轮桨被卡住,如何能退到海岬中去?”虞佳喃喃道。老岛主默然不答,他原本是要破浪号突袭,却被敌人反占了先。而公蛟不分敌我的屠戮、近乎神魔的力量更是令所有人胆寒。 
落海的弩手一一葬身蛟腹,最后一个拼命朝破浪号游来。公蛟也不追袭,顿在原地看着他的狼狈,大眼中露出好整以暇的神气。 
“救我,快救救我。”弩手声嘶力竭地喊道。虞佳扯过一段缆绳甩手掷去,喊道:“拽紧了,我拉你上来。”弩手慌忙间没抓住绳,捞了几回才握紧,僵硬的脸容一松。 
然而一口气不及吁出,身后却传来了凌厉的呼啸。公蛟动如雷霆,一探首间就窜过三十丈,咬住了他的小腿。 
虞佳欲待拉绳,已经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弩手被咬成碎片。 
弩手们紧紧挤在一起,躲到甲板中间的位置。而公蛟也不再进攻,在百丈外游弋着,像猫捉老鼠一般,要用肆扰和恐吓让猎物自行崩溃。 
“得想个办法让船重新动起来才行。”老岛主道。虞佳强笑道:“其他事情再说,老岛主,我们先退到中舱去,这儿太危险了。”这头公蛟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从突然出现、杀戮同类到雷霆一击,都在渲染着这种威势。 
破浪号上的人感到由衷的绝望。以这头公蛟的灵活和速度,火药也无法对付,还有什么可以击败它? 
老岛主斜睨一眼:“你也害怕了,舰长?”虞佳硬着头皮道:“我只是说这儿危险,总要留着性命才能对付它吧。” 
老岛主注视着他,冷笑道:“不必强撑了,虞佳。你的手在发抖,这样准把铁弹打飞。还是讲武堂优秀学员、破浪号舰长呢。我只从你眼睛里看到害怕。”虞佳犟红了脸:“风浪太大了,我只是握紧栏杆。” 
“海面可平静着,风浪在你心中吧。”老岛主轻蔑地道。虞佳额角青筋暴露:“老岛主,你不能污蔑一个战士的勇气。从被蛟群追蹑开始,我什么时候害怕过了。”他昂着头,像一只被揭到伤疤的野狼。 
长久的对视,老岛主静静地道:“那好,你下水去,把桨轮修复好。”虞佳脸霎时间白了。下水去就意味着把性命交给公蛟,会被毫不客气地啃成碎片。方才那群弩手的惨状尚历历在目,哀号声似乎不停歇地回荡着。 
“怎么,不敢去么?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有血勇的人怎配做舰长。”老岛主仍是轻蔑地道。虞佳只觉热血涌上来,面红发赤:“好,我下去。” 
弩手们怔怔地看着两人,都觉老岛主有些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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