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很想答应,可就是有什么在牢牢钳制着我,我就是开不了口,就是点不下头。
“桑尚陌?”
“呃……我……我们……看什么电影?”挤了半天我只能挤出这句话来。
他叹气,摇摇头,不迫我了,“《功夫熊猫》。”
天,名字可以再彪悍一点么?“是说,一只熊猫表演武术?”
他笑笑,“可以这样概括。”
“熊猫不是临危级国宝么?他们跟哪儿找一只熊猫来折腾啊?犯不犯法啊?”
张一律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看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片子?”
“很有名?”
“桑尚陌,你平时都关注些什么啊?你不看新闻?不坐地铁?不翻杂志?你是比我年轻的人啊,可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少。”
我向他摊摊手,“SOHO很少出门,我的杂志里都没这类资讯。那电影到底怎么回事儿,真的是熊猫耍功夫么?”
“不是真熊猫,是动画。”对此片的讨论被他异常无奈的这一句作为结束语给终止了。
不过这场电影我们并没看成,原因是半路上我突然肚子疼,我很熟悉这种疼痛——好朋友三小时内就要来访了。我跟张一律说明了原委,他说没关系身体要紧,把我送回了家。
车子刚在门口停下,我就看见车前路过一个人,并没看见我们,可那身影我看着可真眼熟,再仔细瞧瞧——我老娘。
九
我喊了句“妈!”,然后就下了车。他也随我下来。我为他们介绍,“这是张一律。”“这是我妈。”
张一律听后即说,“伯母好,早想来拜访您,只是我和陌陌一直都还没确立关系,所以没登门。”这是他首次称呼我陌陌。
我妈笑咪咪打量他,“我知道你,是张帆介绍你们认识的对吧。我今天还跟尚尚说呢,叫她请你来家里吃饭。她跟你说了没有?”
“可能……还没来得及,我们下午本来要去看电影,她生理痛,我这就送她回来了。”
我妈看看我,“你这孩子,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是怎么?敢情今儿要是没碰见,我且等到猴年马月了得。”然后立马变脸,和颜悦色邀请张一律,“那就下周末吧。”
他爽快答应。我在一边无言中,这俩人此刻共同无视我这个弱者的存在与疼痛。
上楼梯进家门,这一路我妈都在唠叨这第一印象的张一律长张一律短,我啥也没听进去,直接回房躺下。想从前每次生理痛的时候,她可真是十足的亲妈,总把我供着疼着,又灌热水袋,又端红糖水的,可今天这心思全搁一外人身上去了,这会儿正跟我爸汇报着呢,眼里全然没了我啊。都惋惜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可这显然不适用于我这种回锅肉型的,她是巴不得趁早把我再泼出去。
甬动地疼。它收缩的频率我了如指掌,却无能为力。疼着疼着,我就开始胡思乱想。那个地方,昨天,他还在里面辗转,今天,就变成它自己辗转。同样是辗转,为什么一个是那样快慰,一个是这般痛苦?
电话响,屏幕闪着来电人,高铮。心有灵犀,我绝对相信。
“……嗯?是我。”我听着自己这夹杂着疼痛的声音,都觉得楚楚不已,心生怜惜。
“你……”他察觉到,不太确定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嗯。生理痛。”我尽量把呻吟压抑下去,“什么事儿?”
“……想你。”
这两个字大概是最好的药。
“我也在想你。刚刚。”我说不出长句来。
“你吃药了么?我不太懂这个痛该怎么办……你家里有人么?”
有,但是等于没有。“有。别担心,不是大事儿。不用吃药,喝点热水,躺着就行。”
“……我要是在你身边儿就好了。”
我心里可真暖,热水袋都没这暖。“没关系。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他说话。我知道不该让自己沉溺,可我现在是半个病号,我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
“好。”
“你平时话不多吧?”
“嗯。”
“朋友也不多吧?”
“嗯。”
“高飞几岁了?”
“两岁。”
不能这样问下去,我得换个方式。“你知道最近有个电影叫《功夫熊猫》么?”
“不知道。……你想看?我去买来给你送去。”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新一轮疼痛来袭,我不由得轻诶了一声儿,蜷起身子。
“又疼了?”他的声音夹着焦虑,我听得心都要化了。他每句话,再短,都含义无限。
老娘总算想起我了,端着杯子进了来,还有暖水袋。“对。我妈给我拿水来了,我不多说了,好么?”
“你好好歇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
“我……等你电话。”
“……嗯。”我咬咬牙,允了诺。
放下手机,我妈问我,“张一律吧?不错,真挺关心你。”
我随口就想说不是他,可又想起早上她看见吻痕的事,要否认,她准追问,且又开始对我进行自爱教育。只好撒谎,“嗯。”
她把热水袋给我放到肚子上,扶我起来喝水,“刚在楼下啊,我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一表人才的样儿,看着挺正直,真有部队孩子的范儿。下周叫他来吃饭,我再让你爸考察考察。”
“哦……”
“对了,你爸上午和你张伯伯下棋的时候听他说,张帆今晚回来。”
“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大惊小怪啊。”他回来,我唯一的乐子就是让他放血。
“听说,有女朋友了。”
“呦,这稀奇么?以前有过的还少么。”
“可没带回家过啊。这个据说这次和他一起回来,特地带给你张伯和王姨看的。估计啊,好事将近了。”
.
热水袋和红糖水双管齐下,疼痛弱了些,我昏昏睡去。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幽黑了。我随手拿来手机,三条短信。张一律:“你好好休息。伯母很亲切。代我向伯父问好。”张帆:“妞儿,我回来了,明儿请你搓海鲜。”高铮:“你疼,我束手无策,感觉真差。手机我彻夜开着。”
这一刻,我真的有打出去三个电话的冲动。先告诉张一律:其实我不喜欢你;然后告诉张帆:明儿大妞儿我没空;最后告诉高铮:咱俩私奔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现在马上。
当然,我没打,理智幸存。或者该说,这该死的理智。
第二天,疼痛减退。张帆直接找上门来,带着他的新女朋友,典型一传说中上海女孩的模样:娇俏、可爱、柔媚、水灵、妖娆、婀娜、精致、摩登……我能想起来的词大概就这些了。染成栗色的头发柔亮光泽,肤色白皙,闪得我快睁不开眼的耳环项链手镯戒指……总之一堆blingbling,碎花纱质连衣裙+修身牛仔小外套+据统计日本女性人均拥有一个半的法国驴包——通体看下来,基本上完全符合坊间流传的对上海女孩的描述。
她开口向我问好,笑容很甜,声音很嗲,“嗨,我叫翟露露。听张帆提起你很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本人啦,漂亮噢。”
漂亮?我冷。看来我得再添一词条——嘴甜——跟她相比之下,我蓬头垢面,褴衣褛衫,嗓音也不招人待见,咳嗽了好几下才发出声来,“桑尚陌。你叫我陌陌就行。欢迎,过来坐。我去拿点喝的,橘汁儿成么?”
“好的。你也叫我露露就好啦,我不和你客气了噢。”
“对,露露,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啊,还等着你将来跟我站一条战线上呢。”
已经径自坐进沙发的张帆听出不对劲来了,问,“陌你说什么呢?哥哥我平时对你怎么样这不用多说吧,这怎么就扯到联合对付我上来了。”
“呦,您贵人多忘事儿,忘了您跟沈东宁结盟以后内些勾当是吧。不过没关系,我都帮您记小帐了。”我一边倒橙汁一边又对露露说,“你坐会儿,这有些杂志你随便翻着。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咱就出门儿。”
转身听见露露问张帆,“沈东宁是谁?”答,“她前夫。”
我把水阀大开,哗哗往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泼水。我很不喜欢沈东宁是我前夫的这个说法。这是既成事实,我知道。可第一次真真切切从别人嘴里听到,还是把我刺激到了,尽管这人是我亲密的发小。若换成是其他人,我没法想象会什么心情。
我没心情化妆了,换上随便的衣裤,就和他们出去吃饭。半路张帆说,“陌陌,和你商量件事儿,我叫上东子成不?”
我怒了,“张帆你到底什么居心啊?”
“呦陌陌,你可别多想,我就是约哥们儿出来朝个面儿,我和翟露后天就走了,明儿有正经事儿要办,怕是没时间。你别拧巴,你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也没想撮合,我已经认清事实了。既然就是普通朋友了,那出来见个面吃顿饭还有什么难度啊是不是?难不成我还要分别接见啊,折腾什么啊。”
“我说不过你,随你便吧。”这个人我还是可以面对的,不能面对的只是自己的潦草错误。只需摆正心态。
张帆合上手机,说,“东子最早六点才能赶过来,这还俩小时呢,要不咱先去哪儿坐坐吧,茶馆?咖啡馆?陌陌你说。或者去唱歌也成。总之除了逛街都成。”
露露接过话,“唱歌唱歌,咱们去唱歌吧。诶你们北京也有钱柜么?”
听到这话,我开始担心将来我和她究竟能不能成为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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