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说心里话,阿姨并不后悔,因为越老你就会越明白,爱情绝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经历过足矣,为这跟家人和朋友反目,不值得。老了再醒悟,就迟了……”
我不置可否,就听着。
“他撞见你和高锋那件事,我知道。我很感激你,你肯这么做,说明你理解我的出发点,是全心全意为了他好。你做得很好,他特别失望,特别受伤,很快就同意和宝宝在一起了,可谁想到……”她又哽咽住,竭力着把话说完,“小桑,虽然你……错事,可你……好孩子,高铮……不是一时……我是他母亲……了解他……以后……困难……需要……来找我……”
“……宝宝?”后面的话被我大脑接收得断断续续,重点是,她为何也叫那女孩宝宝?
“就是……和他一块儿长大那女孩……叫陈宝宝。你见过,她说她陪高铮收拾东西碰到过你……”
她叫陈宝宝她叫陈宝宝,所以他叫她宝宝因为所有人都叫她宝宝。他为什么那天不跟我解释他这个混蛋高铮你这个混蛋,你故意的故意的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这个混蛋……你等着,我就来找你算这笔账。同生共死的誓言,我从来没忘。
都已是元气大伤,筋疲力尽。我告辞前,她从高铮的书架里抽出一个本子,“他的日记,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拿去吧。对你来说,这恐怕是生离死别后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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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母叫司机送我。坐进去,高锋也在车里,我没力气跟他寒暄,他看着也不好受,眼圈儿通红。一路上,都没说话。
到了,我跟司机道谢,他跟着我下了车。
我走路不稳,他扶住我,“小心。我送你上去?”
我摇摇头,茫然问他,也自问,“高锋,为什么我不掉眼泪?我明明难过极了心痛极了,不次于你们家任何人,可我为什么……”
他苦笑,又或是讽笑,“可能你……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他,就像他其实……也不那么爱你一样。”
我被后半句吸引去,反倒是这话刺激得我想掉泪,“他告诉你的……他不爱我?”
高锋迟疑着,“你要我保密我没做到……在北京的时候把他唬弄过去了,可我回去之后没多久,他突然有天来电话质问我,和你在搞什么鬼……我架不住,都招了。”
“……”
“我以为他能回头找你去,可据我所知并没有,还跟宝宝好着,跟你分得挺彻底的,我爸还夸他懂事儿了……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难过,现在看来真没必要。爱的时候死去活来,其实分手以后都挺好,谁也不缺谁。”
“……”
“我早看开了陌陌,以后谁都别跟我谈爱情这俩字儿,这东西不值钱,最不值钱了,能有多深?能有多久?你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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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开始罢工,拒绝再收活;所有感官都放假,统统离岗——叫我听不见,碰我没反应;大脑也试图休眠,想深睡不起,仿佛这样高铮就还活着。我肯定做了场华丽大梦,若不是看了他的日记,我肯定这是场梦。
高锋那番实话并没伤着我,相反,却让我愈发打定主意去追随高铮。我还没想好怎么去死,此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比如回忆。
往日一幕幕,电影般扑过来。
『夜色中美丽的后海,他在湖边问我——和我一起跳下去,你敢不敢?
他深情而坚定——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人,我的力量,我对你的感情。以后,一直。记住。
北海国图分馆那院子里,他说蝈蝈跳水自杀——自幼虫时期就藏在蝈蝈身体里的寄生虫迫使它们离开原本的生活环境,跳进水里头去。
然后还问我——如果我死水里了,你会不会也把我的尸体给捡回来?
我要和他一起死,他却不同意——桑桑,我们要一起活着。
黄花城的残壁边,他松开手,置身事外般地远离我,对我说——我们分开走。我松了手你也不许害怕。
一前一后地走,他又设问——如果我现在不小心掉下去了,你自己会不会继续往前走?
我不走,他认真严肃深沉——你得继续往前走。你得答应我,没有我,你也得活下去。
杂志上风光迤逦的A国B岛,他说——桑,咱去那儿做岛民吧。
爸妈不接受他,他对我保证——我没把握许你荣华富贵,也许我们将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可你会过得比我好。
还有,他说了一半就被我不安分地打住的话——如果我爸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也会……』
回忆录里,这些细节蓦地一个个跳脱出来。高铮,现在请你告诉我,如果你爸妈不同意,你也会什么?会去跳水?你这个没脑子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战神呐!!
迟钝,我为什么这么迟钝。好像我现在还不能去死。
我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张我一直不敢拆封的碟,放进播放机。原声吉他的开头,清澈音色的渐变,毫不做作的刮盘,逐步的整体过渡——我们的后海“初夜”完完全全重现我眼前:他骑着他那辆二八载我遛弯儿,他说我是他的大粉红,他吃高飞的醋,他捏着我的胸看我求饶,他守着猫在他怀里睡觉的我彻夜不眠……这是那个夜晚,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夜晚,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用他最擅长的形式表现出来,数据刻盘,封存,永久的纪念。
整张专辑结束,我终于泪流满面。
碟是四月出版的,那是他找我“正式分手”的时日。我抽出歌篇,翻开,角落有DJ简介,不长,大部分内容我都熟知,除了最后一句:“这是高在电子乐界的最后一张专辑,此后他将转行于单车界并于春季前往A国参加热身赛,对此他期待而兴奋地开起玩笑:听说那里产的羊羔毛手套是相当好,比赛之余我得go for the glo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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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从英国放暑假回来有好几天了,我妈说他还没倒过时差来,可我顾不上这许多。有些问题,我得问他,现在立刻马上。
好说歹说他也不出来,我亲自上门,把他堵在被窝里。他睡眼惺忪,“老姐,不就小半年没见你老弟么,至于这么思念我啊?”
我递给他一瓶冷矿和一杯咖啡,“你起来,精神精神,我有正经急事儿问你,快。”
“姑奶奶啊求您了,让我再睡会儿吧。”
“不行。几句话就走,我走了你继续。”我用那瓶冷冻矿泉水往他被子里乱捅。
“哎哟哎哟服了你了,”他敌不过,认了输,坐起来,“嘛事儿啊这么猴儿急?”
“你们原来一块儿玩公路的,有个叫高铮的么?”
“有啊,”他接过咖啡一口就咕嘟下去,跟漱口似的,“高大少。认识,太认识了。”
“他……公路的技术……怎么样?”
“在我们这帮人里,顶尖。但说句实话,我可不服他,”他来起精神,“装备那么好,当然成绩也好。”
“那他也玩……DH吧?”
“哟,内他可真是高手,比公路玩得好,这点我不服可真不行——胆子大,够猛,够不要命,在香山见识过好几次。”
“那要是……要是他……骑着公路……在下坡山路上速度太快……脱离干道,飞出去……山面陡峭,还有……很多山石……”我提心在口地问,“这还……还有的活么?”
“没有。”他考虑都不考虑,干脆得很,“准没命。车不是这么玩的,险不是这么冒的,极限不是这么挑战的。”
“没命……没命……”我无意识喃喃,强行自定,最后一问,“‘go for the gloves’是不是俚语?”我在词典里找不到,只得问他。
“对,俚语。”小留学生非常欢乐地肯定我,仿佛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什么……意思?”
“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五
我拨通了买家——高铮指定的那位高飞接收者——的电话号码。一手交飞,一手拿钱,他给了我八十万,还有高飞的故事。
这位一直被我当作看门狗的高二少,出身“名门贵族”,父母亲与兄弟连身价个个不菲,均持有「纯种德国牧羊犬血统证书」。证书显示,其祖辈都是纯种德牧,在历届选美活动中都是佼佼者。高飞德文名字飞力克斯,其父被高父一朋友用了三百多万从德国引进到了中国,它算是个附赠品,那时才两个月大,被送给了高铮。
“其实飞子是个好苗子,可惜小时候跟着高铮没吃好,当时如果营养跟上了,现在能长得更好,价格能翻上一两翻。母犬找得也很晚,虽然要求□的不少,但对方血统都不好,即使生出来了,幼犬去申领证书时得验血验DNA,血统不纯领不到。”
我记得,某人说过,它得以他为榜样,宁缺毋滥。原来真不是开玩乐。
德牧并不只是满足人类乐趣的伴侣犬,它的优秀素质使得它在世界各地担任各种不同的工作:警卫、搜查、导盲、牧羊等等。它们对饲养者绝对忠诚,能与其建立极其亲密的关系。我和高飞道别,看着它的眼睛,在心里跟它说,“你大哥把你给我,是因为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咱们,到时保护我就成了你的使命。我去找他,我得去把他尸体捡回来,如果他真葬身大海;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也跟着去了,也许这就是咱最后一面。高飞,你保重。”
我不跟它说再见,跟高铮当时吝啬于给我一个再见是同样的理由,我后来才悟出的理由——不说不是因为不想见,而是我真的不确定还能不能再回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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