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

第39章


她找出粉底,水凝腮红,还有眼影。慢慢仔细遮掩病容,可手不止为何抖得厉害,不经意一个错手,眼影就涂得浓了。她没有气力去改,干脆就势画成炫彩烟熏。
  换上裙子,三月想拿起来梳理一下乱掉的头发,可一想起不知多少人用过,一阵子腻歪,就又放下,索性将长发披散。
  一切完毕后,她又不由出神,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句,呵手试梅妆,画作远山长。
  便慢慢地笑了。
  那笑也不是开心的笑法,皱紧的眉,仿佛故作欢颜。
  推门出来,在落地的穿衣镜端详。精品店里的每一寸灯光都是精心设计,打在身上,及膝的海浪裙,蓟紫的颜色,更加瑰丽。一片一片裁剪出的修长薄纱如鳞嵌在裙上,直到膝间,动作间海浪般的波澜起伏。
  镜子里映出的褚颍川,也满意泛起笑,挥了挥手说:“穿着吧。”
  店长忙殷勤着上来,弯身比量了一下三月的腰间,说:“哪里都正好,就腰似乎有些肥,改一下吧。”
  这家店里的东西都紧随着潮流,三月选了最新款的信封包和凉鞋搭配好,又在镜前转了一圈,也觉得腰身有些空荡荡的,大约病时掉了体重,就问:“这裙子做工这么精细,怎么好改?”
  店长谄笑地说:“我们这里的师傅是意大利进修过的,如果您不放心,还可以送回意大利去改。”
  她想都没便说:“不用,肥点也挺好。
  一边的褚颖川已经习惯性的掏出卡,准备结账,三月瞧见,忙上前拉住他。
  “不行!”
  随即觉得自己的失态,立即放低声音:“拜托你,这件裙子我必须自己付钱。”
  动作过大,毕竟还发着烧,脚下一软,栽进褚颖川的怀里。他顺势搂过,可三月却伸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出距离。
  褚颖川扬眉时,抓住那只抵触的手,凝着她笑说:“那件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裙子,你就不会跟我争了,成吗?”
  慢慢低下头,三月蹙起眉头,隐忍地轻声说:“成。”
  可回到酒店,三月用房卡刷卡门,说了句:“谢谢你。”
  然后,不等褚颍川反应,当着他的面, “砰”的一声,关上门。
  生平第一次吃到甩门羹,褚颍川愣了好半晌,却并没有被激怒,摸了摸鼻子反而失笑出声,转身大步离开。
  三月回到房间,原来凌乱的衣柜已经被整理的井井有条,连叠的功夫都省下。本就是匆忙出行,没有多少东西,很轻松便可以装进行李。但是,三月一件一件拆开,重新叠好,方才装进行李箱。不肯错过任何瑕疵,仔细到连最小的褶皱都不肯放过,到了最后不大的行李箱,已可以成为军训的范本。
  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下去,日落之后,这座城市的夜空连颗星星都看不见,那阴沉沉感觉,越发使三月头热昏涨。时钟滴答滴答向前走,定神去看,才发觉已步入八点的关口。
  她混混沌沌的想,时间过的这么快,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而这一天已经要到尽头……
  最终三月还是去了机场。
  偏偏此时,天色仿佛因为过于积郁般,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卫燎倚在车门前,仍旧等在那里,似落非落的雨点,沾在卫燎的头上,又从他的额角直落落划下。他手里一枝La Flor de Cano,已经熄灭,可三月静静走近时,仍觉得呼吸里都是那股甜香。
  “我还以为会等到天亮。”他站的久了,抬头时略显僵硬:“不过我已经打算冲酒店把你拖出来。”
  伸手接过三月手中的行李箱,可只是刚刚拎了一下,
  手指仿佛失去力气。
  “啪!”的一声,行李箱便掉在地上。
  “里面什么也没有。”
  卫燎平静地看向三月,路灯的余辉正照在他的脸上,憔悴却又温和的表情,眼里的神色只有她才能明白。
  “跟我走。”
  头晕又加剧了,并随着血流一股股冲击着,三月慢慢低垂下头,已经无法再回应什么。
  卫燎也不需要她回应,劈手紧紧抓住把她的腕,果断地迈步往机场的方向走。
  雨渐渐变大,她颤抖不止,卫燎能感觉到。她明知道徒劳,却在竭力后退,嘶哑着声音说:“我不能同你走,十六,你不明白吗?”
  两个人定着彼此,都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就这样在滂沱大雨中对峙。
  她裙上的飞纱,像是被打湿的羽毛,粘贴在身上,折射出蓟紫的雾。三月的人反而单薄,透明,毫无真实感。仿佛指尖一碰,就会消失的水泡。
  最后,卫燎硬拖着她,下了全力向前走,不容拒绝。
  “周周挺好的,最起码比我强……你处境那么艰难,而我连你想抽的烟,需要的拔寒膏都弄不来,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不明白吗?卫燎!” 三月被迫踉跄前行,在他身后用尽力气嘶喊:“我有那么糟糕的一个母亲,可是我问我自己,如果在她和你之间,该怎么选择?”
  雨很大,一层又一层拭不净的水雾,眼前一片模糊。大病未愈,无论怎样努力,声音都穿不过雨雾,低微的可怜:“如果我娘因为你而死,即便是间接……那么我决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我无法承受因为你害死她!”
  卫燎不说话,三月竭力睁眼,也只看卫燎湿漉漉的背影,绷的笔直。他不肯回身,一径往前,而他掌心里,三月的手一直的抖,一直热的发烫。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身上挥不去的雨,一层又一层,像是附骨之蛆,蠕动着,迎面扑来,让人半点都无法躲过。卫燎的脚步终于停下,全身瞬时僵直,模糊里三月落后一步,只看得到卫燎肩膀与手臂慢慢僵直,无意识地在颤抖。
  她越过他,前面捷达前一把紫色的雨伞,雨水顺着伞的边沿落下,落如珠帘。三月呆呆地盯着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藏在水珠帘子后的人竟然是褚颍川。
  褚颖川在胸前交叉着双臂,眼角微妙地扬了起来,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三月,还没好吗?”
  就在卫燎要冲过去的刹那,三月扑进他的怀里,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就像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一根水草。
  三月喃喃说:“我应该像所有小说、电影里的女猪那样,苦海情深的编排个理由,让你恨着我,离开我……许多年后,发现我原不过是委曲求全,或许我们可以破镜重圆,或许你要亏欠我一辈子……”
  雨中的夜风,吹在脸上,啃噬似的疼痛。卫燎没有看她,他尽力站稳脚,心脏在抽搐着,剧痛让他死力攥紧她的手。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十六,我们可以去荷兰,我们可以结婚,但我们不会像童话里那样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三月觉得手几乎要断掉,贯穿全身的痛,狠狠压迫着呼吸:“你会因为你父亲的死而痛苦,然后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你会发现我才是你痛苦的根源。到那时……”
  “我这一辈子已经承受太多,我也可以一直忍耐下去,可是我无法承受我们变成那样,你知道我母亲看我的眼神吗?她看着我就如同看见痛苦……她恨我……她也许知道,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恨我……”
  一阵风吹来,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她恰在此时抬起眼,眼睛里的仿佛是雨滴进去,薄薄地浮动。却成不了泪珠儿,流不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用一样的眼神看我,看见我如同看见痛苦,我将再也没有办法承受,我会崩溃,我会发疯……”
  “卫燎,我爱你,这一点我不想隐瞒,归根结底是我自私,所以求求你,我们分开吧……”
  卫燎没有转头去看三月,眼里慢慢地浮起的不知是雨还是雾,一层的水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推开三冲向褚颖川。一拳挥下时,褚颖川已经有了防备,侧身极为灵活的跳开。他的拳头实实在在的落在捷达的车窗玻璃上,哗啦的一声,玻璃已经被砸的粉碎。
  剧痛从手掌蔓延开,可卫燎的大脑却似乎迟钝的无法反应,于是,紧接着另一拳又打向褚颖川。
  三月身上仿佛有一个已经愈合的巨大伤口,此时又被撕裂了。剧痛蒙蔽住双眼,当三月眼前的一团乌黑终于散开时,褚颖川已经被打到在地,而卫燎……
  她的卫燎已经渐行渐远,垂下的右手,仿佛经受着极大的苦痛,一路落下血迹,转眼又被雨冲散。
  三月弯下腰慢慢蹲下,小下来的雨雾罩在她的身上,她冷的浑身发抖、像是被遗弃的猫蜷缩成一团。
  疼痛,冰冷,急促地喘着气,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温暖……
  李子紫与馕包肉
  雷雨犹如阵阵鼓点似的,开始从三月的双耳中退去。
  褚颍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瞧你们两个,琼瑶奶奶的苦情剧似的。不过也真是生死离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
  三月昏昏沉沉的站起身,雨停了,褚颍川还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说:“喂喂,别当看不见我,拉我起来!”
  褚颍川是一只倒在地上的落汤鸡,而她是一只变种的,蓟紫颜色的落汤鸡,这么想着三月就想笑,也真的就笑出声来。
  三月脚步踉跄,笑着同褚颍川擦身而过,身后仍是他高扬的声音:“你这个冷心冷肺,没心肝又想得开的女人,喂喂!”
  三月没有回头,只是陡然站住脚,一手捂着脸,仿佛仍在笑似的出声问:“褚颍川,这场游戏,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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