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客

第三章:琉璃灯(十六)


��十六)
    铁杵身上的毒好了差不多六成,虽然还不能下地,但依靠在榻上还能坐上一小会儿。
    自铁杵入住,师萱每天都来问候,生怕照顾不周。
    铁杵弄不明白,师萱为什么要全心全意的待辜独。虽然他没有见到过师萱与辜独在一起,可他还是这么认为,因为仅从师萱对他的恭敬,爱屋及乌,足以看出她对待辜独是何心意。
    师萱让下人扶着铁杵靠在软榻上,端了碗紫米肉松粥,亲手来喂铁杵。
    铁杵——七尺高的汉子,竟然被一碗肉粥弄得满脸通红。
    一匙一匙,师萱喂得不紧不慢,见有粥液流在嘴角,急忙用丝帕擦去。
    憨儿在一旁看着,嘴角的馋涎足足淌下一尺长。
    有人在敲憨儿的脑壳,憨儿扭头,咧着嘴笑,馋涎回缩半尺。
    来人是辜独,对着铁杵笑了笑,没有言声。
    师萱依旧先前一般向铁杵喂粥,并未转头,却道:“回来了?”
    铁杵一怔,因为师萱的口吻平淡,平淡得如同自家亲人理所应当返回家中,平淡得就像妻子一如既往等到了准时归家的丈夫。
    辜独也很惊讶,别说师萱不懂武功,即便她懂,要听出辜独的脚步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还要准确认出辜独的身份。
    师萱将最后一匙粥喂下,用手帕擦净铁杵嘴角的粥渍,站起身,转过,看到了辜独疑惑的表情。她嫣然一笑,道:“憨儿只有见到你才会发笑!”
    辜独面上的疑惑更甚,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心思缜密,顷刻间便可做出准确判断。他心头一动,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如纸。
    师萱行上,满脸关切,用手掌揉搓着辜独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跟我来!”辜独面若寒冰,扭头出了放去。
    别院外便是一处水榭,由水榭上的廊道可入水池中央的八角亭。
    *,樱花落尽,满目苍凉!
    辜独背手站在亭中遥视枯败的樱树,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师萱已经碎步赶到他的身后,搂住他的腰,脸颊靠在他伟岸的背脊上,幽幽的道:“怎么生气了,是不是萱儿什么地方做错了?”
    辜独声音冰冷,“为什么要留我,为什么要拉我上首席,为什么要主动投怀送抱?”
    师萱松开手,转到辜独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
    师萱眼圈一红,滴滴泪珠坠落。
    辜独心头一酸,可他还是冷声道:“回答!”
    师萱翘起沾染泪珠的睫毛,一脸的梨花带水,惹人心恋,“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原因?为什么偏偏我有这么好的桃花运,无缘无故便有一个爱人送上门来?”
    “爱人?”师萱脸带泪花抿嘴娇笑,羞涩的道:“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厚脸皮的人来?未婚未嫁就唤起爱人来了!”
    “先给我答复!”辜独禁不住佳人撒娇,口气明显缓和下来。
    师萱踱去另一处亭角,对着一池碧水幽幽的道:“我说过,我们曾经相识!”
    “可我并不记得?”
    “你终究会记得的!”
    “我现在就要答案!”辜独的语气又逐渐冰冷。
    “喝碗荷叶莲子粥吧?”师萱笑问,道:“萱儿现在就去为你煮!”
    墨雅斋!
    粥已经煮好,师萱为辜独盛过一碗,端在书桌上。自己也盛了一碗,端在手中,用小瓷匙轻轻搅拌着,道:“你的答案有了吗?”
    辜独摇头,“没有你的答复,我找不到答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绝对不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爱,辜独首先要找到被爱的原因。
    管家刘永忠推门进入,“小姐,要不要把酒菜端来?”
    辜独冷喝一声:“出去!”
    刘永忠一愣,冷冷的道:“辜公子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对人的态度也有待商榷!我家小姐自夫人去世便倍受冷遇,七位姨娘对她更是任意欺凌,而服丧的三年又是清苦不堪!”他的话语由冰冷转为悲愤,再由悲愤转为无奈,“永忠原以为公子可以给小姐带来快乐,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会怀疑你家小姐是杀害我妻儿的凶手?”
    “公子人在江湖,过得是刀口下的生活,不是公子杀人便是人杀公子!你在江湖中结下的冤仇,不去江湖了结,却跑来欺负我家小姐,你还算什么江湖中人?永忠看你连男人二字都不配!”
    师萱面有愠色,“永忠,你的话太过分了!”
    刘永忠并不收声,继续训斥,“公子家门蒙难,小姐好心收留,永忠原本以为你们将成就一桩美好姻缘,可不曾想公子竟然将江湖仇怨疑心到小姐身上,真是贻笑大方!”
    辜独静静的听他训斥,见他声落,道:“我需要的只是理由!”
    “什么理由?”
    “你家小姐喜爱我的理由?”
    刘永忠一愣,“小姐没有告诉你?”他呆呆的看向师萱,师萱抿嘴偷笑,并不言声。
    “告诉我什么?”
    “你们原本便认识的,小姐心中唯一的男人便是你!守丧三年,小姐不只一次提起过,如若嫁人只会嫁给你,哪怕你已成婚,她宁做你的偏房也不另则佳婿!”
    辜独一愣,费尽心思回想记忆中的陈年往事,可他根本找寻不到师萱的一丝印象!
    师萱止住偷笑,轻声提醒,“那一年,我七岁,你十一!”
    辜独愣了足有一刻钟,右手成爪,在脑顶反复抓动着银丝雪发,喃喃道:“七岁?十一?”
    除去光儿,他对幼时的女孩没有任何印象!
    师萱眼圈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刘永忠冷声道:“正月十五,京城花市,元夕灯节!”
    辜独瞪起了眼睛,惊声疑问:“你是她?”
    师萱的一滴泪珠由腮前滚落,欣喜的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若非刘永忠提及“元夕灯节”,辜独打破脑袋也记不起师萱来。
    那是他十一岁的正月,辜伸道带着他去京城会友,正赶上十五花市,友人便带着他们父子去逛花市。
    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各地的客商和巧匠都云集在此,将自己制作的花灯在街上兜售。辜伸道的友人买了盏琉璃灯送与辜独玩耍,这种灯乃是由糯汁烧制而成,制成花灯,可贮水养鱼,旁边映衬烛光,透明可爱。
    可爱的琉璃灯立时引来一群孩童观看,顺着辜独渐渐走远。等其他孩童陆续离去,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农家小姑娘抹起了眼泪,却是被琉璃灯吸引,不见了爹爹。辜独将琉璃灯送给她,她便不哭,跟着辜独找到了辜伸道……
    辜伸道的友人陪伴两个孩子睡下,等辜独一觉醒来,女孩已经不见!
    师萱拎出一盏琉璃灯,“那年我跟爹爹去京城卖花灯,你送给我这样一盏琉璃灯,辜爹爹把我送给爹爹后,爹爹便把那盏灯给卖了!卖了一万两千两银子!而后爹爹便把家从村子里搬进了杭州城,生意也越做越大,房子越盖越多,最终成为杭州城里第一首富!我们师家的一切富贵都是那盏琉璃灯带来的,你送萱儿的那盏琉璃灯!”(附:明人蒋一葵在《尧山堂外纪》载:明朝年间元夕灯节,京城有工匠用糯汁烧成琉璃瓶,制成花灯,可以贮水养鱼,旁边映衬烛光,透明可爱。黄岩人王古直花费重金购得一盏在家,爱不释手,终日耍玩。有一天不小心将琉璃瓶碰到地上,摔个粉碎,悲叹道:“吾平生家计在此,今荡尽矣!”琉璃灯的精巧程度、价值几何,仅此为证。)
    刘永忠只知道小姐与辜独乃是在京城花市上相识,却不知道整个师家的兴盛竟然都因辜独相送的一盏琉璃灯而起,当即施礼致歉:“想不到辜公子竟是我师家的大恩人,永忠适才得罪,公子莫怪!”
    辜独笑起来,哈哈大笑,手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师萱提着琉璃灯发怔。
    刘永忠直着眼睛发呆。
    等辜独笑够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七岁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女娃,况且我们又是在京城,而且仅见一面,你怎么让我想象现今的杭州城第一首富,师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就是你?”
    刘永忠思量片刻,也是忍俊不禁,捂嘴而笑。
    师萱幽幽的道:“可我却知道你,辜家辜少爷,惹是生非的坏小子!那年你与铁杵哥哥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样的坏事,辜爹爹在你家的大门外抽了你一百皮鞭,你生生被打晕了两次,却绝也不肯认错!我就在墙角看着你,就像自己也在挨鞭子,一下……一下……”她回忆着,似乎此时也在忍受抽打,身子一颤一颤。
    辜独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满雕车香满路……”
    师萱举着琉璃灯附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刘永忠眼中有泪,默默擦拭,悄悄退出书房。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琉璃灯!”
    “琉璃灯是糯米做的,拿起来要轻轻柔柔,放下去要小心翼翼!对它要悉心呵护,不可尘封柜锁,令它蒙蔽灰尘!琉璃灯碰不得刚,使不得强,因为它易碎,便如女人心!”
    “你的心呢?”
    “我的心就是琉璃灯,爹爹卖出你那盏琉璃灯的时候,我便开始哭,哭了三天,三个月没有跟爹爹说话,三年不许他进我的屋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今年正月,我送你一盏琉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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