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客

第四章:大漠 黄金(十二)


��十二)
    世上有很多人不可理解,不可理解的人往往又在做不可理解的事。
    路琨原本以为自己非常了解蝶娘,此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人可以自认为了解很多东西,但最好不要自认为了解别人,尤其是女人。
    沙柳客栈二楼左手第三个房间。
    没有掌柜招呼,没有小二引路,蝶娘已经做出选择,径直进入这间破屋子。
    柜台上丢有一片金叶子,掌柜的正瞪着眼睛打量着它,似乎在揣摩它的价值。
    路琨此时才发觉世上原本有太多的话不必浪费,一片金叶子已经可以说明所有问题。
    令他不可理解的是蝶娘。
    蝶娘自幼染病,从来未离开过洛阳,步出家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近三年来,蝶娘便没有迈出过陈家的大门,一次都没有。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蝶娘如何得知边关之外沙柳镇的存在?
    “坐!”蝶娘指了指堆积有茅草的土炕,自言自语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便会来!”
    路琨可以从蝶娘的脸上看出她内心的激动,但又不敢确定,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位柔弱的师姐。
    小二端来茶,茶香四溢,好茶!
    这样的好茶即便在洛阳最大的天香茶楼也不易尝到,在这里却被店小二用脏兮兮带有缺口的破泥壶给提了进来。
    一斤好茶的价钱足以买下这间破烂的沙柳客栈。
    起码在洛阳是这样的情况。
    但这里是大漠!
    并非蝶娘的金叶子换来好茶!
    而是因为大漠之中最便宜的便是马和茶。
    六安瓜片、西湖龙井、祁门红茶、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君山银叶、皖西白茶……在这里的价格都是一两白银。
    像这样的价格,在洛阳至少要翻上二十倍。
    “好茶!”路琨将飘香的黄山毛峰倒入带有豁口的大泥碗中。
    “好茶!”辜独将沏好的六安瓜片倒入桌上的酒盅。
    固伦公主筋了筋鼻子,摇着头,道:“没见过有人用酒杯饮茶的!”变戏法般由袖筒内摸出一只碧绿的玉碗,倒入“瓜片”,捏在指间。
    铁杵拎起沏茶的泥壶,将壶嘴含在唇间,呷入一小口,道:“我见到两个人!”
    憨儿的嘴里咀嚼着羊腿,唔噜着道:“很多人……”
    “很多人”的意思是店内的客人,“两个人”虽然也是客人,却是铁杵认识的客人。
    蝶娘穿着紧袖宽口的粉红色小衫,天蓝色绣黄花的百褶裙,一副娇艳动人的打扮,再丢出一片金叶子,径自上楼,已然引起店内众人的注意。
    陈老爷子的乌金刀是辜独委托泰安镖局送回洛阳的,此时出现在一位年轻人的手中,自然更会引起辜独的注意。
    但辜独还是问:“他们是谁?”
    “陈老爷子的女儿和新姑爷,蝶娘、路琨!”
    “陈老爷子临终时有过交代,不许他们报仇!”辜独看向固伦,问:“我是不是应该向他们转告老爷子的遗言?”
    固伦反问:“你认为老爷子的遗言对他们还有制约吗?”
    辜独叹道:“总不能看着他们送死吧?”
    固伦饮下玉碗中的“瓜片”,幽幽的道:“大漠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你又能救得了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个大和尚猫身挤进店门。
    店门高八尺,宽六尺,用一个“挤”字形容大和尚却一点也不为过!
    年过四十的大和尚足有八尺多高,身宽过五尺,像一只深山里的大黑熊。
    店内其他客人看到了大和尚脖子上挂着的佛珠,一个个身贴店墙,轻手轻脚的摸出店门。
    憨儿咧着嘴笑了起来,跑去别桌抓食客人遗下的牛肉。
    辜独也看到了大和尚的“佛珠”——那是一个个骷髅头,由精钢铸造,每一颗都有泥碗大小。
    但凡认得这些佛珠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江南第一猛”呼延扼豹!
    辜独开始挠头。
    他头上光光,本没有东西可挠,可他还是觉得头皮发痒,禁不住来挠。
    大和尚来此自然是寻找释门中人。
    辜独也是光头,看起来很像大和尚的同道。
    所以大和尚来到辜独桌前,一屁股坐下,正坐在辜独的对面。
    铁杵将茶壶嘴儿由口中拔出,问:“要不要来口茶?”拎着泥壶向桌面倒下。
    大和尚伸出手,以掌心接下倒出的茶水。
    半壶茶水倒得一干二净,全部倒在大和尚的手心中,没有外漏一滴。
    大和尚问:“有没有毒?”
    辜独摇头。
    大和尚将手掌凑在嘴边,轻轻吸吮,手心中的茶水尽数入嘴,不剩一滴。
    “好茶!六安瓜片!”大和尚赞了一声,道:“大漠的茶就是便宜,质地又纯,扼豹几乎舍不得离开了!”
    辜独原本脸色紧张,听闻他的话语,脸色略有缓和。
    呼延扼豹叹了口气,又道:“可有件事情还没有办完,就这么走了着实有些不够朋友!”
    铁杵脸上挂起冷笑,问:“什么事?”
    呼延扼豹嘴里蹦豆般蹦出六个字:“坏事!破戒!杀人!”
    “先杀老子吧?”铁杵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
    “没你的事!”呼延扼豹推了铁杵一巴掌。
    铁杵浑身较劲,却依然不抵呼延扼豹一推之力,“噔噔噔噔……”退出七八步,撞烂三张桌子,压碎一条长凳,仰身摔倒在地,滑出三尺,“嘭”的碰在土墙上,这才止身。
    “啪!”一根镶有两颗绿松石的铜柄马鞭丢在桌面上。
    刘痕笑嘻嘻跑来,对着呼延扼豹摇了摇头。
    呼延扼豹叹了口气,“又走不了了!”抓起铜鞭丢回,道:“告诉乌白头,做事别拖拖拉拉的,老子可不愿意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刘痕接去马鞭,并未回答,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辜独,掉头便去。
    呼延扼豹拎起茶壶摇了摇,呼喝道:“小二?给贫僧来壶茶!”
    “起来……让让……”吃完别桌牛肉的憨儿返回,发现一个大和尚占据了他的长凳。
    呼延扼豹歪着头看着憨儿,憨儿用手背拨了拨他的肩膀,“让让……”呼延扼豹身子一歪,眼露惊愕之色,道:“好小子!”起身让开。
    辜独与固伦眼珠频转,看了看憨儿,又看看让出长凳的呼延扼豹。
    呼延扼豹冷笑着道:“还好姓乌的及时要贫僧收手,否则。”他没有道明否则如何,大步走向店门。
    小二已经沏好茶,拎着泥壶跑来,见他离去,急忙询问:“大师父不要茶了吗?”
    呼延扼豹的大手抓在小二的脑袋上,甩臂丢出,小二惨叫一声,脑袋撞在店内的土墙上,生生插入,直至脖颈。
    铁杵抬起眼皮,看到小二垂下的双脚正在自己头上晃动,一线血污自土墙上流下。
    冷汗,自铁杵鬓角流淌而下,他随即达拉下眼皮,靠在墙上装起死猪来。
    “别装死!”辜独用脚尖踢了踢铁杵。
    铁杵微抬眼皮,轻声问:“走了吗?”
    “走了!”回话的是固伦。
    铁杵扶着土墙站起身,“这家伙,不愧是江南第一猛!”
    固伦挖苦道:“没想到堂堂混世魔王也能被人吓着!”“你这娘们……”铁杵急忙躲身,因为固伦的手掌已经扇来。
    铁杵闪来躲去,变换七八种身形,却是没能躲开固伦的手掌,“啪……”他的脸上印出五条指印。
    “这娘们真厉害!”铁杵捂着脸看向辜独。
    辜独脸带坏笑,道:“她是秀才!”
    “啪……”因为又一声“娘们”,铁杵再挨下一记耳光。
    铁杵瞪大眼睛盯着固伦看了好一会,张嘴道:“谢谢!”
    固伦知道铁杵不是谢自己的耳光,而是谢她在杭州的救命之恩,故意板起脸,道:“早知道你如此粗俗便不救你的狗命了!”
    憨儿“嘿嘿”笑着,抬起衣袖擦拭去嘴角的油渍。
    固伦瞪了他一眼,道:“傻子!”
    憨儿瞪回,“你才是傻子!”
    “你真傻,竟然跟我来大漠!”蝶娘幽幽的叹息着。
    路琨苦笑,“我不能不来!”泛起尴尬的笑脸,道:“何况我还要见识见识你提起的那位奇人!”
    屋外有人敲门,“是蝶娘姑娘吗?”
    辜独在敲门,铁杵和固伦跟在他身旁,憨儿还在楼下,抬着头,傻傻的看来。
    房门开启,路琨警惕的打量着辜独三人。
    铁杵认得路琨,因为他参加过路琨的婚礼。
    路琨并不认识铁杵,参加婚礼的人有很多,他没法记住每一个的模样。
    “是谁?”一脸病态的蝶娘出现在路琨身后。
    固伦突然出手,扣住蝶娘的手腕。
    路琨发愣,因为他一手抓着门边,一手支着门框,张开双臂将辜独三人拦在屋外,可这个面带顽皮的美丽姑娘却莫名其妙的飘去了他的身后。
    刀!
    乌金刀!
    路琨抽出腰间的乌金刀,由下及上,割向固伦的小腹。
    固伦右手按住蝶娘的脉门,左手竖掌下斩,轻切路琨的碗口,“当”的一声,乌金刀坠地。
    “你的病是谁医好的?”固伦的样子看起来很焦急。
    蝶娘挑起眼睛抿嘴微笑,回道:“成梦雷!”
    固伦急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辜独的手指点了点脚下。
    固伦看来,面带疑惑。
    铁杵道:“成梦雷已经死了!”
    固伦闻之,脸立时变得苍白,喃喃道:“死了?怎么会死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辜独沉声道:“成二叔两年前便已经死了!”
    固伦松开蝶娘,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落下几滴伤心泪,泣声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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