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望睛

左威察觉异样，已经晚矣，如今才知教主当日圣令之深意！左威无能，只能忍气吞声留在此地，只为等待教主出崖，协助教主逃出生天！教主，我已经在众人的篝火中下了迷药，现下他们都已经睡熟，趁这个机会，我们快离开吧！一旦您进入总坛，就是龙潭虎穴阿！”
  楚尽雪摇头道：“我身为神教教主，自七岁即位，便将自己的身心交付神教。如今，我武功废，身躯残，已经形同行尸走肉。你叫我走，其实到哪里对我这个没有腿脚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张轮椅的囚笼？这个世界已经令我乏味。我现在只想为真正的百年神教尽最后一份心力，就是找出幕后的阴谋主使，为含冤而死者讨回公道！你不用再劝说我，我心已决，不再更改！”
  “教主！你……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左威喉头一热，他是知道楚尽雪决然的脾性的，一旦说出的话就决不会更改，看来他真的下定决心走这条不归路了！
  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左威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道：“属下愿意追随教主至最后一刻！”
  渺影神教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南行，所到之处皆大肆张扬，意在向武林示威，表明魔君楚尽雪已经再出江湖，重振旗鼓，不日即将大开戡戮一雪前仇。因而各大门派一时人心惶惶，更有远见者已经开始商讨剿魔之策了。
  整个江湖，已经因为楚尽雪的复出，开始骚动不安起来了，在不久的将来，即将爆发一场撼动武林的暴风骤雨。
  但是处在风暴中心的楚尽雪，眼下的形势却是被人胁迫软禁，加以利用，表面上是神教精神领袖的他，实际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权力，甚至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柳雅以保护他的安全为由，派人将他重重监视看管。
  在这种情况下，楚尽雪的反应竟然是十分的悠闲镇静，每日按时进餐就寝，无论行程如何，午后须是要晒半个时辰的太阳，每隔一日就要沐浴净身——生活习惯一切照旧。
  就连他的亲近左威，也看不透教主心中真实的打算是什么，为何能够如此的镇定不乱？
  就这样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旅途的终点终于到了。
  楚尽雪被人从马车上背到了一架蓝色锦缎的轿子里面，由四名轿夫抬着，进入了当年渺影神教的废弃总坛——渺影山无踪谷。
  雾色苍茫之中，大片的遗迹废墟历经风吹雨打，依然寂静的矗立，仿佛在默默诉说当年神教鼎盛的辉煌。楚尽雪睹景念情，清叹一声，素手放下轿帘，双手叠放在腿上盖着的毯子之上。真的必须要以这种可笑的模样再去面对世人么？
  楚尽雪涩然的扬起了嘴角。
  蓝缎小轿被抬到当年渺影神宫的废址处，神宫依山而造，但是原址之上并没有另立新宫，而是对其后的山体进行改造，那几名轿夫在山壁上拍打几下，岩石山壁便缓缓移动，一道入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山洞之内果然别有洞天，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颇具规模，光线由中空的山顶天洞透入，因此还算光亮。
  楚尽雪被抬到最深处的广阔石殿，殿内早已跪候整齐的若干教众。轿夫将轿子放下，楚尽雪便转动身下的轮椅，从轿子里面缓缓移动出来。他还没有看清殿内的情形，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就令他耳朵发疼：“楚教主重出江湖！一统武林！”直到他被抬到高处的玉座才算平息。
  这时柳雅不知何时已经先行到达，她行到楚尽雪身边，参拜完毕，转身对底下的教众朗声道：“楚教主旅途劳累，身心疲乏，因而中气不足，要我代为他转达教旨。”她的声音非常响亮，在辽阔的石殿内回响激荡，楚尽雪又是觉得耳朵发疼。
  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他武功已失，因为伤残常年卧床，身子已然虚乏，要他在这么大的殿堂里喊话，的确是有些困难，索性随她说好了。楚尽雪淡淡的一笑，点头轻轻道：“柳丫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柳雅依然装样道：“楚教主要我们齐心协力，共创大业，向中原武林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讨回血债！”话说完又是引起一阵附和的惊天口号。
  柳雅又朝楚尽雪拜道：“教主，我等筹备多年，如今迎回教主，可谓天助神教，下一步便是讨伐中原！请教主部署人手配置！”
  楚尽雪笑道：“哦，底下的人我认都认不得几个，你看哪个顺眼，便任命哪个好了。不过么，多找几个听话的办事，省得不听话受罚被砍了手，吃饭都不方便，多不好。”
  柳雅气得直咬牙，但是不得不继续把戏演下去，狠狠的瞪了楚尽雪一眼，然后对着下面的教众，大声任命起职务来。
  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繁琐的教中迎接仪式,楚尽雪真的感到头脑发胀,这样折腾到深夜的时分,他才被抬到一间封闭的石室之内，看来这里就是他的私人房间了。但是石室门外有七道陡窄的台阶，明显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
  楚尽雪打量室内的摆设，发现无论屏风帐纬，书桌，装饰，皆与他当年在渺影神宫中的居所一般无二，只是偌大的石室内并无一把椅子，在书案上摆着一个水晶球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迎春，瓶下压着一幅字，楚尽雪转动轮椅移近去看，只见那副字乃是抄的一段《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段话被在纸上反反复复抄了五十遍，虽然字不是很好看，但是每个字都是一笔一笔的，连个连笔都不见，笔锋很厉，力道透纸。
  楚尽雪见了，手臂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支着下巴微笑了起来，这些字是他自己写的——少年时候，教中的夫子教他读书，楚尽雪相当顽劣，打死也不愿读书,气跑了十几个先生。楚尽雪的师父——已经卸任的老教主十分生气，就给楚尽雪找了一个陪读的同伴，说道，你若是不读书，我也不罚你，专罚这个陪读。楚尽雪气道：我一人的过错，为何要他人承担！于是真个乖乖受罚，将《孟子》抄了五十遍送到老教主手里。
  想起过去的岁月，也真是让人怀念，那名陪他读书的少年，后来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也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快意人生。可是现下看到这副字，楚尽雪除了怀念友情，也多了一份无奈，没想到至交好友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敌对的情景。
  楚尽雪卷起案上的纸帛，有些疲惫道：“珞华，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怎么不进来和我见一见？”
  “我怕打扰你的思旧之情啊。”来者推门而入，青纱紫袍，面如桃花，狭长的丹凤眼明媚得勾人，明明是男子却说不出的阴柔魅美。
  看到楚尽雪坐在轮椅里面，苍白虚弱，紫衣男子眯了眯眼睛，道：“尽雪，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像个妇人一般娇弱了？”
  “我再娇弱，也比不上苏公子你倾国倾城、气死西施的美貌。”楚尽雪道，眼前这个面有得色的美艳男子，就是他昔日的好友——苏珞华。
  “好友过奖。”苏珞华不以为忤的拿出腰间的折扇，翩然扇了起来，“尽雪啊，若论起美貌，我又怎及你的十分之一。唉，可恨那些没天良的正道人士，真舍得在你的身上动刀子，好端端一个大美人，从此只能在地上爬了。可惜，可惜。”
  楚尽雪直视着他，道：“珞华，你不是过来向我磨嘴皮子的吧。”
  “我当然不是来耍嘴皮，我是来嘲笑你的失败！”苏珞华眼中笑意掩去，取而代之的是阴狠目光，“楚尽雪，高高在上的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报应！”
  苏珞华笑完，鄙视的看着楚尽雪，有些难以控制道：“楚尽雪，从小到大，我一直在你的影子下面活着，你说一我就不能说二！就因为你是教主，是天之骄子，所以我就必须处处看你的脸色行事，处处容忍你那些恶心人的言行！你知不知道当你把我叫做好友的时候，我几乎想掐死你？！我知道，你不过是借着‘朋友’的借口在羞辱我、彰显你的优越感而已！楚尽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楚尽雪愣愣的听他说完，终于露出了有些发呆的尴尬笑容：“原来，我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苏珞华冷笑道：“你连身边的人都看不透，你不是失败者谁是失败者？！”
  楚尽雪叹了一口气：“是，我是失败者。因为看不出你的怨恨，结果葬送了神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好。”
  苏珞华道：“那么，你做好赎罪的准备了么？”
  楚尽雪颓然道：“是，我愿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珞华，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把你看做低人一等，我是真心将你作为最好的朋友。”
  苏珞华冷冷道：“你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是你从来允许我发表意见，我什么事情都得依着你！这就是你对待好友的方式么？你若是让我相信你，你拿什么来证明？”
  楚尽雪道：“珞华，你说你什么事都依着我，我不给你开口的机会，但是，你从来都没有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啊。”
  苏珞华哼道：“那么我现在开口，你会答应我的要求么？”
  楚尽雪道：“什么？”
  苏珞华从怀中拿出一枚紫色丹药，道：“这是剧毒‘噬仙’。你若是真的将我当作朋友，便须有勇气服下此毒受苦，让我看到你向我赎罪的诚意！”
  楚尽雪道：“珞华，你……”
  “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