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下的对峙

第60章


这是他处心积虑的杰作。
  毛泽东满意地点点头,淡然地说:“不要光读我这几本书,你自己也能写嘛!”
  林彪身体挺直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说:“不,您的思想博大精深,您的书,我读一辈子都领会不完。”
  毛泽东可能觉得这种谈话有点乏味,便转了话题;“近来身体怎么样啊?”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毛病,谢谢主席的关心。”
  “要注意休息,也要适当活动,最近爬山了没有啊?”
  “爬了,爬了世界上最高的山”。
  毛泽东吃了一惊,“世界上最高的山?哪一座?”。
  林彪郑重、从容地答:“韶山!”
  毛泽东一怔,随即苦笑着摆了摆手,“韶山就几百米嘛!算个吆子高山。夸大唠、夸大!”
  林彪虔诚地:“韶山是主席的家乡,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吆!九大行星围绕太阳转,主席是太阳,我们是行星,行星永远围着太阳转,我们永远跟着主席走。”
  林彪的话现在听来让人肉麻,但那个时代却都认为是闪光的语言。是林彪“对毛泽东思想理解最深,跟毛主席最紧”的又一佐证。况且肉麻得真诚、肉麻得郑重,便会给人一种错觉。
  肉麻的吹捧或许的的确确是真情的流露呢。
  毛泽东笑了笑,没再说话。
  林彪也不想再表演下去了。“主席,军委有一份敌情通报,不知主席看了没有?”
  毛泽东:“哦,有什么新情况嘛?”
  林彪:“外电报道,苏联正在寻找发动战争的借口。……”
  毛泽东:“我倒想看看,苏联是只真老虎,还是只纸老虎哩!”
  林彪:“它有核武器,我们有毛泽东思想,有毛主席的亲自指挥,有您的人民战争思想,我们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
  送走毛泽东;林彪又陷入闭目沉思。
  他在过电影,他刚才同毛泽东会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细细地过滤一遍,直到确信全部应对无误后,嘴角才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
  主席这边可以放心了,他对自己蜗居苏州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可自己总不能躺在这儿无所作为呀!北京那几个老帅,那些被打倒但未彻底灭亡的“黑帮”,会不会趁此机会闹什么名堂呢?周恩来会找各种借口把他们一个个妥善地保护起来。一旦变了气候,卷土重来,自己的地位会芨芨可危,最后的下场也着实堪虑呀!
  官场如同战场,某种意义上,比战场更血腥、更残酷。
  应该围绕战争的大题目做点小文章。主旨是把老帅和“黑帮”们赶出北京,疏散到各地,让他们一个个孤立无援,难以呼应。然后采用分而治之的办法,将他们一一除掉。此事夹在战备之中,做来可以不露痕迹,毛泽东必不会觉察。
  想到此处,林彪心中蓦然一动:自己虽然是写进党章的接班人,全国共举的副统帅,可以往行事,都是挟天子而令诸候。自己的独家号令灵不灵,还是个未知数。何不假戏真做,来个先斩后奏。即便主席怪罪下来,大敌当前,处事越乎常规,也是合乎情理的,想必不会过于纠缠。
  “临杀勿急”、“谋定而后动”是林彪一贯遵奉的信条。他细细推敲,反复斟酌,两天后才写出一个仅有200余字的要点。然后拨通了直通总参黄永胜的红线电话。
  1969年10月18日,总参谋长黄永胜将林彪口授的几个要点整理成“绝密”文件,以“林副主席第一个号令”的名义迅速下达全军。号令中指示全军进入紧急装备状态,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的突然袭击;各级司令部立即组织精干的指挥班子,进入战时指挥位置;各级首长要加强值班,及时掌握情况,并迅速报告;要抓紧反坦克武器的生产和布置,中央及各大城市的机关、学校、工矿企业要疏散到偏僻的农村。……
  隔了一天之后,当全国、全军接到号令,折腾得翻天覆地的时候,黄永胜才按照密谋的计划,用电话记录的形式报告给了在杭州的毛泽东。
  看完电话记录稿,毛泽东在书房里闷声不响的踱来踱去,一支接一支地猛吸香烟。
  林彪背着自己要搞什么名堂呢?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
  毛泽东联想到了林彪三年前那个关于“政变”的讲话。
  中国各朝代发生的许多宫廷政变,“逼宫”、“兵变”、“暗杀”、“强夺……”林彪如数家珍、信手拈来。毛泽东曾为此忧虑过,有这么一位熟谙政变经的“战友”日伴身侧,毕竟不是一件幸事。
  日子一久,毛泽东逐渐淡忘了。
  现在旧事重提,毛泽东的心病在隐隐作痛。
  林彪能有今天…副统帅,接班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位尊齐天…一半是他登龙有术,韬晦生光。而最重要的,是毛泽东用本身巨大的威望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为其消除了障碍、开通了道路。
  十年前,庐山会议后,毛泽东将军权交给了他。
  五年前,毛泽东肯定了他“学语录”“四突出”的作法,赞赏他的“三八作风”“四个第一”是“我军政治工作的一个创造”。
  文革中,毛泽东又将他定为亲密战友,接班人,并且以法定的形式写进了党章。
  从井岗山到陕北延安……
  从平型关到锦州城下……
  从普通的政治局委员到副统帅……
  毛泽东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他的脚下又踩着多少冤魂……
  “先斩后奏”分明是一种逼宫的手段……
  事出紧急,也许是一时的疏忽……
  事关重大啊!关乎党、关乎国、关乎民。
  思想再三,毛泽东难以决断。
  “刀光烛影,千古之谜……”
  也许这个谜,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的。
  毛泽东强抑住纷繁的思绪,做了明智的冷处理。他在文件上沉重地批了两个字――“烧掉”。
  北京的黄永胜接到回电后,顿时慌了手脚,他再次同林彪密谋后,对外宣称说:“毛主席阅后,批示:很好、烧掉”。
  “很好”两字,是林彪、黄永胜为掩盖其罪行而撤下的弥天大谎。
  随后,对各大军区接踵而来的执行“一号命令”的情况报告,黄都悄悄做了扣发和删改。并对毛泽东和中央其它领导同志进行了情报封锁。
  林彪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伎俩,帮助他渡过了难关。但两年之后,他便折戟沉河,摔死在蒙古温都尔罕。
  林彪的“一号命令”,是抢班夺权的预演,也是自掘坟墓的发端。
  “一号命令”下达后,各大军区、城市闻风而动。军区进入临战准备,城市开始疏散人口,机关、学校、各大工厂也在酝酿迁移。由于毛泽东的批示传达及时,全国才没有形成人人自危“大搬家”的局面。
  林彪的目的总算部分地达到了,他看到了自己号令的威力。那些老帅、“黑帮”们都被赶出了北京。
  外患未解,内乱先发。祸起萧墙,更令人无从防范。
  二
  十月中旬,被林彪视为政敌的老一辈革命家几乎统统被赶出了北京,分散迁往全国各地。
  朱德、李富春去了广东从化县,陈毅迁往右家庄,叶剑英到长沙,聂荣臻到了邯郸,徐向前去了开封,刘伯承到了汉口。陈云、邓小平被迁送江西,陶铸被押送合肥。奄奄一息的刘少奇鼻子上插着鼻饲管,躺在担架上被押送开封。徐海东大将有严重的肺病,生命垂危,时刻离不开氧气,竟也逼着他拖着氧气瓶去了郑州。
  这些战功赫赫、炳彪史册的功臣、战将,一生戎马偬倥,生死血战,如今却似囚犯般被发配出京,抛家撇子、生离死别。其间不知有多少凄惨悲怆的故事。
  老帅、战将们被迁居到哪里,当地的革委会便能立即接受到林彪爪牙打来的秘密电话:“从北京疏散下去的,都是走资派,对他们要严加看管……”
  从此,这些老革命家们与家人远隔千里,相互间也声气难通,他们有病不能治,有亲不能投,完全与外界隔离陷入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境地。
  刘少奇、陶铸残遭非人的折磨,几个月后便相继辞世。
  徐海东大将的痛体实在无法承受旅途的颠波,刚下火车,就忧愤地合上了双眼。
  据不完全统计,在此期间残遭揪斗蒙冤而死的老一辈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有200余人。
  与此同时,许多城市开始了强制疏散人口,由于当时林彪、江青反党集团作祟,人民群众间派系极多,相互对立,于是借疏散人口之名,开始了互相倾轧和排挤。有的城市,掌权的造反组织将对立面近20万人赶出城市。
  这期间,又发生过多少不忍目睹的残剧。
  林彪的“一号命令”虽然被毛主席及时制止了,但酿成的人间惨剧和严重后果,却难以估算,十年后,笔者在南京政治学校就读期间,沿秦淮河做徒步旅行时,目睹了古城墙下,秦淮河边搭起的数以万计的简陋的席棚,棚前横七竖八的竹竿、棕绳上,万国旗般挂满了晾晒的衣服、被褥、尿布等什物。不远处便是南京最大的垃圾堆积场,在烈日的蒸熏下,奇臭难闻。成群成片的苍蝇如黑云般飘来飘去。一场暴雨,污水浸灌民舍,狂风卷走棚顶,子啼母呼之声不绝于耳。
  问知情者:“何来难民?”
  答曰:“非难民,乃当年战备疏散之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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